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雨襲來見香景

晚上,季瓊樓做了很多菜。當他解下圍裙坐上沙發時,蘇靜秋打來電話說今晚不回來吃飯了,上面臨時給她安排了一個專訪任務。季瓊樓電話裏囑咐妻子按時吃飯,路上也要注意安全。電話那邊好像很嘈雜的樣子,周圍的同事好像在商量着什麽事情,蘇靜秋一邊和同事對話,一邊安慰瓊樓早點吃飯,自己可能回來很晚,随後匆匆挂掉電話。

一個人的時候,季瓊樓似乎也沒什麽胃口,再加上今天白天的一些事情,他此時覺得腦子裏很亂。一聲長嘆後,他無奈地走進書房,下意識地掏出煙盒,點燃香煙。中午卓夢的反應不能不說有點匪夷所思,她那動情的樣子似乎表明季瓊樓的言談與自己息息相關。季瓊樓回憶的是上官水月,而卓夢為什麽會如此傷感。上官水月,卓夢。卓夢,上官水月。這兩者之間除了容貌驚人相似外,難道還有什麽讓人意想不到的聯系?這時,輪回轉世這一猜測再度浮上季瓊樓的心頭。他幾乎條件反射似地想起恩師談論《豐饒之海》時的情景,輪回轉世中一個重要的線索便是轉世者的身體特征,如胎記,皮膚上的痣。

季瓊樓仿佛一下子想起了什麽,驀然走到書桌前,再次翻開久未觸及的日記。他在桌前坐下,将臺燈的光調亮一度,小心翼翼卻又迅速地翻動着日記,終于目光停留在一頁紙上,他用手輕輕拂過紙張,随後在煙灰缸裏慢慢摁滅煙頭,仔細看起來,日記如此寫道:

如果不是想到一個月後的高考,我此刻的心情真是可以用十分美妙來形容。今天玩得很開心,從緊張的複習氛圍中解脫出來,就好比從狹窄的囚籠裏振翅一搏沖向藍天的小鳥一樣,自由自在。瓊樓好像比我還開心樂,跟幼稚園的小朋友似的。這樣說也不對,他哪有那麽純情啊。他明顯比幼稚園的小朋友成熟多了,眼睛偏往不該看的地方使勁看,一說他臉立刻紅得像西紅柿。這就要怪老天爺了,明明是個雲淡風輕的初夏午後,卻冷不防地來了一場陣雨,害得我們在空曠的地方拼命奔跑尋找躲雨的地兒。等我們躲到一處涼棚裏時,已經渾身濕透,我穿着白襯衫,比較透的那種,他緊張地看着我的胸口,我問他看什麽,他說好像看到我胸口流血了。真是讓人難為情,所以我一點都不溫柔了,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他像觸電似的挪開了。盡管難以啓齒,還是要說,其實我胸口有一處蝴蝶形的鮮紅胎記,有一枚銅錢般大小。我不想理他,因為胸口忽然一陣刺痛,幾乎悶得透不過氣來。這種感覺讓我特別害怕,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難受的程度都會加重一些。我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說是由關節炎引起的心髒病,屬于風濕性心髒病一類,我一直以為是母親的遺傳,看來不是那麽回事。醫生說只要好好調養,也不需要做什麽特別的治療,後來開了一堆藥。瓊樓看我突然難受起來,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不知所措,他緊緊地挨着我,在我後背揉來揉去。不一會兒功夫,難受的感覺也就過去了,出奇地恢複了正常,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瓊樓用手替我梳理濕濕的頭發,我揚起臉笑着說,如果你只是好奇的話,我就讓你看一下。我環顧四周,除了雨幕,空無一人,我解開白襯衫上面的紐扣。他臉漲得通紅地看了一眼,爾後說了一句估計連他自己聽不清的話,似乎在說好漂亮的胎記。确實是胎記,我對他說你想要記住我的話,只要記住這個胎記就不會把我弄丢了。我也真是腦子壞了,盡說些沒頭沒腦的話。

