第93章
袁頃悍猛地站起來, 厲聲質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又知道什麽?”
肖折釉不緊不慢地說:“将軍想一想, 如果你是昌隆帝會将那些東西留給誰呢?”
“本将軍不想做這個假設,也不想跟你繞彎子!”
袁頃悍繞過長案, 走到肖折釉面前。他彎下腰,逼近肖折釉, 威脅:“不要跟本将軍說這些廢話,你究竟想說什麽?誰讓你來的?沈不覆?”
袁頃悍故意加重語氣, 可肖折釉又不是一般婦人,怎會被他唬住?肖折釉笑笑,端起一旁的茶盞,慢悠悠地飲了一口,蹙了眉。她将手中的茶盞往袁頃悍身前遞了遞,道:“将軍這裏的茶涼了。”
袁頃悍瞳孔微縮, 他努力壓下心裏的焦急和怒氣,接過肖折釉手中的茶盞放在一旁, 大聲吩咐:“來人!重新燒一壺熱茶!”
守在院子裏的小丫鬟急匆匆進來, 端着茶托下去。
等小丫鬟走遠了,袁頃悍也不急了,他抱着胳膊站在肖折釉面前,耐着性子等她開口。
袁頃悍自以為能沉住氣, 卻哪裏想到他不說話,肖折釉也沉默着。直到過了許久,小丫鬟重新端上來一壺茶,又給肖折釉斟了茶水, 退下。
“不要再故弄玄虛了!”袁頃悍怒道。
肖折釉輕笑:“将軍左右被辰王囚禁在這裏,急什麽?”
“你!”袁頃悍大怒。
他自然知道師延煜在故意扣留他,只是誰都不明說,至少面子過得去。可如今肖折釉口中“囚禁”這二字戳到了袁頃悍的痛處。他師延煜算什麽東西?居然将他囚禁在這裏!
“好,本将軍倒是想看看你要耍什麽花招!”他再看向肖折釉的時候,逐漸冷靜了些,他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的太師椅裏審視着肖折釉。袁頃悍一邊審視着肖折釉,一邊心思飛轉,尋思肖折釉之前說的話,也在尋思肖折釉此行目的。
肖折釉等茶水稍微涼了些,小小的抿了一口。她将茶盞放下,看向袁頃悍。
“終于肯開口了?”袁頃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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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隆帝駕崩之前知道自己沒有皇子,曾動過從幾位公主中挑選一位立為女帝的心思。”肖折釉說。
“胡說!”
肖折釉笑着望向袁頃悍:“前朝與鄰國又不是沒有先例,昌隆帝為何不可如此?再言,他沒有皇子,在挑一公主立女帝與将皇位送給外人相比,将軍覺得他會如何選擇呢?”
袁頃悍眸光閃動,顯然是被肖折釉的話震住。可他跟着定元帝打天下的時候才十七八歲,根本沒機會接觸當時的昌隆帝,哪裏知道昌隆帝是個什麽樣的人?更何況聖心本就難以揣摩……
肖折釉将袁頃悍的表情收進眼裏,繼續慢悠悠地說:“昌隆帝一共有六位公主,将軍覺得他會将皇位留給哪位公主呢?”
袁頃悍的思路不由被肖折釉牽着走,他努力去回憶昌隆帝的幾個女兒。第一個浮現在袁頃悍腦海中的便是一襲紅妝回眸掃視的盛令瀾。
“只能是皇後所出的六公主。六公主不僅為皇後所出、原太子的胞姐,其本人及笄時已有卓絕才學,甚至匿名參加過科舉奪得探花之位。相傳昌隆帝曾讓她批閱過奏折,昌隆帝身體不适,她也曾攙扶昌隆帝上早朝,是唯一一位聽早朝、參與政事的公主。更何況,她是昌隆帝最寵愛的小公主……”
肖折釉從別人口中聽見前世的自己,心中悵然。她的思緒不由回到了那個紅牆圍起的宮殿,那個芍藥鋪滿地的浮梨宮。
“可是盛令瀾已經死了!”
肖折釉的思緒被袁頃悍這一喊給喊了回來。她慢慢勾起嘴角:“将軍可認識這個?”
袁頃悍盯着肖折釉手中的公主令,冷聲道:“宮中公主但凡到了十歲都會去太廟請封,所以每個公主手中都會有這樣一塊公主令,有何稀奇?”
