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盛令洪心裏心裏忽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公主, 袁将軍是不是曾與你說過要你主動和我結交?”肖折釉輕聲問。
盛令洪微怔, 她擡眼看向肖折釉,眼中溢滿不可思議。當初袁頃悍對她說肖折釉這個人對沈不覆的作用很大, 所以才讓她拉攏肖折釉。難道袁頃悍還有別的目的?
信任這層紙那麽薄,捅破了就再也補不上了。
“其實在止樓大師之前, 袁将軍就曾遇見過一位僧人,那位僧人也說了差不多的話。那個時候袁将軍就曾找過我, 讓我将堕胎藥放入公主的飲食裏。他說如果我照做的話就會救我出去……”
“不可能!”盛令洪直接反駁,“本宮吃的所有東西全部試過毒!”
“因為我沒有放毒啊!”肖折釉急忙抓住盛令洪,眼淚簌簌落下,“我怎麽忍心傷害公主……公主你仔細想一想!在您有孕那樣關鍵的時期,我與你剛剛結識,應該避嫌才對, 絕對不該一次次給您送安胎燙、糕點……那都是袁将軍逼我的啊!但是我真的沒有給公主下過毒,一次都沒有!袁将軍給我的堕胎藥全部被我埋在院子裏的梨樹下。公主您要是不信現在去派人挖出來, 那些藥一定還在的!”
肖折釉越說越急切, 眼中焦急一片:“我不是沒有想過将事情真相告訴公主,只是公主也知道我如今處境尴尬,哪裏敢得罪袁将軍,所以才什麽都不說, 悄悄把堕胎藥藏了起來。心裏想着等月份大了,不能用藥堕去的時候,袁将軍一定會改主意的……可是我沒有想到……”
肖折釉哭到哽咽,她穩了穩情緒, 才繼續說:“前幾日袁将軍找我過來,就是說起這個事情。我摸不透袁将軍的意思,生怕他怪我沒把事情做好會殺我滅口!所以我才提前跟公主約好一起給小公子做衣服,這樣公主見我沒去反而去了袁将軍那裏說不定會尋來……公主也的确救了我一命,你來的前一刻,袁将軍還要掐死我!”
肖折釉面露驚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心有餘悸地說:“幸好那個扳指讓袁将軍猶豫了一下,緊接着公主就過來了!”
“公主……你不要怪我什麽都沒說,我真的是身不由己……更沒有想到袁将軍這麽狠的心……”肖折釉盈着淚的雙眸一刻也沒有離開盛令洪的臉,仔細捕捉她的情緒變化。
“是我害了你,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是我對不起你!”肖折釉哭到傷心,作勢想要跪下贖罪。
盛令洪虛扶了一把,吩咐翠娥:“傻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點把肖氏扶起來。”
翠娥急忙扶起肖氏,又拿帕子給肖氏擦眼淚。
盛令洪眼中的仇恨慢慢收了收,恢複了些理智。她拍了拍肖折釉的手背,說:“你無須自責,你當初既然沒有下藥,就說明是你個心善的。我又怎麽會怪你……”
盛令洪嘆了口氣,悲傷地說:“反而要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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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令洪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攥成拳,抓緊身上蓋着的被子。她的眼睛眯得狹長,仇恨在她眼中肆意瘋狂。
其實肖折釉的說辭裏有很多漏洞,可是肖折釉堅信盛令洪會相信的。袁頃悍那般對她,她心裏充滿仇恨和怨憤,本就失了幾分平日的冷靜。更何況,依肖折釉對她的了解,知道她是個多疑且自傲的人……
肖折釉眼角挂着淚珠兒,可她顧不得自己,拿着帕子給盛令洪擦臉上的淚。肖折釉十分心疼地說:“公主,你不要哭了。如今和坐月子也沒什麽區別,身子是自己的,只有把身子養好了才能做其他的事兒呀!”
“對……”盛令洪緩緩閉上眼睛,“本宮要好好養好身子。”
“公主是累了吧?我扶着你躺下歇歇吧。”
盛令洪點了點頭。
肖折釉站起來,翠娥也一并過來扶着盛令洪躺下。
“公主,我明日再來看你。”肖折釉面露難色,“如果袁将軍沒有找我的麻煩的話……”
盛令洪沒有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放心,只要沈不覆不現身,無論是袁頃悍還是師延煜都不敢殺你。”
肖折釉大喜:“那我就放心了!”
