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故城舊人(05)

上午, 林媚和陸青崖會合,一同前往老城區探望陸良疇。

院子在小巷深處, 路被踩得坑坑窪窪, 沿途都是糧油、五金、雜貨的鋪子,有人踩着自行車, 高聲喊着“借過借過”, 從遠處駛來。

陸青崖捉着林媚手臂,将她往身後一護, 往路邊站,等那自行車碾着一個淺水坑駛過去。

她今天出門穿了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 怕弄髒, 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

穿街過戶, 最終在一扇大鐵門前停住腳步,陸青崖敲門,便聽見裏面傳來貓叫。

片刻, 門開了。

陸良疇臉上原本帶着笑,在看見來人的一剎, 笑意立時凝住了。

他懷裏還抱着貓,松了手轉身,那貓“喵”一身跳下地, 往院子裏齊膝高的花盆裏亂竄,枯葉子窸窸窣窣地抖落下來。

林媚躊躇着望了陸青崖一眼,手被他挽住,帶着往裏走。

陸良疇坐在門口凳子上, 點了支煙叼在嘴裏,仰頭看陸青崖,“還曉得回來?”

林媚打量他。

和記憶中那個意氣風華的民營企業家做對比,陸良疇真是老了,雙鬓斑白不說,整個人散發一種枯寂頹然的氣息。

破産和亡妻之痛,能輕易地摧垮一個人。

陸青崖不說話,拿起立在門邊地笤帚,幫他打掃院子。

陸良疇沉默地抽煙,擡着眼打量着林媚,他覺得有些眼熟,又叫不出來名字,“你是……”

“陸青崖未婚妻,”林媚走近一步,“您見過我的,九年前,您雇我給陸青崖當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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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陸良疇想起來了,面色和緩了些,“……你倆不是分手了嗎?”

林媚沒接這茬,到他跟前蹲下,問道:“您最近都好嗎?缺不缺什麽?”

“不缺,”陸良疇站起身,“進來吧,喝杯茶。”

林媚往院子裏望了一眼。

陸良疇霎時又繃住臉,“就讓他一個人在這兒掃。”

住了好些年的老房子,有些破敗,但勝在南北都有窗,格局通透,采光好。

林媚在客廳坐下,四下打量。

窗臺上睡了一只貓,橘色的,整個地團在那兒。

陸良疇端了一杯熱水,擱在茶幾上,到林媚對面坐下。

外面傳來沙沙的聲音。

一只貓跳上膝蓋,陸良疇捋了兩下它頭頂的毛,問林媚,“他這幾年怎麽樣?”

林媚想起上回在醫院,陸青崖說他已經有四年多沒回來了,估計陸良疇對他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便說:“他現在是中隊長,武警上尉,立了很多功……”

陸良疇冷哼一聲,“立功有屁用,我看他遲早死外頭。”

林媚心裏有點難受,“……他一直惦記着您。”

“四五年不着家,我看他壓根不記得還有我這麽一個當爹的。”

“他說……過年想回來的,怕您見了他來氣,連帶着也過不好年。”

陸良疇沉默下去。

到底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林媚也不好多摻合,便又問道:“你缺什麽嗎?正好我跟陸青崖有空,等會兒我們去趟超市,幫您補一補。”

“用不着,我不缺什麽。”陸良疇又站起身,往屋內去了。

林媚幹坐着有點尴尬,出門往院子裏去找陸青崖。

他已經把落了一地的枯葉掃攏到一塊兒,林媚拿着畚箕走過去幫忙。

陸青崖說:“衣服別弄髒了,站着吧,我來。”

林媚往旁邊讓了讓,垂着眼去看他的動作。

她輕聲說:“叔叔還是關心你的。”

陸青崖沉默着。

他很明白陸良疇的心情,正因為明白,所以不往他跟前湊。囑托還在江浦市的邱博,時不時過來看一眼,知道他沒事就行。

父子兩人都不善于表露內心,很多情緒只能等時間過去,自然地風化。

等掃完了院子,陸青崖又提着水壺,給院子的花草澆水。貓跟着亂竄,白的黑的,黃的花的,都是土貓。

林媚聽陸青崖說,這都是陸良疇撿回來的流浪貓。

太陽越升越高,林媚在臺階上坐下,有只虎斑貓過來,挨着她的腳,在臺階上躺下曬太陽。

林媚彎腰去摸,聽見它不耐煩地叫了兩聲,笑着對陸青崖說:“其實你爸挺會享受的。”

陸青崖輕哼一聲。

滿院子的花木,幽靜森然。

太陽照下來,不覺得灼熱,只是溫暖。

林媚曬得快昏昏欲睡,直到眼前光線被遮去一片。陸青崖俯身摸了摸她的額頭,“睡着了?”

“快了。”

陸青崖挨着她坐下,看着有兩只貓在芭蕉葉下互相撲着打架。

“是不是覺得無聊?無聊的話我們就走吧。”

林媚搖頭。

身後傳來腳步聲,林媚回頭,卻見陸良疇已經換了身衣服,把原本身上一件松松垮垮的汗衫,換成了POLO衫。

林媚:“您要出門嗎?”