肖折釉搖了搖手中的公主令,但笑不語。
袁頃悍不由更加仔細地看了看。
“以朔?”袁頃悍努力回憶了一下,“以朔……這是盛令瀾的封號!這塊公主令是盛令瀾的!”
肖折釉眼中堆着一抹讓人看不透的深意,含笑輕聲問:“盛令瀾真的死了嗎?”
袁頃悍大驚,他猛地站起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肖折釉但笑不語。
“本将軍在問你話!”袁頃悍沖過去,一下子掐住肖折釉的脖子。
肖折釉毫不慌張,臉上仍舊挂着那一抹淡定從容的笑。她知道袁頃悍是不會下手的。
袁頃悍卻皺了眉。
他掐着肖折釉脖子的手碰到了那枚墜在肖折釉鎖骨之間的白玉扳指。袁頃悍捏住那個扳指,好像想到了些什麽。
肖折釉湊近他一些,說話時,輕輕的氣息拂到袁頃悍的臉上。
她說:“如果我告訴将軍盛令瀾并沒有死,只是被沈不覆藏了起來呢?”
肖折釉的話在袁頃悍的腦中一下子炸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想做什麽?”袁頃悍手中力道沒掌握好,系在肖折釉脖子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掉了下來,落在地上。
肖折釉擡眼,望向門外,看見盛令洪正往這邊走來。她的嘴角不由劃過一抹幾乎不易覺察的笑:“還請将軍幫我撿起來。”
“什麽?”袁頃悍哪裏幹過給女人撿東西的事情?
肖折釉對視上袁頃悍的眼睛。
袁頃悍忍了。
他彎下腰,将掉在肖折釉腳邊的白玉扳指撿起來遞給肖折釉。肖折釉伸手接過來,染着鮮紅丹蔻的指尖兒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輕輕擦過袁頃悍粗糙的手背。
袁頃悍愣了一下。
肖折釉說:“将軍好像有些事情沒想通,要不然你先仔細想一想,有什麽事情咱們明日再說?”
袁頃悍大怒,覺得自己被玩弄了,更何況他迫切地想到知道肖折釉的目的。他剛要說話,身後傳來盛令洪溫柔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麽事情,還要明日再說?”
“跟你沒關系!”袁頃悍不耐煩地說。
盛令洪的臉上原本是挂着端莊的笑的,聽了袁頃悍的話,臉上的表情有點沒繃住。
袁頃悍稍微冷靜了一點。
肖折釉提着裙子,迎上盛令洪,笑着說:“夫人,您醒過來了?剛剛去你那裏的時候院子裏的丫鬟說你還睡着呢。”
盛令洪勉強笑了一下,才說:“是睡得久了些。”
肖折釉仿佛沒有看見袁頃悍和盛令洪的臉色都不好,笑着說:“夫人,咱們去你那裏吧。昨兒不是約好了今日要一起給小公子做小衣服嗎?”
盛令洪看了一眼肖折釉親昵地拉着她的手,肖折釉的指尖上的鮮紅丹蔻實在顯眼。盛令洪不禁想到這只手剛剛碰袁頃悍手背的那一剎那。
盛令洪的聲音不由有些發冷,說:“本宮想起來還有些事情沒處理,改日再說吧。”
“這樣啊……”肖折釉眉眼之間露出惋惜的神色來,她做出後知後覺地發現盛令洪的臉色不太對勁的樣子,她臉色尴尬,讪讪向後退了兩步,畏懼地說:“那民婦先告退了……”
“嗯。”盛令洪趾高氣揚地點了下頭。
肖折釉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禮,匆匆退下。
肖折釉走了以後,盛令洪冷着臉陰陽怪氣地說:“沒想到将軍好這一口!”
“你在胡說些什麽?”袁頃悍本來就因為肖折釉說的那些話心裏亂成一團麻,哪裏還有心思去管盛令洪的想法。
“呵……”盛令洪譏笑了一聲,“她不過是嫁過人的女人,你若是不嫌失了身份,告訴本宮一聲,本宮給你做主,擡進房就是了,何必學那些浪蕩子搞偷偷摸摸的那一套!”
“盛令洪,你不要胡思亂想!”
“哦?我胡思亂想?那你倒是告訴本宮,她來找你私下見面是為了何事?還将所有下人都遣了下去……啧啧……”
“和你解釋不清!”
