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連結
空氣摩擦帶來的震動與高溫逐漸消失, 藍星化為巨大的雲海水幕落在衆人腳下，威爾遜級順利升上了高空，脫離重力場進入了宇宙域的範圍。
伊斯艦長攥得死緊的手終于放松開來，虛脫般癱倒在艦長主位上, 抹了把冷汗津津的額頭。艦橋中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相繼從緊張的戰時狀态裏緩和下來, 威爾遜級的引擎噴出純淨的淡藍色火焰, 平穩的朝着前方飛行, 将藍星上蔓延開來的戰火摔在身後。
“……現在你能解釋一下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了吧, 我的鈴木大小姐？”伊斯揉了揉自己的天然卷, 側過頭來看向了自家老板，他只有在秋後算賬的時候會這麽稱呼明香，“到底發生了什麽？”
“詳細的情況我也說不清，不過那群蒼之牙的人顯然沒安好心, 說是讓我們協助調查，問話的時候卻是一口一個陷阱，稍有不注意就得被他們按上叛國共犯的罪名，還勒令我們交出奧朗實驗室內的機密內容，否則直接收押。”提及在蒼之牙艦船內受到的待遇, 鈴木明香惱怒地哼了一聲, “我們才剛剛找到實驗室的遺跡不久，星盟與蒼之牙的船就相繼趕來了，要我說他們之間才是有暗通情報吧，否則一個個的都能巧合一樣掐着時間來？”
“關于這一點……大概得歸責到我身上。”她身旁的羅賽嘆了一聲, “你說的沒錯，星盟與蒼之牙才是真正勾結的對象，萊娅千方百計的引我來星城就是為了得到奧朗實驗室裏的遺留資料，可惜你也看到了，那裏根本沒有所謂的‘黑暗哨兵’研究，但是敵方不會怎麽想，他們會認為我們是資料消失之前最後的目擊者，一無所得的星盟肯定會對我們百般糾纏，直到我們交出‘研究資料’。”
“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鈴木明香微微垂下了眼睛，艦橋內的光透過她濃密的睫毛，在眼底上留下兩扇模糊的陰影，“……原以為我還活着的消息瞞的天/衣無縫，看來還是落入別人耳中了啊。伊斯，我大概知道財團的幕後人是誰了。”
伊斯微微一怔，神情也随即嚴肅起來，“之前派人襲擊商團船隊的人？”
不久前發生在月面基地附近的宇域的遭遇戰可謂是鈴木財團近幾年來損失最慘痛的一次，不僅失去了所有的運輸艦與新機樣品，随行護衛的‘戰錘’也死傷慘重，更害得鈴木家唯一的繼承人差點命喪黃泉。
鈴木家的聲勢在聯邦不說是只手遮天，也算得上舉足輕重，連伊斯都不相信會有哪家不長眼的星域海盜敢公然對鈴木家下手，表面上借着星盟作亂的由頭，背地裏必然站着鈴木財團內部的人。
“泰勒·埃爾西。”鈴木明香握緊了拳，“這些年來我對奧朗實驗室的調查過程困難重重，似乎總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四處阻擾，最關鍵的原址不見蹤影，最後卻是被埃爾西那只老狐貍收入了旗下，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羅賽上校，我大概還會被蒙在鼓裏吧。”
“這就是我選擇脫逃的原因，假設我的死訊沒有瞞過埃爾西，那麽與星盟勾結的蒼之牙有很大的可能也知道這個事實，任由他們帶回去的話……說不定等待我的不是公正的法庭，而是舉着尖刀的埃爾西啊。”
“原來如此……”伊斯捏了捏眉骨，明香的選擇沒有錯，特別是在威爾遜級就在附近接應的情況下。
“我還找到了奧朗實驗室覆滅的真相，父親他……父親他沒有做出任何愧對鈴木家的事。”明香的聲音忽然拔高了一些，喉嚨無法抑制的哽咽了一下，“根本就沒有什麽黑暗哨兵的研究，父親也沒有垂涎于實驗室的技術而痛下殺手……想要得到這一切的是聯邦，襲擊實驗室的人也是聯邦，父親他不過是被推到面上來的替罪羊！”
“明香……”伊斯眼中一動，幾乎想要伸手抱一抱泫然欲泣的黑發少女了。戰錘是鈴木真彥最信任的私兵團，團中大部分成員都是看着鈴木明香長大的，即使年齡差距不大，對她也總有一種父輩長兄般的關愛，舍不得讓小姑娘受任何的委屈。
但他們能夠幫助明香的地方畢竟有限，被迫提前繼任家族的小姑娘一路磕磕絆絆的成長起來，撐起了鈴木家的産業，保住了戰錘與新月社，更是找到了當年潑灑在父親屍體上的污點，誓要當衆洗清。