陸良疇目光往背對他的陸青崖身上掃了一眼,“我出去買菜。”

林媚愣了一下,急忙起身,“您坐着吧,我們去幫你買。”

“你們買了有什麽用,中飯會燒嗎?”

這是……委婉留他們吃中飯?

林媚幹脆地替他做了決定,“我們買,您燒……我們開車過來的,方便。”

說着便把陸青崖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中飯氣氛算不得多好,但好歹父子兩人沒掐起來,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只有林媚一個人叽裏呱啦,盡職盡責地給兩人當黏合劑。

吃過飯,陸青崖自覺地去洗碗。

陸良疇在客廳裏轉悠着找茶葉,問林媚:“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還沒定……”

“他這這情況,我們家這情況,怕是高攀了。”他找出一盒碧螺春,撚了點兒茶葉擱進杯子裏,澆上沸水。

“……您反對嗎?”

陸良疇把茶遞給她,“我反對什麽,就怕你跟着我這個不肖子吃虧。”

茶水滾燙,熱氣騰在臉上,暖烘烘的。

林媚輕聲問:“您平常一直住在這兒嗎?……下回,我帶個人過來拜訪您。”

陸良疇臉上表情和緩,雖然沒笑,但也能看出來跟剛進門時有些不一樣了,“我沒什麽事,一般過來都能找到,我要不在,估計就在對門下棋。”

林媚點頭。

陸良疇往廚房方向看一眼,“過年,讓陸青崖回來。這種日子都不着家,成什麽體統。”

林媚笑說:“好。”

離開的時候,陸良疇将兩人送到門口,板着臉囑咐陸青崖,“幹什麽事都好好幹,二十七八的人,別不着調。”

陸青崖應了一聲。

“什麽時候走?”

“後天。”

“走之前來一趟,給你戰友帶點東西過去。”

陸青崖:“好。”

沿着日光往西偏斜的巷子,兩人往回走。

林媚笑說:“……你們陸家的基因啊。”

陸青崖:“嗯?”

林媚趕緊說:“沒什麽……我說你們陸家基因好,帥都是一脈相承的。”

陸青崖笑了聲,挽着她的手,提醒她避開地上的水坑。

到車上,林媚問他:“你下午有什麽安排嗎?”

“五點要去見個人。”

“朋友?”

陸青崖“嗯”了一聲,林媚也沒多問。

林媚下午有事要去趟工作室,陸青崖回賓館休息,順便給沈銳和李昊打電話,詢問了一下隊裏的事。

下午四點半,出門,到江浦市外國語小學赴約。

到得早了十分鐘,陸青崖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聽見下課鈴聲響了,兩分鐘後,整個校園像是瞬間沸騰起來。

沒一會兒,放學的小學生一窩蜂地湧向大門,陸青崖往往旁邊讓了讓,讓那些前來接送的家長先跟自家寶貝們會師。

十分鐘過去,趕着第一波出門的人漸漸地少了。

教室裏的林言謹背上早就收拾好了的書包,跟七八個小夥伴一塊兒往外走。

一個小胖墩勾住林言謹的肩膀,“眼鏡兒,你不是說你爸會來接你嗎?你爸呢?”

林言謹朝着大門口揚了揚下巴,“看見了?最高的那個就是。”

有女生驚呼,“……叔叔好帥啊!”

小胖墩哼了一聲,“我不信!你有爸怎麽不早說?”

“我爸是軍人,這麽多年一直在執行秘密任務,關系到國家機密,能告訴你們嗎?”

大家登時肅然起敬。

小胖墩:“他是軍人,那他怎麽沒穿制服!”

林言謹很是不屑,“接我回家當然要穿便裝,不然吓到你們。”

言謹的這番解釋十分嚴謹,大家根本無從辯駁。

大家簇擁着到了門口,便看見個子最高的那個男人立直身體,笑道:“眼鏡兒,放學了?”

大家對着從未露面的“林叔叔”很是好奇,紛紛拿眼去打量。

陸青崖不知道林言謹說了什麽,被十幾只充滿求知欲望的眼睛盯着,感覺十分怪異。

卻見林言謹朝前走了一步,低聲問他,“軍官證,帶了嗎?”

陸青崖不明所以,但還是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來遞給他。

林言謹接過翻開看了看,紅底的照片裏,陸青崖穿着一杠三星的武警制服,沉眉肅目,正氣凜然。

林言謹抿了抿唇,手指“恰好”按住了陸青崖名字那一欄,朝着他的同學們伸過去,“看見了嗎?”

便聽“哇”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圍過來,要跟“武警叔叔”握個手。

林言謹眼疾手快,往陸青崖面前一攔,“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說着,拽着陸青崖飛快往外走。

陸青崖低頭看他,很是疑惑,這小子着什麽急?

林言謹當然着急,怕待久了他們問題一多,就讓陸青崖知道了他在背後都說了些什麽。

走出去老遠了,林言謹才松開他,整了整衣領,把他的軍官證遞過去,語氣分外平淡地說:“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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