“怎麽就解釋不清了?”盛令洪追問。
袁頃悍看向盛令洪,目光落在盛令洪的肚子上,一瞬間,他又想起了在鬥南寺中,止樓大師說過的話。
“帝王之相”這四個字仿若有魔力一般。
盛令洪以為袁頃悍最終沒相信止樓大師的話,不會再對這個孩子動手。其實不然,袁頃悍如今被師延煜囚禁在這裏,他只要仔細一想,就能想明白師延煜一定是知道了那道簽文之事。所以,倘若袁頃悍此時真的對盛令洪肚子裏的孩子下手,那就坐實了他有反意的事實。到時候,師延煜恐不會留他。
所以袁頃悍只能按兵不動,可是止樓大師的話仿若夢魇一樣纏了他三個月。
三個月了,盛令洪的肚子也跟着一天天變大,如今已經快七個月了……
盛令洪的肚子一天天變大,盛令洪逐漸松了口氣,以為袁頃悍不會再動堕胎的想法,可是袁頃悍心裏卻越來越煩躁!
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當日從鬥南寺下來的時候,袁頃悍就想将這個孩子堕掉。他缺兒子嗎?不,袁頃悍已經有兩個庶子了。更何況,孩子沒了以後還可以再生……
“你給本宮說話啊!裝什麽啞巴!”盛令洪怒道。
袁頃悍看向盛令洪,忽然問:“你父皇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問這個做什麽?”盛令洪古怪地看了袁頃悍一眼。
袁頃悍沒解釋。
盛令洪想了一下,說:“你指哪方面?從政自然比定元帝強百倍。至于其他的……”
盛令洪嫌惡地皺了下眉:“偏心的糟老頭,永遠只偏心盛令瀾那個死丫頭!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通通都給她!”
袁頃悍瞳仁縮了縮。
“這樣啊……”袁頃悍長長舒了口氣,他重新看向盛令洪的時候眼中怒氣散去,由笑意替代。他擡手輕輕撫摸着盛令洪的臉頰,放低了聲音,柔聲問:“洪兒,你想不想做天下身份最尊貴的女人?”
袁頃悍的另一只手輕輕撫上盛令洪鼓起的孕肚。
盛令洪眼中前一刻的茫然散去,立刻驚醒。她擡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袁頃悍的臉上,怒道:“你休想動本宮的孩子!”
袁頃悍被盛令洪這一巴掌打偏了臉,他轉過頭來望向盛令洪走遠的背影。盛令洪總是那樣趾高氣昂的,可是如今她懷着近七個月的身孕,身形臃腫,需要別人攙扶才能前行。
袁頃悍眸中多了幾分猶豫。
肖折釉踏出袁頃悍的院子,她的眼中流露出成足在胸的冷笑。
不枉她故意拖延時間,盛令洪這個人生性多疑,得到肖折釉來找袁頃悍的消息之後,她是一定會過來。不過盛令洪這個人高傲愛端着架子,自然不會來得太早。還好,肖折釉将時間掐得剛剛好。
不枉她故意始終面朝一個方向,這樣就可以在惹怒袁頃悍之後,讓袁頃悍背對着随時可能出現的盛令洪。盛令洪就看不清袁頃悍臉上的表情。
當然了,肖折釉去找袁頃悍并不是為了讓盛令洪誤會、發怒。甚至,讓盛令洪心裏不痛快不過是順手之舉罷了。
肖折釉捏了一下袖口,那裏面放着的是她的公主令。她要好好籌謀接下來的事情了。轉世之後,她曾想以肖折釉的身份平平淡淡地度過悠閑一生。可是當她重新以“本宮”自稱,當她重新拾起盛令瀾這個身份的時候,她要做的事情就不僅僅是為了女兒報仇了。
肖折釉緩步往回走,每一步仿若丈量過,穩穩當當。隔了一世,盛令瀾與肖折釉逐漸重疊,徹底變成了一個人。
偏院裏幾個丫鬟在掃灑,奶娘和綠果兒在閑聊。見肖折釉回來,幾個下人都站直身子行禮。
“小少爺還沒醒過來?”肖折釉問。
奶娘急忙回話:“是呢,奴婢一刻鐘之前還進去看了,小少爺還在睡着呢。時候也不早了,要不奴婢把小少爺叫醒?”
