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今朝一別難相見

當卓夢從清晨的睡夢中醒來,她微微側臉看着床前不遠處的落地玻璃窗。透過落地玻璃窗看到綠意盎然的高大椰樹肆意生長着。遠近高低的樓宇無不沐浴在陽光的澄明清輝中,那湛藍的天壁下漫漫地舒展着如同美人魚鱗片一樣的薄雲。透過椰林的間隙可以看到蔚藍平靜的大海,幾個游人徘徊在細膩松軟的沙灘上,幾只打扮俏麗的寵物狗在靠近海水邊的地方追逐嬉戲,所有的一切都在陽光的普照之下,顯得慵懶、安詳、閑寂。

卓夢的意識從窗外回到房間內,這時她才想起這裏并不是自己的房間。老師應該是睡在沙發上,可那裏空空如也。她在床下找到了拖鞋,走到隔壁房間打開房門,一切都跟她昨天離去時一樣。哪裏都不見老師的身影,她又回到原先的房間從門口走到窗前,又從窗前走到衣櫃旁,打開櫃門,卻發現所有衣物都收拾一空。卓夢覺得有點詫異,就在她轉身時,不經意發現茶幾上留着一張雪白的信紙,上面有幾行留言。她滿腹疑團地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并将信紙拿在手中,這無疑是季瓊樓的筆跡,一貫的潇灑俊逸,但其內容卻并不輕松,上面如是寫道:

小夢,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你是個特別的女孩,對于我來說更加賦予了非比尋常的意義,沒有任何人能夠與你相提并論。如果沒有這十八年的分別,我相信我們就不會再有分別,你應該能夠理解我所要表達的,因為曾經存在過的上官水月是如此鮮明地和你融為一體。但現實是,我有了後來的生活,這段生活屬于我和靜秋,別人不會了解我們是怎樣度過了這段時光,我們都經歷了什麽。我無法忘記這段歲月,所以至今都無法放下。即使靜秋可以,而我卻無能為力。我走了,小夢。不管我以後會經歷怎樣的生活,身在何方,你都是我靈魂深處的人,你不用懷疑,我的确愛過你。我無法繼續給予你的感情,也許哪天只能用生命來補償,盡管這都毫無意義,但別無他法。

再見,小夢,有你的這段日子,我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時的自己,那是最接近天堂的時光!悠然地看着雲天,終于可以無言。

瓊樓親筆

卓夢內心襲來一陣莫名的憂傷,她無所适從地坐在沙發上,手裏緊緊攥着信紙,雙眼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接近透明的陽光靜谧地照耀着同樣顯得透明的海天,風輕輕吹拂着椰樹的綠葉閃爍着寂寥的光輝,房間外的走廊裏隐約傳來陌生旅客的交談聲,他們似乎很滿意這裏的旅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卓夢頓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這種蝕骨的孤獨感幾乎讓她無法進行任何思考,她只想就這樣靜靜地坐着,一動也不動,不與外界發生任何聯系,只有如此,她才能夠感覺好受一點。

季瓊樓此刻正坐在飛往金易市的航班上。他望着飛機下翻騰的雪白雲海內心無法平靜,清澈如水的陽光如佛光一般漫照雲端。他将旅行包緊緊抱在膝頭,他收回視線俯下上身,頭抵着背包,這樣仿佛可以緩解心中的悲戚。就在這時,他的右手似乎觸到旅行包底部硬邦邦的圓柱形的物品,他疑惑地打開包,伸手進去翻看着。

他發現一只帶着自己體溫的晶瑩玻璃瓶,是卓夢的漂流瓶,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她又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呢?一定是去海邊之前,一定是。季瓊樓這才意識到卓夢喃喃地念叨着丢失的那只漂流瓶就是這只。其實漂流瓶根本就沒有丢失,卓夢一直在暗示着什麽。季瓊樓慌亂地打開瓶蓋,倒出裏面的瓶中信。皺巴巴的信紙上寫了這樣幾行字:

老師,你喜歡大海嗎?我非常喜歡,如果老師也有同樣的感受,我會覺得更加幸福。老師你說這片大海裏會住着章魚嗎,我最讨厭的就是章魚了,我害怕它的外形。但現在我居然羨慕它了。你知道為什麽嗎?聽說章魚有三個心髒,而我只有一個,嘻嘻,我是不是很傻。我也想擁有三個心髒,不,想擁有更多,有十個心髒才好。我是不是很貪心啊,其實我貪的是愛。我愛老師,一顆心全心全意地愛着老師,但我覺得這樣遠遠不夠,如果可以,我想用十顆心去愛老師,這樣老師總可以體會到我的愛了。我想先把這顆心交給你,另外我還為你準備了九顆心。這九顆心或許會漂流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返射着月光,那時大海也會知道我對老師的愛。

一個叫夢的女孩

季瓊樓緊緊攥着漂流瓶,眼淚從眼角滑落。這時,空姐關切地看向季瓊樓坐着的位置。為了躲避空姐的視線,季瓊樓将頭扭向窗外,然而眼淚卻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回到金易市的季瓊樓神情恍惚,他在教師公寓的家中倒頭就睡。因為心情的極度憂郁覺得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整個人蜷縮在床上,什麽也不想做,晚飯也沒心情吃。随着安靜得幾乎聽到自然界的背景噪音的時間緩緩流逝過去後,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遁入憂傷而低落的夢中。在夢裏他看到蘇靜秋孤獨一個人坐在湖水中央的亭子橋上,季瓊樓輕輕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蘇靜秋悠悠地回眸一笑。突然間湖面變成一座庭院,香煙四起,木魚聲穿越庭院像山谷裏的歌聲般陣陣傳來,那座亭子橋變成一座庵堂,蘇靜秋落去秀發,素衣加身,手持念珠,閉目誦經。季瓊樓在睡夢中謂然嘆息,此時,所有的一切又恢複之前的樣子,湖面如鏡,蜿蜒穿行于湖面的亭子橋連接着湖心的高樓安靜地承受了月色銀輝,只是樓上、橋上空無一人,仿佛是到了一個哪裏都不是的地方,明月沉入湖底與亭臺的飛檐鬥角長久靜望。季瓊樓在半夜醒來,依然忘不了那空靈的畫面,那是一副水月瓊樓的夢境,他靜靜地靠在床頭,望着窗外,現實的世界此時沒有明月只有黑暗,那被遠處惺忪的路燈光沖淡的黑暗層層纏繞在他的周圍,像那無邊無際的泥沼,一旦落入其間便無力逃脫的泥沼。

翌日清晨,季瓊樓起床後便去浴室迅速地沖了澡,仔細地刮完胡須,在冰箱裏找到少量的食材簡單做了早飯。飯後,他将家中再次收拾了一次,一切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終于找到了一點家庭的氣息。今天他決定去見一下多日不見的妻子,也許即将成為前妻的人。

下樓後,他習慣性地打開車門,發動引擎,可是汽車卻像一個懦弱怕事的少年“哼唧”幾聲後便再也不肯動彈地趴在地上。無奈之下,季瓊樓只能選擇步行到住宅區外攔出租車了。

到了馬路上,冬天的陽光也變得有些刺眼,季瓊樓站在路邊等待着出租車。自從妻子離開之後,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毫無能力的人,什麽事也做不好,生活上變得一團糟,甚至連人緣也似乎變差了。這次去見蘇靜秋其實并沒有什麽特殊的理由,離婚協議書他甚至不願意看一眼,也許只是為了單純地見一面,甚至是單方面地見對方一面,遠遠看幾眼也就可以。他沒有事先電話聯系對方,他也不知道對方現在究竟身在何處。今天是星期日,也許會在湖濱別墅遇見她。