她一步步的走過來了，如今卻遇到了來自背後的捅刀，命懸一線。伊斯心中刺痛，他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賭上戰錘傭兵團的名譽，一定會保護明香的安全！
“我不會讓埃爾西的陰謀得逞，不管他身後是星盟還是蒼之牙，統統放馬過來吧！”黑發的少女眼中閃爍着決絕的光，被朱紅禦守束在腦後的馬尾在失重的空間中飄揚起來，像是揮灑開來的墨。
羅賽眼中漫過一絲笑，神色間卻不見輕松，萊娅可不是個會半途而廢的人，蒼之牙的追兵出現只是時間問題，除了地面上的部隊，還有留在近地軌道與月面基地上的，威爾遜級只是一艘戰艦，先前仗着對方都是大氣層內的戰艦才僥幸逃過，一旦在宇宙中被包圍……
向導在心中嘆了口氣，說到月面基地，也不知道洛夜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他們知道叛變的人是萊娅嗎？還是說他二人也并不像羅賽想象的那樣值得信任？
萊娅的背叛像是一把插/進心髒的刀，一時間似乎周圍所有人都值得懷疑，都不能信任，讓羅賽感到身心俱疲。明香繼續在與伊斯讨論着接下來的打算，羅賽忽然擡起眼睛，看向了黑發的少女，“……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躲開蒼之牙的追擊。”
聞言明香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卻在羅賽接下來的話中慢慢嚴肅了起來。
“把我交出去吧，原本萊娅的目标也是我，你們，還有西格都是被連累的對象而已。蒼之牙的戰力不是區區私兵團可以對抗的，我現在只是一介叛軍，不值得你們這樣冒險相救。”
“羅賽！”西格一驚，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向導的手。
“……其實到我們的船隊遇襲為止，埃爾西的計劃都稱得上是完美無缺。”鈴木明香黑色的眼睛注視着她，聲音頓了頓，卻說起了另一件看似沒有關聯的事，“我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盤，也找不到奧朗實驗室的遺址，一切行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沒有遇到你們的話，最大的可能就是浮屍星海了，被羅賽你們救起來是他的計劃中唯一的意外。”
少女笑了笑，這是她第一次直呼羅賽的名字，“而同樣，萊娅上校的計劃中，戰錘的艦船也是唯一的例外吧，那樣的情況下就算羅賽是幻獸級的向導，也沒辦法從三艘戰艦的包圍中全身而退，更何況你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對她設防。”
一旁的伊斯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是覺得羅賽這個名字有些耳熟，聽到幻獸級時總算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曾經在星隕之戰中一戰成名，蒼之牙曾經的領導者，聯邦四象之一的朱雀麽？
“我們原本都已經敗在身邊背叛之人的手上，卻因為意外的相遇而得以喘息甚至找到反殺的機會……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呢。”黑發的少女超向導眨了眨眼睛，将曾經從她這裏得到的鼓勵遞還回去，“還遠沒到四面楚歌的時候啊，羅賽。”
羅賽微微一怔，卻是回想起當初在水紋號上暗自垂淚的明香，忍不住自嘲般的彎了彎唇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心态還不如一個相同境遇的小姑娘，在這種時候放棄的話，別說是羅賽自己，連麥凱恩的泉下之靈也不會原諒她的。
“我明白了，謝謝。”向導輕輕颔首道，“但是蒼之牙的追兵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如果星盟對黑暗哨兵的技術勢在必得，那麽蒼之牙追上我們只是時間問題……抱歉，先前為了讓你們撇清關系，我告訴萊娅所有的秘密都在我手裏。”