差點忘了寫,我偷了一個西瓜,當然是瓊樓唆使的。最後,吃得我們忘乎所以。

再寫寫夢吧。昨夜繼續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夢。我夢見瓊樓在偷偷摸摸地辦理轉學的手續,原因居然是要躲着我從此不再見面。我和他急了,就算你真的這麽讨厭我,也用不着在高考前一個月轉學啊。他說希望我們還能做普通的朋友,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走,我留下。我問她為什麽要這樣,他竟然說,在小的時候就已經和一位書香門第的人家訂了娃娃親,現在覺得這樣下去對不起那個女孩子。我哭笑不得,都什麽年代了,還有娃娃親,我轉身跑出去,在風裏哭泣。後來,哭着哭着就在夜裏醒來了。之後調整了一會兒情緒,我自己在被窩裏想想都覺得好笑,夢真是神一樣的存在,它的編劇才能一點兒也不遜色于瓊瑤阿姨,連娃娃親都出來了。不管,反正我傷心了是真的,所以今天早上又小小地欺負了一下瓊樓。幸好這些日記都是寫給自己看的,不然別人一定覺得我不溫柔,還小心眼。

日記到這裏戛然而止,本來是為了确認上官水月胎記才看的日記,而此時,回憶卻不聽使喚地劃着小船逆流而上,不斷倒退,進入過去。

距離高考還剩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教室後面的黑板上倒計時的數值在一天天縮減。早晨,季瓊樓一如往常地坐在座位上,上官水月似笑非笑地袅袅婷婷走過來。季瓊樓很默契地從書桌下抽出一疊試卷,不料上官水月已将一疊空白卷放到他的桌上,并附上字條:今天你替我抄,模仿我的字跡。季瓊樓一看立即滿臉的抗議表情,上官水月一嘟嘴,明亮的眼眸騰起小小的殺意,季瓊樓一臉無辜地看着她,心想又什麽地方得罪了小精靈鬼呢,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最後無奈地點點頭。上官水月妩媚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季瓊樓看到同桌露出羨慕而非同情的表情,心裏便一掃陰霾愉快地抄寫起來。

上午的課結束時,班主任在教室裏通知大家,為了勞逸結合下午的自習課大家自由活動,什麽都可以做就是不可以呆在教室裏。同學們一陣歡呼,班主任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不可以離校,晚自習準時參加。住校的學生大多說出了自己的美好計劃,下午結結實實地睡一覺,或者揮汗如雨地打上幾場球賽。少數幾個走讀生無處可去,男同學就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去打籃球,并邀請女同學觀戰。季瓊樓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但也不想呆在教室裏看書,偏偏又不可以離校,那下午的時光該如何打發,看來偷得浮生半日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午飯後,季瓊樓終于拿定主意去竹溪垂釣,竹溪一帶竹林繁茂,浩瀚如海,再加上山林空氣清新,身在其中精神都會為之一振,休息放松一下,實在不錯。釣具之類的去年就一直存放在守林老人的小屋內,直接過去就可以。學校離竹溪也不遠,這是個城市包圍山林的地方,從市區幾乎随處可以找到通往山林的切入口,幾乎是走過一條街再拐過幾道彎就自然而然地看到娴靜的石階級級高升通往山林裏。計劃已經有了,但班主任明明說過不可以離校,那怎麽辦呢?有了,班主任只是說不可以從學校大門離開學校,但不代表不可以從其他地方離開。季瓊樓暗自佩服自己的理解力,獨自信步走向校園後的小樹林。

季瓊樓正準備翻越圍牆,突然覺得後背被一粒類似小果的東西砸了一下,他以為是樹上的什麽樹籽,但感覺自由落體沒這麽大的力道。他愣愣地望了一眼頭頂的高大刺槐樹,花簇素雅而芳香,還沒有結莢果呢。這時,後面不遠處傳來“咯咯”的笑聲,季瓊樓莫名其妙地回頭。

上官水月穿着白襯衫,淺藍色的牛仔褲,腳蹬一雙雪白的帆布鞋,身姿窈窕地站在銀杏樹下掩嘴笑着。

“小月,你又捉弄我。”季瓊樓假裝生氣地說道。

上官水月雙手背在身後,機靈地笑着,踱步上前。

“誰教你一個人開溜,扔下我不管。”

季瓊樓忍不住笑起來,說道:“你怎麽知道我要開溜啊,我只不過在丈量這面圍牆的高度而已。”

“然後呢?”