出租車亮着空車綠燈,像靈巧的鯉魚般停留在季瓊樓的腳前。

“先生,去哪裏?”司機似乎心情不錯地招呼道。

季瓊樓坐在副駕位置上略微遲疑地說道:“師傅,湖濱別墅。”

“是金易湖邊的那片別墅群嗎?那裏都是富人區啊,先生是去拜會朋友?”出租車司機非常健談,談話仿佛一下就找到了重點似地自信滿滿地笑了。

“對。”季瓊樓結巴了一下說道,“對,找朋友。”

現在也許真的只能做朋友了,再過幾年可能連朋友也不是了吧。季瓊樓這樣想着,不禁苦笑起來。

“今天的天氣還挺暖和的,天氣預報說下周要降溫了,有可能還會下大雪。現在這個氣候真的是捉摸不定啊。”司機興致勃勃地談論着天氣。

“是啊,現在的氣候是真的看不懂了,也許一切都是在改變吧,人也一樣,說不定哪天你最熟悉的人就成了你最陌生的人。”季瓊樓目光虛無地看着前方淡然地說道。

“先生說的很有深理啊。”司機微笑着嘆息道。

“哪裏。”季瓊樓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始終保持着微笑的神情,那似乎凍僵的笑容隐隐透着難以言說的傷感,然而只能默默地承受着,随之而去。冬日明媚的陽光從香樟樹的間隙裏傾斜下來,一浪一浪地透過車窗玻璃映照在季瓊樓的臉上,他就在明暗交錯的光照中始終微笑着,一言不發。

到了湖濱別墅,季瓊樓覺得有點緊張起來。這來過無數次的地方,竟然突然變得那麽疏離,沒有勇氣去接近。季瓊樓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樹下遠遠地望着曾經住過的地方,內心湧起潮水般的悲戚。

就在這時蘇靜秋和吳敏君的身影從別墅邊的小路上進入視線。兩人肩并肩走着似乎在交談着什麽。

“敏君,你快摟着我的肩膀。”蘇靜秋突然對身旁的吳敏君說道。

今天過來看望蘇靜秋的吳敏君一時沒反應過來,一臉疑惑地問道:“靜秋,你怎麽了?”

“我丈夫來了,在遠處看着我們。”蘇靜秋目不斜視地說道。

吳敏君心領神會,将左手拎着的鼓鼓囊囊購物袋換到右手,輕輕攬着蘇靜秋苗條柔軟的腰肢。

“敏君,你手放錯地方了。”蘇靜秋還是覺得有點不自然。

“蘇靜秋,演戲就要演的像一點。”吳敏君顯得落落大方。

“.…..”

“我怎麽沒看到他。離這麽遠能确定嗎?”

“他的樣子,他的身影,很特別。”蘇靜秋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這一切,都被季瓊樓看在了眼裏。盡管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然而內心的痛楚卻幾乎讓他無力站穩。心仿佛離開懸崖的殉情人一般一下子墜落到了無底深淵。

冬日冷風驟起,越過金易湖陣陣吹拂過來。季瓊樓失魂落魄地行走在湖邊,雲層遮住陽光,鉛灰色的湖水茫茫一片,一望無垠,似無邊的大海。寒風吹起季瓊樓的頭發,把往昔美好的夢全部吹走。那個曾經溫柔高雅的蘇靜秋就像歌曲裏動人甜美的女聲一樣在旋律裏浮動蕩漾,音容笑貌随之呈現。随着曲終人散,留下的只有回憶和幻覺。曾經一起漫步湖邊的歲月,如此清晰鮮明,就像昨天剛看過的電影,卻早已在現實中死去。湖面的漁船漸行漸遠,在水平面上起起伏伏,去往它所向往的地方,最後變成一個深色的黑點,季瓊樓許久凝望着那只消逝的漁船,直至什麽也無法看清,只留下無盡的蒼茫煙水。歸根結底,一切都結束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