“不用了,你下去歇着罷。”肖折釉徑直進了屋。
不棄的确睡着。
肖折釉在床邊坐下,給他掖了掖被角。不棄今天睡得的确有點多了。想了想,肖折釉還是把他喊了起來,免得他睡太多夜裏不安分。
“不棄,不睡了。”肖折釉把不棄抱起來。
不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他耷拉着小腦袋在肖折釉的胸口,沒精打采的。
肖折釉有些疑惑。她摸了摸不棄的額頭,并沒有發燒。不棄的樣子也的确不像是病了,而像是累了。之前每一次奶娘或者綠果兒帶着不棄玩得太久,他玩累了就是這個樣子。
不棄還有什麽時候會累成這樣呢?還有他來的時候……
肖折釉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緊閉的窗戶。
這幾個月,沈不覆過來看不棄的時候,肖折釉雖并不是每一次都知道,但的确大多數都是有數的。她用心對不棄,不棄的反應騙不了人。
可是沈不覆已經三個月沒有過來了。他又來了?
“咿呀咿呀哼哼唔……”不棄又在肖折釉的懷裏叽裏咕嚕地說着只有他自己能聽懂的話了。
肖折釉收起心思,目光溫柔地望着他。她聽奶娘說不棄這個樣子有點想要說話的樣子,可是他現在才七個月多一點,哪能那麽早。
“不棄怎麽了?是餓了嗎?還是想出去玩?”肖折釉問。
不棄“唔唔唔”了一陣,沒理肖折釉,轉過頭望着窗戶的方向,一雙小小的胳膊還朝着窗戶的方向伸去。就像……
就像他每次被奶娘抱着的時候朝肖折釉伸出小胳膊要抱抱的樣子。
肖折釉一怔,又一次看向窗戶的方向。
“啊……啊……爹……爹!”
肖折釉驚愕地收回目光看向懷裏的不棄。小家夥對肖折釉的臉色渾然不覺,還不停地朝着窗戶的方向伸出小胳膊。
他的眼圈紅紅的,有點想哭的樣子。
肖折釉深吸一口氣,把不棄的小身子扳過來,朝着他的屁股使勁兒拍了兩巴掌!
“沒良心的小東西!我養你這麽久,居然先會叫爹!”
不棄“哇”地一聲哭出來。
肖折釉委屈,他也好委屈呀。他怎麽有那麽個不負責任的爹,只帶着他出去玩一會兒就把他送回來了。他睡着前爹還躺在他身側的!可是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爹爹就不見了……
“嗚嗚嗚……”不棄委屈死了。
躲在窗外的沈不覆聽見不棄的哭聲,他側過身,從窗縫裏往裏看。目光沒有落在不棄身上,反而是落在肖折釉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沈不覆覺得肖折釉好像有了變化,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可是他又說不清這種變化到底是什麽。他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氣呼呼的臉上,想起她小時候生氣的樣子。一瞬間,那些關于肖折釉的記憶湧上來。
各種樣子的她。
沈不覆猛地閉上眼睛,他不想再去一遍遍回憶那些過去。他甚至弄不清他到底是來看不棄的,還是放不下她。
如果是來看望不棄,又為何每次把不棄放回去之後都要遠遠看她一眼才肯離開?
沈不覆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原因。
第二日。
肖折釉早上睡醒以後陪不棄玩了一會兒,袁頃悍那邊就派人來請她了。
肖折釉讓绛葡兒服侍她換了身衣服,又重新梳了頭,戴上她喜歡的步搖,才不緊不慢地去見袁頃悍。
比起前一日的故意拖延時間,肖折釉再見袁頃悍時言語之間則要直接了許多。
“肖折釉,你究竟有什麽目的不妨直說。”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袁頃悍顯然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你說的沒錯,我是被師延煜囚禁在這裏。但是他沈不覆也曾被定元帝囚禁三年,然後呢?沈不覆還不是把定元帝從龍椅上拽了下來?說出你的要求吧,你必是有所求。只要價碼适合,本将軍會考慮。”
肖折釉安靜聽他說完,沒答話,反而直截了當地問:“将軍想稱帝嗎?”
袁頃悍顯然沒有像肖折釉這樣說話直接,他謹慎地說:“在回答你之前,你得讓我知道你是誰的人。是沈不覆派來的人,還是師延煜派來的人。”
“都不是。”肖折釉頓了一下,“我與沈不覆和離,再無瓜葛。他忘恩負義,我又怎麽可能替他做事?至于師延煜……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師延煜手下能人那麽多,又怎麽可能讓我這樣一個弱女子來摸将軍的底細?”