“然後,我就站在牆上丈量一下,最後在圍牆另一邊丈量一下就結束了。”

“我也想丈量一下。”上官水月淘氣地揚起臉看着季瓊樓說道,“你幫我。”

“很危險的。”季瓊樓睜大了眼睛一副為難的表情說道,“雖然這裏是圍牆最低的一段,還是很高的。”

“有你在,我一點都不害怕。”上官水月故意盯着季瓊樓的眼睛笑着說道。

季瓊樓想了個辦法,自己先蹲着,女孩脫掉鞋子,踩在他的肩膀上,扶着牆壁,季瓊樓慢慢起身,女孩将手搭在圍牆上,小心翼翼地騎坐在圍牆上面。

“小月,你坐穩了,不要亂動,我現在就上去。”季瓊樓說完将女孩的帆布鞋高高抛起落到圍牆另一邊。

“瓊樓,你把我鞋子都扔沒了。”上官水月嘟着嘴埋怨道。

“不礙事,大不了我背你。”季瓊樓嬉笑道,翻身上牆。

“想得美。”上官水月嬌嗔地說道。

季瓊樓下了圍牆的另一邊,将女孩的鞋子搜羅齊了并排放在牆下。

“小月,下來吧,我接着你。動作慢點,要當心。”季瓊樓說完向女孩伸出雙臂。

上官水月先扶着牆身将一條腿移到另一邊,然後往下探着雙腿圈住季瓊樓的上半身,再将纖細的小手伸向對方。季瓊樓穩穩地接住她,女孩順着季瓊樓的身體慢慢滑落下來。

“喂,瓊樓,抱夠了沒有啊。”上官水月臉頰緋紅地小聲說道,既害羞又緊張,側臉看着別的地方。

季瓊樓這才意識到,女孩已經将腳穿進了鞋子,而自己因為害怕她摔倒,到現在還死死地抱着她,鼻端傳來女孩身上清新的體香,不免自己也緊張起來。

“噢,走吧。”季瓊樓放開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

“去哪裏呢?”上官水月整理着衣服問道。

“去竹溪釣魚,我的計劃就是這樣。”

上官水月顯得很興奮,在原地雙腿一彈一彈地拍着手。

“真是個好主意,那快點走吧。”說完她便拉着季瓊樓的手離開。

兩人走到馬路上,坐了幾站公交,在一處山腳下的站臺下車。初夏的陽光璀璨明亮地照射着山中的竹林,疊翠如雲的竹葉輝映着陽光,呈現出一片綠底的白光。季瓊樓和上官水月進入山林後,光線迅速幽暗下來,繁茂的竹葉在高處接連不斷,将天空遮蔽成一扇扇形狀不一的透光的窗。走過一段崎岖的山路,在竹林稀朗的山坡上看到一座白牆黑瓦的小房屋。季瓊樓說這是守山人的住所,一位姓張的大爺住在裏面,他去年走的時候把漁具寄放在這邊的。上官水月點點頭,看到小屋雪白的後牆上寫着幾個醒目的黑色大字:嚴禁煙火,愛護山林。

兩人走上山坡,從房屋旁邊的小石徑繞到屋前。和季瓊樓猜想的一樣,張大爺沒有出門,躺在藤椅上微閉雙眼悠閑自得地聽着收音機,一旁的方凳上放着一杯泡好的大葉濃茶。季瓊樓立在門口喊了一聲:“張大爺,您好啊。”