肖折釉離開以後,翠娥仔細給盛令洪蓋被子,又是氣憤又是懷疑地問:“公主,肖氏說的可都是真的?袁将軍怎麽能這樣!真是太過分了!”
盛令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翠娥,你相信肖氏說的話嗎?”
翠娥撓了撓頭,慢吞吞地說:“奴婢不知道,但是瞧着肖氏的樣子不像說話的。她哭的好難過,而且覺得很對不起公主的樣子。再說了,她也沒有理由騙公主是不是?”
盛令洪沒說話,她沉默了許久,開口:“明日你去一趟肖氏的住處,就跟她說為了拿到證據要把堕胎藥找出來。挖的時候,你一定要仔細盯着,看看到底是早就埋在那兒了還是新埋不久的。”
“奴婢知道該怎麽做了!”翠娥一想,立刻想明白了盛令洪話裏的意思。
第二日翠娥去了肖折釉的偏院,她回來跟盛令洪禀告:“公主,奴婢仔細看過了,不像是新埋的,至少埋下去幾個月了。上面那層土還長了兩根小小的野草哩!”
盛令洪怔怔望着屋頂,心中腦海一片空白。
下雪了。肖折釉把不棄包成個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抱着他到外面去看雪。不棄第一次看見雪,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他在肖折釉的懷裏不安分地動來動去,想要伸出手來。可肖折釉怕他着涼,硬是不準。
“再想個蠶寶寶一樣亂動,就抱你回去不給你看雪了哦!”肖折釉皺着眉頭一本正經地威脅他。
“啊……啊……”不棄哼唧了兩聲,也不知道是真的聽懂了,還是覺得肖折釉好像生氣了。居然也不再亂動,乖乖地縮在肖折釉的懷裏,安安靜靜地望着雪景。
“姐。”肖文陶走到肖折釉身邊。他看了看肖折釉,又看了看肖折釉懷裏的小家夥,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了?”肖折釉問。
肖文陶撓了撓頭,說:“姐,你最近在做什麽?我怎麽覺得……你有點怪怪的……”
“哪裏怪了?”肖折釉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我也說不上來,好像還和以前一樣,又好像哪兒都不一樣了……”
肖折釉笑笑,說:“不要胡思亂想。不管怎麽樣,我都還是你姐姐。”
“我不是這樣意思!”肖文陶搖頭,“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姐不開心。以前不管日子過得多苦,姐總是雲淡風輕的,從來不會悲觀、洩氣……你也不喜歡和別人争搶,好像在意的東西也不多……”
肖文陶一邊回憶過去的姐姐,一邊斷斷續續地說着。他說到最後的時候,也不清楚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哎呀!”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姐,我已經長大了!不管有什麽事情,我和二姐都可以幫你一起承擔,你不要總是把什麽事情都自己扛着!”
“沒有,姐沒什麽事情。”
“真的?”
“真的。”
肖文陶笑起來,說:“那就好!不過姐你要是有什麽事情一定要跟我和二姐說哈!”
“好,姐答應你。”肖折釉點點頭,眼中流露出這幾個月裏難得的柔情。
“那我先走了!”肖文陶剛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姐,其實……是二姐讓我來問你的……她說她不敢問,怕和你吵起來……”
“我知道,都知道……”肖折釉的聲音很輕,很輕。
也只有這一雙弟妹,會在這個時候重新溫暖肖折釉的心。
師延煜來找肖折釉,還沒見到肖折釉呢,就看見肖折漆蹲在院子中央。
“小丫頭,你在幹嘛?”師延煜走過去,在肖折漆身旁彎下腰,看見她在雪地上塗塗畫畫。
肖折漆被吓了一跳。她匆忙站起來,胡亂地踩掉雪地上的圖畫和字跡。
“咦?你寫的是什麽?本王怎麽看見一個‘師’字?”師延煜伸手去拉肖折漆的胳膊,“別踩別踩,讓本王看清楚。”
“你松手!”肖折漆急了。
“不啊,你告訴本王寫的是不是‘師’字,本王才肯松手。”師延煜一邊說一邊把肖折漆往身邊拉。
肖折漆一急,來不及多想,抓着師延煜的另外一只手,一口咬下去。
“你這個瘋丫頭!”師延煜吃痛,松開肖折漆。
肖折漆急忙将雪地上的圖畫和字全部采亂,然後松開師延煜,轉身往回跑。
“瘋丫頭是長了虎牙吧……”師延煜擡手,看着左手虎口處的壓印。肖折漆下口毫不留情,把師延煜的手咬破,流了血。
肖折漆匆匆往回跑,差點撞在肖折釉的身上。
“漆漆?你這是怎麽了,怎麽跑這麽急?”肖折釉看了一眼肖折漆不太正常的臉色。
“太冷了!凍死我了!”肖折漆目光有點躲閃,越過肖折釉往自己的房間跑。
肖折釉詫異地看着肖折漆的進屋,她再轉過頭的時候,就看見師延煜正往這邊來。
绛葡兒急忙過來,說:“夫人,奴婢剛剛看見二姑娘和王爺起了争執。”
肖折釉蹙了下眉。
“王爺,我這個妹妹不是太懂事,脾氣也不太好。如果她做了什麽越矩的事情,我代她向王爺賠禮了。”
師延煜将左手攏在袖中,負在身後,說:“無妨,也是本王不知輕重了。”
“本王今日過來,是聽說了一件事情。”師延煜似笑非笑,“原來失蹤許久的沈不覆最近一直藏身府中。”
師延煜盯着肖折釉的眼睛,問:“你可知情?”