沈不覆和師延煜比較起來,袁頃悍還是更擔心肖折釉是師延煜派過來的人。畢竟如今沈不覆不知所蹤,而師延煜卻近在咫尺,并且囚禁了他。
“師延煜對你很好。”袁頃悍緩緩道。
肖折釉笑了笑,道:“那将軍可知道師延煜為何對我好?難不成将軍當真以為師延煜被我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
袁頃悍皺眉。
“因為我是沈不覆的女人,因為師延煜知道沈不覆手中還有令他垂涎的東西。”肖折釉緩步走向袁頃悍,“其實我與将軍一樣,都不過是被師延煜囚禁在這裏的人。”
“好!”袁頃悍點頭,“本将軍相信你不是師延煜派來套話的人。”
“那将軍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肖折釉笑着問。
袁頃悍略一沉吟,道:“七尺男兒誰不愛江山美人?本将軍自然也想得到這天下!”
肖折釉笑了:“這樣,就好說了……”
袁頃悍說:“不過,請說出你的目的。還有你為何會有盛令瀾的公主令?你說盛令瀾根本沒有死而是被沈不覆藏了起來……此話可當真?”
“目的嘛……我和将軍一樣,眼下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自由啊。”肖折釉想了想,“不瞞将軍,我在沈不覆身邊待了那麽多年,自然知道很多他的事情。”
“盛令瀾在哪?昌隆帝當真把國庫中的金銀給了盛令瀾?還有那些番邦的兵符又在誰手中?盛令瀾還是沈不覆?”袁頃悍連連追問。
肖折釉皺了下眉,面露猶豫之色。
“可有難言之隐?”袁頃悍問。
肖折釉想了想,才開口:“東西究竟是在盛令瀾手中還是在沈不覆手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沈不覆将盛令瀾藏在了哪裏。”
袁頃悍急忙問:“哪裏?”
肖折釉不想袁頃悍起疑,故意抛出自己的要求:“将軍當真能幫我恢複自由嗎?或者說……将軍自己能離開這裏嗎?”
袁頃悍冷笑,道:“你這女人未免太小看本将軍了!形勢所迫,本将軍不得不暫時按兵不動。可若你說的都是實言,那本将軍自然有了與定王父子相争的籌碼!”
天下哪個男人不想做皇帝?哪個女人不想做皇後?那可是站在最高的地方!袁頃悍心裏想着肖折釉畢竟是個女人,他便想用皇位之後引誘她,使她放松警惕全心幫他。
他頓了頓,笑着說:“若你真能助本将軍奪了這天下,豈止是自由。就算是把鳳冠送給你又如何?”
袁頃悍勾起嘴角,逐漸靠近肖折釉,慢慢擡起肖折釉的下巴。
他以為他很帥很有魅力。
肖折釉眯起眼睛假笑了一下,說:“當初沈不覆拿我做擋箭牌成親,我和離了。後來師延煜要娶我,我拒絕了。将軍可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女人。”肖折釉一本正經地說。
袁頃悍一怔,有些尴尬地松了手。
“到時候,能幫我弟弟安排個職位也行了。”肖折釉一邊說,一邊略嫌惡地用帕子擦了一下下巴上被袁頃悍碰過的地方。
“好說。”袁頃悍答應下來。肖折釉的要求提的越多,袁頃悍心裏越踏實,“将盛令瀾藏身之地告訴我。”
肖折釉說:“将軍想派人去查看?沈不覆是什麽樣的人,想必将軍很是清楚。如今他下落不明,手裏又留着那麽多底牌,誰也摸不清他到底什麽時候會出現。你若是派手下先行打探,就不怕打草驚蛇?”