張大爺睜開眼睛,從藤椅上緩緩地直起身體,打量着來人。

“張大爺,我是瓊樓,去年差不多也是這時候,我們一起在竹溪邊釣魚,聊了一下午,您還記得嗎?後來您魚鈎一不小心勾到樹枝,我爬到樹上幫您摘下來的。”季瓊樓笑着回憶道。

張大爺立刻眯着眼睛笑了起來,豎起右手的食指在眼前點動着,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是瓊樓,當時我還誇你這個名字很文雅,你的漁具放在我這兒快一年了,說明你一年多都沒釣魚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您老身體還是這麽硬朗。真讓人開心啊。”

“還行,還行,不過比一年前又要差一些了,老了。咦,瓊樓,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吧。”

“張大爺,我們是同班同學,一起出來走走的。”季瓊樓羞澀地說道。

“張大爺您好,我是小月。”上官水月禮貌地笑道。

“小月姑娘好啊,瓊樓是個好小夥,現在這麽熱心腸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張大爺樂呵呵地笑着說道,“來,來,快進來坐會兒,我給你們倒茶。”

“張大爺,您別忙了,我們一會兒就走,今天是個釣魚的好天氣,您也一起去吧。”

“不了,我這兩天腰腿不好,你們去玩吧。”張大爺緩緩踩着水泥地坪走到小屋的角落從矮小的櫃子裏拎出一個方便袋說道,“瓊樓,東西我都給你收在這袋子裏了。”

“謝謝您,張大爺。”季瓊樓接過方便袋謝道,“那我們先去竹溪了。”

“好的,瓊樓,這位小姑娘不錯,以後發展成女朋友吧。”

季瓊樓爽朗一笑,邊走邊回頭說道:“我會加油的,張大爺。”

“張大爺,再見。”上官水月莞爾一笑,擺擺手道。

“慢走,孩子們。”

兩人走下山坡,進入竹林間的土石混合的平整小路。路兩旁一根根高大筆直的竹子,像一杆杆綠色的玉柱直挺挺聳入天空。路越走越寬敞,漸漸步入一條山間石階路,在路的分支處一座小巧的石砌拱橋很圓潤地跨過一條水流淙淙的小溪。小溪在竹林下方流淌,映着濃濃的翠色,透過如雲的竹葉落下的幾絲陽光像星光一樣在溪水上閃躍。

“瓊樓,我們好像忘了帶魚餌了。”上官水月忽然想起來說道。

季瓊樓微微一笑說道:“我中午收集了一小團米飯裝在身上的小盒裏,做魚餌恰好。”

“那太好了,我最怕蚯蚓了。”上官水月滿意地笑道。

竹林裏不時傳來婉轉的鳥鳴聲,悅耳的聲音如同山澗的清泉一樣沁人心脾,時而高亢,時而低徊,時而悠揚,穿透竹林在山間回蕩。

“飯團釣魚最好了,一粒米就是一粒魚餌,穿在鈎上,幹淨又方便。”季瓊樓說完,牽起身旁女孩的手。女孩并不回避,乖巧地用小手握着大手。

一陣清風掠過竹林,竹葉簌簌作響,縷縷翠竹的清香陣陣襲來。

“瓊樓,你看那座橋好美啊。”上官水月另一只纖纖玉手指向前方。

季瓊樓望着遠處,那裏是溪流的彙集處,形成一面澄淨的湖。一條細長的木橋連接着兩岸郁郁蔥蔥的竹林,橋下等間距矗立着交叉固定的木樁橋墩,遠遠望去,橋面就像是一條黑色的細線,橋墩連接着水中的倒影就像是窗棂裏镂空的菱形格花。

“一會兒,我們就要從上面過去,尋到下游的支流,水草豐茂的地方,魚兒也肥美。”

“嗯,真想快點到啊,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幸好我從食堂就開始跟蹤你,要不然,你肯定不會帶我來。”

“我怕你不喜歡。”

“我喜歡啊,比在學校有意思多了。”

兩人手牽手走上木橋,從橋上才看出下面水流也很湍急,清澈的河水遇到突兀的大石頭,激起陣陣水花,又分開兩路繼續流向前去。水流的一部分鑽入河底生長出來的綠樹下,綠樹俯在水面,繁茂的枝葉覆蓋着一些暗黃的圓石。季瓊樓看到這些覺得心都是清涼的。