肖折釉微怔,短暫的猶豫過後,緩緩搖頭。
師延煜一曬:“沒關系,倘若你見到他,幫本王帶幾句話給他。”
“王爺請說。”
師延煜收起眼角笑意,鄭重道:“本王幼時學武得他不少提點,本王的父王也是頗重人才。倘若他願意回來為如今的亂世增力,本王的父王許諾絕不會成為第二個定元帝。或許不能再像曾經那樣手握整個國家的兵權,但保他一世榮華富貴。”
肖折釉神色微動,半晌,她說:“王爺說他最近出現在府裏,可我卻是沒見過的。王爺寄希望于我帶話給他,還不如增加府裏的守衛,找到他以後,親自與他說。”
師延煜卻笑:“不不不,還是你說更有用。”
“那……如果我僥幸遇見他,會幫王爺傳達的。”
肖折釉心裏卻在想沈不覆分明是不願意見到他。她送走師延煜,回到房中,将身上的鬥篷放下,坐在梳妝臺前将發間的珠釵取下來。
不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朝肖折釉伸出手。
肖折釉從銅鏡裏看着他,笑着說:“乖,等等就陪你玩。”
不棄又叫了兩聲,繼續往外挪。
“不棄,別亂……不棄!”
肖折釉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不棄忽然翻了個身,掉下床。
“爹、爹爹……”不棄摟着沈不覆的脖子,笑個不停。
肖折釉松了口氣。
望着及時把不棄接住的沈不覆寬大的脊背,肖折釉心裏又多了絲複雜。她輕聲嘆了口氣,說:“師延煜說将軍藏身在知州府中,原來你是藏在我房裏的?”
沈不覆拍了懷裏的不棄兩下,慢慢轉過身。他遙遙望着長發傾撒的肖折釉,忽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許久之後,肖折釉垂下眼,說:“将軍,你該刮胡子了。”
不棄像是聽懂了肖折釉的話一樣,居然伸出軟軟的白嫩小手兒去摸沈不覆的臉。他摸了一下,又急忙收回手。他大大的眼睛盯着沈不覆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口一個“爹”喊個不停。
肖折釉皺了下眉,不太高興地拿起梳子慢慢梳理長發。
這兒子真是白養了。再不會喊娘直接扔了算了。
越想越不對勁。
肖折釉“啪”的一聲,将木梳放在梳妝臺上。
沈不覆目光落在梳子上一瞬,說:“不棄也長大了,該起個大名了。”
肖折釉低着頭沒看沈不覆,随口說:“他只認你,你起就是了。”
“沈肖。”
肖折釉皺着眉擡頭看他,問:“憑什麽?就不能是肖沈?”
