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神侯府小樓裏難得的喧嘩了起來。
一聲接着一聲的劈柴聲裏,還混雜着年輕男子喋喋不休的絮叨。
“姐,整個神侯府裏,除了諸葛神侯和無情公子,我誰都不服只服你,真心的。”
啞姑娘正好劈開了一塊木柴,她舉着斧頭,示威一般地晃了晃,那坐在她旁邊嗑瓜子的男子便被吓得從板凳上跌了下來,又引發圍觀群衆一陣哄笑。
無情的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別停,繼續劈。”
啞姑娘飛快地瞄他一眼,見無情沒看過來,便朝着他做了個鬼臉。一旁的男子又聒噪了起來,道:“聽到沒,公子說了,讓你繼續劈柴,別動不動舞刀弄槍的,像個姑娘點!”
圍觀着的女童不幹了,站出來指着男子的鼻子道:“林學義,舞刀弄槍怎麽就不像姑娘了,府裏習武的姑娘們都得罪你了麽!”
神侯府裏習武的女子不算少數。
啞姑娘似是想到了什麽,連帶着劈柴的動作也遲疑了一下,除了無情外也沒有其他人發現。林學義還在擔心惹惱了這批姑娘,又連忙賠笑告饒插科打诨,反倒被婢女們追着打。
無情難忍院中的清淨被破壞得一幹二淨,皺了皺眉,怒罵:“林學義,閑着做什麽,去,把她劈好的柴火搬到後廚去,再拿些未劈過的來。”
林學義覺得自己很委屈。
從林學義被使喚走以後,院內頓時安靜了下來,院內的吃瓜群衆們面面相觑,啞姑娘是個不會說話的,無情公子是個不會和他們說話的,他們再留在這裏,要麽被悶死,要麽被罵死,便就都紛紛退走了。
院子只聽得到不緩不急、一聲接着一聲的劈柴聲,初春的陽光溫和,灑滿小院,連空氣都是溫暖的氣息,無情眯了眯眼,恍惚間有種置身田園的錯覺。
最近的日子過得□□逸了。
無情如是想着。
他的腿上是一本書,是林學義昨兒從茶樓裏買的,也說是啞姑娘最愛聽的一段故事。無情對啞姑娘聽什麽其實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對啞姑娘聽了什麽以後開始亂發瘋燒他的木頭很感興趣,加上他對故事們都挺感興趣,也便取來看看。
便是那本《窦良策帶你走近東海》。
海域一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的手不夠長,也缺少會治理海域的官員,便有不少善水的流寇占地為王,成了一方的海上霸主,比如天王府的史天王便是如此。自東海發生了海上紅日那樣的異象後,百姓中也有人乘機借此事造謠,一度民心動亂,而朝廷以為是海上流寇所為,便派六扇門去調查此事。所以,無情要了解的□□也多了許多。
他所知道的,便是六扇門查出來所謂的海上紅日,只不過是火山爆發。火山爆發後,那一座島全沉了。官兵在那片海域裏發現了屍塊和為數不多的金銀珠寶,料想是這座島之前有人居住過。的确是天災人禍,可憐的是島上的無辜居民。查明真相後,此事便更不得公告天下,官府只是抓了數個造謠頭子以儆效尤,不再解釋。這事傳着傳着,便越來越誇張,竟讓人寫出了本傳奇來。
無情翻完了這本書,倍覺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正要出言嘲諷啞姑娘幾句,卻又像意識到什麽,猛然剎住了車。
海上紅日是三年前發生的,而啞姑娘入府時,世叔所言的她受傷時間也是在三年前,她又對這段故事這麽感興趣,難道她知道什麽□□?
無情推着輪椅,停在了啞姑娘身旁。
啞姑娘看看他,又看了看一地未劈好的柴火,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神情,然而無情只是幹巴巴地答:“快劈柴。”
……萬惡的地主階級!
無情腰背一松,懶懶地靠在輪椅椅背上,舉起書,卻也沒正眼看書上的內容,只是道:“林學義說你特愛聽說書人講東海的故事,怎麽着,你看上了窦良策說的那些寶藏了?”
啞姑娘高興地丢下斧頭,轉過身就要對着無情瞎比劃。
無情拿書指着她,“嘴巴說話,手拿着斧頭劈柴。”
啞姑娘:“……”
“別裝了,這裏只有我們倆。”
啞姑娘扔給他一個‘你開心就好’的白眼,又轉過去拿起了斧頭。
啞姑娘之所以叫做啞姑娘,正因為她是個啞巴,而啞巴,就應該不會說話。
無情曾經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有一日,無情撞破了啞姑娘對着後廚的竈火大罵他的時候,他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彼時八歲的無情,終于明白了世界上有一種啞巴,叫做為了逃命而裝啞巴的啞巴。
啞姑娘便是如此。
啞姑娘就是慎以瀾,就是三年前從被炸毀的蝙蝠島中死裏逃生的慎以瀾,也是這三年從江湖上銷聲匿跡的、裝啞的慎以瀾。
整個神侯府裏,只有諸葛神侯、無情和她自己,知道這個秘密。
無情見她不回話,倒也不惱,只是繼續道:“那塊地盤,朝廷查過了。”
慎以瀾‘嚯’地站了起來,“查過了,查到了什麽?”