袁頃悍皺眉,猶豫。
肖折釉假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來,說:“我知道将軍在擔心什麽了。将軍是擔心我本來就是沈不覆派來的人想要誘将軍上當?可如今最有實力争皇位的幾個人都不是将軍,他沈不覆又為何放着那些更有威脅的對手不顧,而設計害你?就算我是沈不覆派來的人,他沈不覆也只能拉攏将軍罷了。”
“再說,将軍也不會甘心一直囚禁在這裏吧?如今天下形式争分奪秒,每一刻都有大事發生,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将軍若一直囚禁在此,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好時機?”肖折釉聲音又低又輕,還摻了一絲魅,“也浪費了帝王之命……”
“好!這幾日我就會想法子離開這裏!”袁頃悍終于下定決心。
肖折釉淺淺地笑起來,她湊近袁頃悍的耳邊,念出一個地方的名字來。
袁頃悍眯起眼睛,牢牢記下。
肖折釉向後退了一步,又說:“我不能在這裏久留,免得師延煜起疑。也免得尊夫人再鬧出什麽亂子來。”
肖折釉提起盛令洪,袁頃悍皺了下眉。
“對了,”肖折釉臨走前轉過身來,巧笑嫣然地望着袁頃悍,“之前很猶豫要不要找你,而之所以下定決心來找你相商,正是因為前段日子聽聞将軍在鬥南寺中得高人相面。”
肖折釉離開了,袁頃悍卻立在原地想着肖折釉說過的話。
他完全相信肖折釉了嗎?
沒有。
但是沒關系。
就算有一絲可能,他也願意去試一試。他本來就不想再留在這裏了。更何況正如肖折釉所言,沈不覆如今根本沒有理由害他。起碼暫時沒有。
自從他從鬥南寺下來的那一天,他的心裏就中了個魔鬼。
每一次只要他想到止樓大師口中所說的“帝王之相”,袁頃悍心裏就一陣澎湃。然而那個孩子仿佛就是一柄尖刀。這把尖刀懸在他心口,使得他日夜擔憂。
袁頃悍仔細回憶了一遍。
盛令洪懷第一個孩子沒多久,他就被定元帝發配到邊疆蠻荒之地,那些權勢一朝失去。盛令洪這次懷了身孕沒多久,他又被師延煜囚禁在此……
也許與他相克的并不是盛令洪腹中懷着的這個孩子,而是盛令洪?
袁頃悍一步步朝着盛令洪的房間走去。
盛令洪正躺在美人榻上睡着。因為肚子裏的孩子,她最近總是很嗜睡。白日裏睡覺的時間也很長。
袁頃悍擺擺手,阻止了兩個小丫鬟的行禮,也沒讓她們兩個把盛令洪喊醒。而是揮了揮手,讓她們全部退下。
袁頃悍緩步走向盛令洪,在她身邊坐下,凝視着熟睡中的盛令洪。
和她有感情嗎?
近二十年的夫妻怎麽會沒有感情呢?不過這十八年的夫妻之情比起滔天的權勢來說,又算得上什麽呢?
睡熟中的盛令洪皺了皺眉醒過來,她一睜開眼就看見袁頃悍坐在她身側,盛令洪有些驚訝。
“你怎麽過來了?”盛令洪環顧四周,見屋子裏的丫鬟都不在,“都偷懶去了?也不知道通報一聲。”
盛令洪一手撐着身下的美人榻,費力坐起來。她畢竟懷着近七個月的身孕,動作有些笨拙。
袁頃悍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伸手幫忙攙扶了一下。
他說:“你我夫妻一場,自然是來看看你。”
盛令洪終于坐好了,她聽袁頃悍這般說,狐疑地看向他,努力審視着他的表情,想要分辨他這句話的真假,想要猜透他在想些什麽。
“你我成婚已經十八年了。”袁頃悍擡手,動作很溫柔地撫摸着盛令洪的臉頰,又将她因為小睡而壓壞的鬓發小心翼翼地掖到她耳後。
“你嫁給我的時候,我官職不高,家中更是一窮二白。你身為公主,是低嫁。後來倒是跟着我過了幾年的好日子。可惜……再後來又跟着我被貶到了邊塞那等苦寒之地。你身為金枝玉葉着實是跟着我吃了很多苦……”袁頃悍細數過去十八年,“這些年,我們也有争吵。但是總算是磕磕絆絆走了過來。”
聽袁頃悍說了這麽多,盛令洪的臉色緩和下來,溫聲說:“今日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想說這些東西?”
“因為你跟我吃了這麽多苦,所以我特別想把最好的東西雙手碰到你眼前……”
盛令洪笑着說:“你有這個心自然是好的。其實你很有能力,只不過是這些年運氣差了點罷了。”
“是啊,是運氣差了點……”袁頃悍悵然地嘆了口氣。
他雙手捧起盛令洪的下巴,靠近她的眼睛,問:“洪兒,我把鳳冠搶來送給你好不好?”