過了橋,走過一座小山坡,下行時看到滿河床的暗黃大石頭,石下水淙淙流過。季瓊樓牽着上官水月的手小心翼翼地從一個大石頭跨到另外一個大石頭上,接力般地走過河床。

最後他們來到一處生着茵茵青草的河岸邊,高大的竹林遮起一片陰涼,将河面分為兩邊暗,中間明的視覺帶。水面上稀薄地漂浮着淺綠色的小碎花一樣的圓葉水草,魚兒在其下時而騰躍。

季瓊樓立在竹林下垂釣,上官水月在一旁躍躍欲試。只見雪白如米粒的浮标在碧綠的水下一點點升起,季瓊樓眼疾手快地提起釣竿。一條巴掌大小的鲫魚活蹦亂跳地飛出水面,被透明的釣絲牽引着飛向岸邊,濕漉漉的鱗片在竹林的陰涼裏發出鮮亮的光澤。季瓊樓故意讓鲫魚貼到上官水月的臉上,女孩吓得連忙躲閃,雖不至花容失色,但像個小動物一樣躲在一根粗壯的竹子後面,杏眼圓睜偷偷地怒視着季瓊樓的舉動。季瓊樓笑得很開心,動作麻利地取下鲫魚,放入置于水中的網兜,“噗通”一聲,魚兒如釋重負地鑽入水下,在網兜裏驚魂未定地游游停停思索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瓊樓,你這個壞家夥。”女孩站在季瓊樓的身邊,一邊用手帕擦着臉蛋,一邊埋怨道。

季瓊樓臉上依然殘留着惡作劇的微笑表情,一只小鳥在竹林上方不停地蹦跳鳴叫,似乎在呼喚夥伴們來看一出好戲,見無鳥應答,便“撲棱棱”地展翅飛走,鑽入河對岸蒼翠欲滴的竹林。

“小月,魚有什麽好怕的,它又不咬你。”

“誰說的,你沒看到它剛才表情有多兇呢!”上官水月嘟着嘴不服氣地抗議道。

季瓊樓忍不住大笑起來,停了一會兒才說道:“還是小月觀察仔細啊,我從來都沒有留意到魚的表情。”

“你太遲鈍了,來讓我釣一條看看。”這會兒上官水月又笑靥如花地湊過來搶季瓊樓手裏的釣竿。

“好,好,好,讓我們的大美女小月來釣一只表情溫柔的魚。”季瓊樓遞過釣竿,用手托着女孩的下巴愛憐地捏捏她白嫩的小臉。

上官水月興致勃勃地釣起魚來,只要浮标一動她就提竿,卻每每落空。季瓊樓告訴她一些要領和提竿的契機如何把握後,她便有模有樣地釣起了一條足足有第一條魚兩倍大小的魚兒。她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但自己不敢拿,讓季瓊樓幫忙。但就在季瓊樓将要伸手捉住魚的剎那,只聽得“噗通”一聲,大魚落入水中,像越獄的死囚一樣倉皇而逃。

上官水月氣得眼淚都快要下來了,真是個好強的女孩子。季瓊樓只能笑着安慰起來。再後來,女孩只釣了兩條小魚,個頭如同袖珍魚缸裏養着的觀賞小魚,放在網兜裏身體勉強大過網眼不至于逃脫。

“瓊樓,我們到其他地方轉轉吧,釣魚也沒意思。”上官水月臉上有一絲倦意,喃喃地說道。

“好吧,魚竿就先放這兒,反正也沒人會來這邊。”季瓊樓将魚竿放好,牽着女孩的手沿河走去。

沿河都是綠油油的小草,并無蠻荒之感,也不用害怕蛇蟲之類。随着竹林的漸趨稀疏,河流也進入了下游。再往前走時,光線豁然開朗,一片廣闊的空地橫亘在兩座青山之間。空地上生長着連綿的狗尾草,午後的陽光灑落在随風起伏的狗尾草的芒穗上,讓人心裏一陣柔軟。