“關于這一點我也正要說。”明香的目光落在了艦橋外幽深的宇宙中，“黑暗哨兵的事情我想詳細地問問狄麗雅，而眼下我們也沒有別的地方能去，只能回戰錘的大本營啦。新月社的總部與戰錘的基地都在納斯卡β星域的附近，有小行星帶的掩護就算是蒼之牙想要找到我們也得費些時候，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退路可循已經是比想象中要好太多的情況，羅賽點了點頭，伊斯将航線設定為戰錘大本營，全艦進入第二戰鬥配置，防範着時刻可能出現的蒼之牙追兵，還有最為棘手的青龍戰機。
接連的變故讓所有人都身心疲憊，趁着敵人還沒有到來前抓緊時間各自休息了。鈴木明香回到了休息室，而機師們都聚集在機庫前的待機室中，讨論着即将到來的戰鬥。
西格的心思卻沒有放在他們的讨論上，跟奧尼爾待了一會兒後還是有些心神不寧，擔心今天看起來格外反常的羅賽。奧尼爾揮了揮手讓他去找人，這種狀态即使留在這裏，上了戰場也容易被敵人偷襲得手，平白送了性命。
在戰艦上找到羅賽的位置對西格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再加上羅賽并沒有刻意展開精神屏障，沒用多久西格就在休息大廳裏發現了羅賽的身影。大廳中有着巨大的落地窗與景觀玻璃，四周與腳下都能看到星空，酒紅色長發的向導一個人靜靜的飄在半空，背影看上去格外孤獨，好像要獨自前往遙遠的宇宙。
“羅賽。”西格忍不住朝她伸出了手，就像過去數次将她從意識海的幻境中喚醒一樣，向導聞聲回過頭，目光落在哨兵金色的眼睛上，露出了一絲笑。
“我正準備找你呢，西格。”羅賽回握住他的手，西格輕輕拉了一把，讓她從漂浮中落回透明的地板上站穩，“抱歉，又讓你因為我而卷入這樣的事情裏，等到了戰錘的基地我會想辦法把你送——”
“羅賽。”西格的聲音打斷了她，哨兵的手在向導站穩後也沒有松開，反倒是一個用力，在失重的環境下輕而易舉的将羅賽擁進了自己懷裏，“……你真的認為把我送走就好嗎？”
屬于少年人的懷抱并不寬闊，卻堅實有力，抱緊向導的動作微微顫抖着，像是在極力隐藏心中的情緒，羅賽怔了一怔，在哨兵少年愈發收緊的力道中緩緩擡起手，回應了這個竭力忍耐而又小心翼翼的擁抱。
“……明香會逃是因為有自己的打算，那麽你呢，西格？”羅賽的手環住少年挺拔的背，輕聲問道，“身為聯邦軍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逃走會被視為叛逃，很可能再也回不去軍隊了……你付出了那麽多努力才從星城一步步走到現在，不該就這麽放棄的。”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羅賽。”西格的聲音夾雜着不易覺察的輕顫，“……你明明知道的。”
最後的尾音近乎嘆息，羅賽心中一震，明白了少年話中的含義。想要讓他安全的回到學校大概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好意罷了，西格怎麽可能對自己見死不救，一個人相安無事的活下去呢？他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向自己表明過心意了啊。
所以少年會對羅賽的話感到生氣又委屈，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将她擁進懷中，期望她能好好聽一聽眼前之人的心聲。
被最喜歡最信任的人用自私的好意對待的痛苦，羅賽明明比誰都了解才是，沒想到真的瀕臨險境之時，卻還是下意識的采用了跟那個人一樣的想法。
但是西格選擇了截然相反的回答，他從來都把羅賽放在心尖上，沒有過躊躇與迷茫。
——陪在你的身邊，無論刀山火海，天堂地獄，我們一起面對。
哨兵堅實有力的心跳就在耳畔，一下又一下，勾着過往肝腸寸斷的回憶，讓向導的眼眶泛起了紅。她低笑了一聲，愈發擁緊了年輕的哨兵，将臉埋進他的懷中。
她必須要承認因為西格能留下來時，暗自歡欣的心情。就算理智中有一百個理由應該拒絕他，應該讓他遠離這些陰謀與旋渦，但站在懸崖跟前四面楚歌之際，有人能在身旁堅定地握住她的手，依然會讓人心生依戀吧。