沈不覆沉默片刻,道:“聽上去有點像小嬸。”
肖折釉一滞,轉過頭去。
不棄眨眨眼,有些茫然地望着肖折釉。不久後,他又揮舞着小手摸了摸沈不覆的臉,朝着肖折釉的方向。
沈不覆看他一眼,略作猶豫,抱着他緩步朝肖折釉走去。
肖折釉一直低着頭,看着視線裏出現沈不覆的靴子,也沒擡起頭來。
沈不覆彎下腰,将不棄遞給她。不棄伸着小手抓啊抓,去抓肖折釉的頭發。肖折釉這才擡起頭,把不棄從沈不覆的懷裏抱過來。
不棄哈哈笑起來,開心地往肖折釉懷裏蹭。還有小手去摸肖折釉的臉,他湊過去,在肖折釉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又指了指沈不覆的臉。好像是在證明還是娘親的臉光滑……
肖折釉是有點生氣這個小家夥先會喊爹,可是把這個小團子抱在懷裏的時候,她的心腸立刻軟了下來。她順着不棄的手,看向沈不覆。
“師延煜剛剛說的話,将軍可聽見了?”
沈不覆點點頭。
“夫人,是不是小少爺醒了,要不要把他抱到奶娘那兒去?”绛葡兒推門進來,驚愕地看着站在屋子裏的沈不覆。
“将、将軍……”
沈不覆輕咳了一聲,吩咐:“給我打水。”
他要刮胡子。
绛葡兒短暫的呆愣之後立刻反應過來,她匆匆看了肖折釉一眼,急忙退下去準備。
肖折釉抱着不棄坐在床上玩,隔了一道圍屏,沈不覆在後面刮胡子。
绛葡兒站在那兒有點愁眉苦臉。她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匆匆跑到一旁的庫房裏拿了件衣服回來。
“将軍,您身上的衣服下擺破了,換上這件吧!”绛葡兒雙手捧着一件疊得工工整整的玄色華服。
沈不覆用方帕擦了臉,略詫異地看了一眼绛葡兒手裏的玄色外袍。
有點眼熟。
沈不覆将衣服從绛葡兒手裏拿過來,抖開。
是他的衣服。
衣擺的地方有一處破了,繡着暗金紋的花紋,和袖口、衣擺原本的地方一樣。繡得很巧妙,若是不仔細看,只會當成是原本就有的暗紋。
沈不覆輕輕摸着這一到繡紋,忽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捧着厚厚一摞她親手做的衣服。明明是想為他多做幾件衣服,偏偏說是自己的針線活不太好,要用來練手。
沈不覆還記得她口是心非時垂眸淺笑的樣子。
沈不覆皺眉。
那些衣服,好像被他不小心弄丢了。
“下去罷。”
“是!”绛葡兒看了一眼沈不覆的臉色,臨走前又看了一眼坐在床邊兒和小少爺玩的肖折釉。她輕嘆了一聲,輕手輕腳地退出去,還不忘将門關上。绛葡兒想了想,免得別人進來打擾,她索性也沒敢走遠,就守在屋子外面。
沈不覆緩步走向床榻。
肖折釉背對着他,可是從不棄亮晶晶的眼睛裏,她知道他已經站在了她身後。
不棄将手裏的彩色手鞠遙遙遞給沈不覆。這個手鞠是他最近最喜歡玩的玩具了,他是好孩子,好孩子要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給最喜歡的人!
沈不覆上半身微微前傾,将手鞠接過來。他将手鞠放在眼前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問:“你做的?”
肖折釉“嗯”了一聲。
沈不覆站在肖折釉的身後,低下頭凝望着她。
肖折釉嘆了口氣,終于忍不住開口:“将軍如今這樣算什麽呢?”
“如果你不願意留在師延煜這邊,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沈不覆道。
肖折釉忽然笑了。
她轉過身,仰着頭望向沈不覆:“将軍把我當成什麽了?想送給誰就送給誰?不想送了就要帶走?然後呢?您是打算把我送哪兒去?”
肖折釉明眸染笑,笑裏染着一分淺淺的嘲諷。
沈不覆盯着肖折釉的眼睛,慢慢皺起眉峰。
“我在這裏留了三日,發現你和袁頃悍夫婦牽扯在一起。你好像想離開這裏,我只是想幫忙。”沈不覆緩緩道。
“不需要。”肖折釉想也不想直接說。說完,她收起眼裏的笑,平靜地垂下眼。
沈不覆立在床邊許久,他慢慢在肖折釉身前蹲下來,望着她的眼睛,說:“折釉,你怎麽了?”
肖折釉目光緩緩移動,對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黑沉寂寂,讓她看不懂,又忍不住靠近,忍不住去猜。
可是如今這雙眼睛好像染了一層別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