“小月,你口渴嗎?”季瓊樓停下腳步望着面前的空地慢悠悠地問道。

“你這樣一問,還真有點渴了,可是我們沒帶水啊,你想到什麽好辦法了嗎?”上官水月說完嫣然一笑,然後用粉紅的舌頭濕潤了一下有點幹燥的嬌美嘴唇。

“辦法不是沒有,我問你,小月從小到大有沒有做過壞事?”季瓊樓神秘一笑繼續問道。

“問得好奇怪啊,我只能負責任地說沒有。”上官水月頑皮地仰着臉笑眯眯地說道。

“那我們今天就做一樣像樣點的壞事,看到那邊又大又圓的西瓜了嗎?”季瓊樓站在原地說道然後用下巴指了一下前面的草地。

上官水月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什麽,這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一片厚厚的雲層遮住了白亮的陽光。原野一樣的空地吹起了陣陣由遠及近的長風,令人心曠神怡。

“還沒看到嗎?”季瓊樓捏住上官水月白皙嫩滑的小胳膊将她領到前面的草地裏。

隔不了多遠,便有一個碧綠的大西瓜躺在沒過膝蓋的迎風起伏的狗尾草叢裏,從遠處看确實難以發現。

“瓊樓,我看到了好多西瓜啊。”上官水月高興得像個蝴蝶一樣在草叢裏飛來飛去,看看這個,摸摸那個。

“瓊樓,你剛才的意思,是讓我偷一個西瓜嗎?”上官水月在十幾米開外愛不釋手地摸着地上的西瓜笑得宛如一只雪白的波斯貓。

“孺子可教啊,就是說得太直白,應該是借一個。”季瓊樓一邊走過去一邊笑着說道。

上官水月蹲着準備抱起那只西瓜,不料腳底一滑,坐到了草地上。

“小月,你太貪心了,抱一只小點的。”季瓊樓看到上官水月面前那只相當大的西瓜笑着說道,“我們只要這樣的就可以了。”

季瓊樓摘了一只中等的西瓜捧在手裏,風陣陣襲動他的襯衣和黑發。

“哎呀,瓊樓,下雨了。”上官水月話音未落,一陣長風攜着大雨迎頭而來。

“快跑,小月。”季瓊樓說完,領着上官水月往草地中央的一座涼棚跑去。

兩人順着涼棚的木梯爬上木板平臺的時候,渾身都已經濕透,雨越來越大,水汽如煙一樣籠罩着草地和青山。

“好大的雨啊,明明剛才還晴空萬裏的。”上官水月氣喘籲籲地用胳膊揩拭着臉上的雨水說道。

“是啊,跑都來不及。”季瓊樓将西瓜放在腿旁的木板上喘着氣說道。

“瓊樓,你剛才抱着西瓜逃跑的樣子,真像個橄榄球運動員。”上官水月說完格格地笑起來。

女孩衣服也完全濕透,白色的襯衫貼在身上,淺粉色的胸罩從衣服裏面清晰地印出來。季瓊路也知道什麽是非禮勿視,但始終忍不住看向那裏,除了姣好身段的吸引,還有他看到女孩胸口的位置有一朵鮮紅的印記,像嬌豔的花朵,又似翩然的蝴蝶。

上官水月見季瓊樓沒有搭話,便擡頭看他,誰知季瓊樓正紅着臉頰偷窺自己身體的隐秘。

“瓊樓,你看什麽啊?”上官水月下意識地遮住胸口問道。

“我看到你胸前有一處鮮紅鮮紅的,是不是受傷流血了。”季瓊樓支支吾吾地說道,羞澀地轉過臉去。

上官水月狠狠地掐了一下季瓊樓的大腿,他像觸電似的挪開了,濕漉漉的臉頰漲得通紅。

兩人都不再說話,季瓊樓以為她生氣了,便轉過臉來看着她。上官水月低着頭,上半身前傾,左手握拳拄着木板,右手捂着胸口,雙眼緊閉,秀眉深鎖,好像突然間身體很難受,表情十分痛苦。見此情景,季瓊樓慌了神,趕緊移動身體湊過去,用左手輕輕地來回摩挲着女孩的後背,希望她能減輕痛苦,盡管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毫無意義。