一直逃避着西格感情的人，是羅賽自己才對。
這一份毫無保留向她敞開的真心，從西格第一次冒着生命危險折回賽爾頓研究所的時候，她就無法再拒絕了。
“其實最初你跟我告白的時候，是下定了現在這樣的決心之後才來的吧？”羅賽撫摸了一下哨兵柔軟的黑發，記憶中的少年在鳶尾花小道的盡頭朝她走來，“我卻只把你當成跟那些毛頭小子一樣的心血來潮了。——抱歉，西格，從今往後，我會認真回應你的心情。”
“羅賽……”西格側過頭，有些不敢置信，這樣的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對告白的答複了吧？羅賽……羅賽她終于能正視自己，回應自己了嗎？
就在兩人之間的氣氛逐漸升溫之時，尖銳的警報聲響徹了整艘戰艦，紅色的警示燈不斷閃爍，是戰艦遭遇敵襲，全艦進入第一戰鬥配置的标志。羅賽與西格齊齊一愣，同時松開了對方，條件反射般一個往機庫走，一個往艦橋趕。
“西格——”緊随而來的炮火落在了威爾遜級旁邊，落地窗外的宇宙燃起爆炸後的亮光，如同夏夜裏驟然綻放的煙花。羅賽出聲叫住了黑發的哨兵，這一戰生死攸關，如果落敗的話，說不定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他了。
“以威爾遜級現役的戰力，正面對上青龍幾乎是沒有勝算的。”向導墨綠色的眼睛注視着西格，精神脈絡外的屏障完全展開來，只要對面的哨兵也探出精神觸梢，很容易就能發現她過去隐埋在意識海最深處的，瀕臨破碎傷痕累累的精神結。
黑發的哨兵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比聽到羅賽的回應更加不敢置信，沒有未結合的哨兵能夠抵抗向導主動展露連結的誘惑，等到大腦回神之時，西格已經下意識地探出自己的精神結完成了與向導的連結，精神力陡然充沛起來，意識海的世界多出了一片新天地，是他曾經不慎闖入時見過的廢墟與深淵。
不知何時那裏已經不再狂風大作，和煦的陽光從西格的世界延伸過去，一路映過停着機甲的鳶尾花海與古舊的小鎮，越過廢墟與斷裂的深淵，落在底部滾燙的核心上。
“但是幻獸級與超S級的覺醒者結合的話，多多少少能有一戰之力吧。”羅賽笑了笑，語氣稀松平常，好像是在課後特訓時教給西格一個新絕招，“雖然意識海的愈合度還有點勉強，不過眼下也不是怕疼矯情的時候了。”
西格目瞪口呆，恍墜夢中，心跳後知後覺的加速，臉上一路從脖子漲紅到耳根，好半天才把舌頭抖順了，結結巴巴的開口道，“哪、哪有這麽随便就進行連結的……”
連結可謂是哨兵與向導締約一生的儀式，在包括西格在內的大多數覺醒者的認知裏都應該像結婚宣誓那樣選一個良辰吉日，對心愛之人表白心跡之後在連上相守一生的契約，日後無論何時回憶起來都是能令人會心一笑的，彌足珍貴的場景，而西格剛剛好像……在發愣的瞬間就已經過去了？！
“不然呢？”羅賽挑了挑眉，“需不需要我換上正式一些的禮服手持鮮花單膝下跪求個婚什麽的？”
黑發哨兵的臉紅得像煮熟的大蝦，隔着兩人遠的距離都能感覺到灼人的熱度，“就、就算有也該讓我來吧……”
急促的警報聲與閃爍的紅燈盤旋在休息大廳的上空，明明是生死攸關的緊急情況，兩人的腳步卻像被粘在地板上一樣，誰也邁不開腿。羅賽噗嗤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哨兵的黑發，在對方晃神之際傾身上前，吻了吻西格小動物一樣幼圓的金色眼眸。
“去吧。”向導朝着必須要立刻動身趕往機庫的哨兵溫柔的說道。
“我會在這裏，等待你的凱旋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了最後一句才能爆種怼青龍啊w
這章寫了整整一天，明明是大綱初期就腦補過的鏡頭，真正寫到這裏的時候反而因為線索與場景的微小變化而卡的生不如死始終覺得沒寫出腦補的意境……_(:з」∠)_
看上去超随便但恰巧證明了羅賽這個的心境，如果能讓西格多一分從戰場上活着回來的希望，忍受劇痛建立連結也沒關系。這章的羅賽才是真正接受小黑狼了，她會心動的原因正是西格多次的生死相随，某種意義上與麥凱恩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