無情看她眉頭緊鎖,不像是失了寶藏的痛心,反倒有種說不出的擔憂和懊悔,便疑惑地問:“你在擔心什麽?”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看了看四周,确認沒有第三個人能聽到二人對話,才露出了兇惡面目,揚着斧頭,一改平日的低眉順眼,臭着臉道:“你管我,快說,查到什麽?你們查到了多少金銀珠寶,怎麽都不通告天下呢?”
若不是無情知道她早已武功盡失的話,哪裏能容她舉着斧子這般張揚。
無情搖搖頭,“哪有什麽金銀珠寶,那不過是個海島,其上的火山爆發,才有了海上紅日,連帶着整座島都沉了。官府的确是發現一些銀錢古董的,但搜羅了這些年,也不是多大的數目,你且省省心吧。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你連那片海域都進不去。”
慎以瀾臉上的懊惱消失無蹤,反而變成了滿滿的沮喪,她又坐了下來,坐在矮小的板凳上,整個人垂頭喪氣地縮成一團球,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狡兔三窟啊。”
從一年前,京城就開始四處傳揚東海秘聞的傳說。而這件事明明是發生在三年前,卻是現在才傳起來,而且其內的蹊跷也不少,早就讓慎以瀾懷疑了。只是慎以瀾沒想到官府早已介入,只是瞞報不宣而已。
更沒想到的是,她千辛萬苦,幾乎是丢了一條命才炸掉的蝙蝠島,不過是一個□□而已。
無情雖被稱作無情,但實質也還是個面冷心熱的孩子,見慎以瀾這般沮喪,便好心地湊上去,打算用書拍拍她的頭來安慰她。
誰想那書剛落下去,她就正正好擡起了頭,那書也便正正地拍在她的臉上。
“……”
她将書扔在木樁上,用斧子狠狠一劈,那書不僅從中劈開了,殘軀更是被砸得炸了開來,看的無情都打了個寒顫。只見慎以瀾沉默許久,卻是一拍手,指着無情,“走,小爺帶你去喝花酒!”
誰要管什麽狗屁蝙蝠島,她慎以瀾早就不是江湖中人,現在她在神侯府,嗯……就算三分之一個朝廷命官好了!
***
無情因着性格孤僻、且腿腳不便的緣故,平日裏是極少出門的,就算是出門也極少是為了逛街,更別說喝花酒了。這一路二人走的都是少見人影的小道,他更堅信慎以瀾是在開玩笑,也便由着她去,卻沒想到這玩笑一開便開到了秦樓楚館。
天色還未暗,河畔與花船上都點起了花燈,濃濃的脂粉氣遠遠便撲面而來,歌舞嬉笑之聲吵得他腦仁都疼。
他鐵青着一張臉,死死地抓住輪椅不讓慎以瀾再推他,咬牙切齒道:“你個混賬,我還是個孩子啊!”
慎以瀾力氣一松,那輪椅險些向她倒去,她又扶住輪椅,略一思索,便答:“可我,我還是個姑娘咧。”
反正他倆都不适合在這裏出現,負負得正,沒毛病!
可慎以瀾推不動無情了,他的手勁實在是太大了。
慎以瀾非常迷茫,“你怎麽啦,我和你說,青樓裏的酒菜都特別香。”
無情氣得要命,反倒從輪椅上拆下一把柳葉飛刀,那柳葉飛刀的刃在陽光下格外閃耀,還帶着駭人的危險氣息,看的慎以瀾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立馬将輪椅調了個頭,道:“好,我們去吃飯,去正經的酒樓吃飯。”
神侯府的小孩,怎麽這麽板正,她若是再在神侯府待個十年八年的,不會變成滅絕師太吧?
慎以瀾打了個寒顫,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了。
只是這煙花之地,向來龍蛇混雜,盡管二人離得還稍遠些了,但仍舊有不長眼的酒鬼撲了過來。
那酒鬼喝的雙眼迷蒙,卻也是未全醉,還能瞧見慎以瀾與無情誰能更好看些,便不偏不倚地就要往無情身上撲。慎以瀾既帶了無情出來,也就不會讓無情白白受了委屈,那酒鬼未能沾得了無情的身,便被慎以瀾一腳踢開。
她沒有武功,雖踢開了對方,卻沒踢飛對方,反倒幫他醒了酒。
酒鬼瞪大眼睛怒喝一聲,周圍便圍上了幾名青壯男子,慎以瀾同是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便立刻躲到了無情的輪椅之後。
“怎麽辦,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要說:
無情和以瀾誰好看些……
只能是無情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