過了幾分鐘,上官水月漸漸恢複了平靜,她微微睜開眼睛,調整着呼吸,痛苦的表情一點點從臉上消失。

“小月,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季瓊樓在一旁小聲地問道。涼棚外的雨聲将他的話音淹沒。

上官水月轉過臉來看着他,眼神竟蘊含着幾分溫柔,但這溫柔中卻隐隐散發着難以言說的凄楚。

“瓊樓,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會很傷心嗎?”

“小月,不準這麽說,身體上的一點小毛病就說這種話,很忌諱的。”季瓊樓用責備的口吻說完,便伸出右手慢慢地梳理着上官水月貼在額前的秀發。淋了雨的女孩并沒有顯出絲毫的淩亂和狼狽,這時候看上去卻顯得更加秀美,只是這秀美完全染上了凄涼的感覺,久久凝視後,又感覺如此青澀,季瓊樓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

上官水月揚起臉望着季瓊樓,溫柔的大眼睛情意綿綿,配上寬深的雙眼皮,在整齊的秀眉下,顯得楚楚動人,白皙滑嫩的皮膚将俊俏挺秀的鼻梁映襯得更加完美。

“瓊樓,如果你只是好奇的話,我可以讓你看一下。”上官水月說完,環顧四周,除了漫天的雨幕,四下空無一人。她緩緩地解開襯衫的上面幾粒紐扣。

季瓊樓被一片白嫩的光澤弄得頭暈目眩,雖然只是極羞澀地看了一眼,但确實異常清晰,尤其那塊鮮紅的胎記。

“好漂亮的胎記啊。”季瓊樓不由自主地輕聲說道。

上官水月扣上襯衫,別有深意地說道:“瓊樓,如果哪天我真不在了,你想要記住我的話,只要記住這個胎記就不會把我弄丢了。”

“小月,竟說有的沒的,怎麽會不在呢?”季瓊樓無法為這句話平靜,就跟他無法想象自己如此喜歡的人突然消失的情景。

“我是說如果嘛,也許我會陪你一輩子也很有可能啊。剛才我難受是因為心髒的問題,去醫院看過,醫生說是由小時候的關節炎引起的風濕性心髒病。”上官水月看着雨幕淡然地說道,一陣風吹過,她抱着身體打了個寒顫。

季瓊樓伸出左臂摟着她,想讓她溫暖一點。

“小時候怎麽會患上那麽嚴重的關節炎的呢?”

“瓊樓,記不記得那年冬天,我們一起去樊川嶺的路上。我和你說過我親生父母的事情。”

“記得很清楚。”

“母親病重後,父親一直守在她身邊,那時候是爺爺奶奶帶我。我小時候睡覺很蠻的,經常蹬被子,或者睡到被子外面。爺爺奶奶對我呢,也不能說不好,但總是不怎麽親近,大概我是女孩的緣故吧。冬天的時候,我經常在夜裏凍醒,從那年開始一到陰天、冷天我就腿疼的厲害。”上官水月眼神變得深遠,過去的回憶更多的是無奈。

“小月,心髒不好不宜劇烈運動,剛才我們在雨地裏跑了那麽久,所以你才會覺得不舒服。現在感覺好點了嗎?”季瓊樓替她解開馬尾辮,用手指梳理着,這樣頭發能夠幹得快一點。

披着長發的上官水月更顯得妩媚動人,她像個懂事的小寵物一樣乖乖地由得季瓊樓擺弄着自己的頭發。

“這會兒好多了,一點也不難受。”

“那我們吃西瓜吧,小月。”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快點呀。”

季瓊樓在膝蓋上破開西瓜,一陣清甜的香味撲鼻而來。

縱使這麽多年的時光層層疊疊地累積起來,從前顯得如此遙遠,然而只要想到那些畫面,一切都清晰得不可思議,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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