盛令洪望着袁頃悍的眼睛,心裏顫了顫。對于這個樣子的袁頃悍,盛令洪的心裏是感動的。盛令洪本來就是一心想要做人上人的人。聽袁頃悍這般說,自然是極其高興的。
她開心地點頭。
袁頃悍話鋒一轉:“可是現在有一道坎擋在我們面前。”
盛令洪一怔,臉上的笑僵在那裏。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袁頃悍伸出手輕輕摸着她的孕肚,溫柔地說:“洪兒,命數之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倘若真的因為這個孩子影響了我帝位,影響了你的後位……你真的甘心嗎?”
盛令洪臉色逐漸蒼白,她盯着袁頃悍的眼睛,發現袁頃悍的眼中有一團炙熱的火焰。她太清楚這種目光了,當初幼時在宮中,她的那些皇兄妄想奪位時便是這種目光。
她伸出手死死抓着袁頃悍的手腕,動作僵硬地搖頭:“這是我們的孩子!”
“沒關系的,堕了他,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到時候,你想生多少個都行……”袁頃悍的聲音越來越溫柔。
盛令洪還是搖頭,她聲音幹澀:“袁頃悍,你知道的。當年我小産過,本來就十分不容易有孕。如果這個孩子沒了,我以後根本不可能再懷身孕!”
“我的洪兒不怕……”袁頃悍吻了吻盛令洪的額頭,“等我成了皇帝,會給你找最好的大夫,把全天下的大夫都找來給你醫治。到時候你的身體會康複,我們想要多少孩子都行……”
“不!”盛令洪尖聲大喊,“袁頃悍!這個孩子已經快七個月了!我能感受到他!他在動!”
盛令洪慌忙拉住袁頃悍的手覆在他的肚子上,慌張地說:“你感受到了沒有?你感受到了沒有?他已經很大了!我們的孩子已經很大了!他成型了!他在動啊!”
袁頃悍俯下身來,将耳朵貼在盛令洪的肚子上,仔細聽了一會兒。
“你聽到了嗎?”盛令洪問。
“聽到了。”袁頃悍重新坐直身子,“我們的孩子告訴我他希望自己的母親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洪兒,你難道真的不想成為皇後嗎?你難道真的願意為了保住這個孩子從而錯失皇後之位,甚至下半生過着窮困潦倒的生活?”
盛令洪愣住了。
她當然想當皇後!
她當然不想一輩子被囚禁在這裏!
“洪兒,眼下已經不僅僅是争奪皇位的事情了。倘若我們失敗,定王父子會要我們的命的!”袁頃悍對着盛令洪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盛令洪身子一顫,顯然是被吓到了。
她不想死。
袁頃悍拉住盛令洪的手,摸上她自己的孕肚。他溫柔地問:“洪兒,你聽到了嗎?咱們孩子很孝順。他說他願意為了父母的長命百歲犧牲自己……”
盛令洪第一次猶豫了。
身為母親,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她一直想着如何保護這個孩子。可是就在剛剛,在聽袁頃悍說了這通話之後。盛令洪居然猶豫了。
倘若這個孩子的性命和她自己的榮華富貴放在一起,只能二選一。她該怎麽選?
有一個聲音一遍遍在她耳畔響起:
——抱住這個孩子就不能做皇後,下半生就要一直過苦日子,甚至喪命!
袁頃悍笑了。
他再一次溫柔地吻了吻盛令洪的額頭,又繼續向下,吻了吻盛令洪的眼睛、臉頰和唇。他說:“看,你也猶豫了。”
他的吻再一次落在盛令洪的孕肚:“遵從你的本心吧……”
袁頃悍起身,将坐在美人榻上的盛令洪一并拉了起來。
盛令洪渾渾噩噩的。
肚子裏的孩子動了一下,好像踹了她一腳。盛令洪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驚恐地望着袁頃悍:“不!已經七個月了!我會一起死的!”
“不會……”袁頃悍溫柔地搖頭,“相信我,一切都交給我……”
“不!”盛令洪護住自己的肚子開始往後退。
然後她一個柔軟的女人哪裏能逃得過武将袁頃悍的鉗制?更何況她如今更是一個懷着近七個月身孕的笨重孕婦……
袁頃悍輕易地将她拉過來。
盛令洪抓着美人榻旁的高腳桌,高腳桌倒了下來,上面的果盤裏擺着的瓜果糕點灑落了一地。
在盛令洪的尖叫聲中,袁頃悍擡腳一腳踹在她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