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累,怎麽休息都是徒勞。
時差沒倒過來, 白天又已經睡了一覺, 海寧回到房間就再也睡不着了。
沒有電, 其他的消遣也沒有。
她百無聊賴地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終于還是拿着方便面盒子往外走,想找酒店想辦法弄點熱水泡面吃。她剛才根本就沒吃什麽東西, 要是這樣空坐一夜, 她大概要餓死了。
門外很安靜, 黑暗中只有應急電源,讓她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黑非洲真不是蓋的,服務員的膚色和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 她愣是沒看到對面走來個人,砰的一下撞上去,連連說sorry。
心裏其實是害怕的, 她只能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 想着到了餐廳的位置就好了。
“你去哪兒?”
突然有人說話,說的是中文, 她卻還是被吓了一大跳, 手裏的東西也掉在地上。
羅勝把方便面撿起來, 看了看她:“你剛才沒吃飽?”
他都盡可能提前離席了, 她還是沒有胃口嗎?
“我吃沒吃飽也要向你報備嗎?”
她終于開口跟他說了一句話, 雖然語氣不善,卻像火種,把羅勝心裏死寂的一片荒原給點燃了。
“天黑了不要到處亂跑, 這裏的酒店也不是絕對安全,特別是在停電的時候。”
“謝謝忠告,民以食為天,要是出來找個吃的也會死,那就是注定的,反正也不是沒死過。”
她說完轉身就走,卻被羅勝一把給拽了回去。
他比以前更加強壯,手臂的力量不可思議,相較之下她像個紙人一樣輕飄飄地被鉗制住,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力一下子就近到不能再近,呼吸也拂過她的臉頰:“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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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什麽你會聽不懂?”她諷刺地望着他笑,并不怕他,“放開我羅勝,你已經過了耀武揚威的年紀了。”
她跟他都不再是十八歲。
羅勝的呼吸粗重,可離得這麽近,她竟然沒有嗅到煙草的味道。
照理說,如果像十八歲時那樣放縱至今,他應該是個老煙槍了,身上的氣味不會太好聞。可他身上除了一點汗水的味道,什麽都沒有,就像她跟他之間隔着的歲月,彼此熟悉的痕跡都被抹去,只剩空白。
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可是在黑暗中卻像黑曜石,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別開臉,剛要再掙紮,他已經主動放開了她。
“沒什麽事就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起來趕路,會很辛苦。”他又變回惜字如金的安全官,仿佛剛才帶了絲痛楚跟她拉扯的人根本沒有存在過。
海寧回到房間,用力關上門,倒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發呆。
假如時光真的能倒回,她回到高三……不,高四那一年,她會為那時的自己做些什麽,又能做些什麽呢?
過了好一會兒,聽到有人敲門,她警惕地坐起來,蹑手蹑腳走到門口,正要揚聲用英語問是誰,就聽羅勝在門外說:“是我,東西給你放在門口,記得拿。你早點睡,明早七點出發。”
海寧的手握在門把上,手心滲出汗水,等他的腳步消失了,才輕輕打開門。
她剛剛落在外面的那盒方便面,已經泡好了熱水,靜靜地擺在門邊。
…
清晨七點,所有人在酒店大堂集合。酒店的早餐不含在房費裏,需要另付,又貴又不合胃口,每人幹脆都只啃一個面包,就一瓶礦泉水。
“少吃點也好,路上颠簸,吃太多會不舒服。”陳嘉木溫和地把水瓶遞給海寧,“昨晚睡得好嗎?精神有沒有恢複一點?”
“好多了,謝謝。”海寧接受他的善意,對陳嘉木,她努力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個巧合,昨晚也想得很清楚,既然他也是極有分寸的人,她就以公事公辦的态度面對他就好,反而簡單。
宋飛開了一輛七人座的商務車,加上陳嘉木和羅勝他們,正好七個人,再加上行李,塞得沒有一點空間。他讓陳嘉木坐副駕駛,舒适一點,陳嘉木卻笑着說:“我喜歡坐後排,這裏還是留給女士坐吧!”
“我沒關系的,給客人們坐,我陪陳總坐後面。”小景自告奮勇陪君子,樂颠颠地跟着陳嘉木鑽進後排,還拉上海寧,“彭姐,你也一起來。”
這樣也好,至少她不用跟羅勝坐一起了。
小景緊挨着陳嘉木坐,她就坐小景的旁邊,靠着另一邊的窗。
羅勝最後一個上車,看了一眼車廂內人都到齊了,沒說什麽,坐上了副駕駛的位子。
出發後,太陽越升越高,車外的氣溫也随之升高,路況着實糟糕,一車人就像在一個烤面包機裏跌跌蕩蕩,要不是車內有空調,他們大概已經熟了。
這樣的長途旅程,稍長一點都讓人受不了,尤其是坐在車子後排的人。海寧和陳嘉木還好,小景最先歇菜,半路要求停車下去吐,其他人也順便下車呼吸點新鮮空氣。
車門一拉開,迎面而來的就是可以将人掀翻的熱浪,腳底的泥土隔着鞋底都燙腳。
海寧想起出發前趙工跟她說的,這裏大多數人買不起一雙鞋,再看看周圍頗有當地特色的茅草民居Tukul,對這個國家的感覺好像就更直觀了。
她從包裏翻出一盒酸梅給小景:“漱漱口,吃點兒這個會舒服一點。”
“嗯,謝謝彭姐,嘔……”
陳嘉木拿了藿香正氣水過來,說:“看來我們都做足了功課啊,什麽都帶着。小景你等會兒還是坐前面副駕駛吧,會舒服一點。”
小姑娘吐得兩眼含淚,還要逞強:“我沒事的,我想坐後面……”
“那等你舒服一點了再換回來好了。”陳嘉木有十足的溫柔耐心。
海寧走到一旁去喝水,看到小宋在看地圖,走過去問:“怎麽了,是路線有問題嗎?”
還是他們迷路了?
“噢,不是。”宋飛撓撓頭,“說出來怕吓到你們,這個是地雷布局圖,多看看,小心一點總沒錯的。”
“地雷?”海寧有點驚訝,“現在還有嗎?”
南蘇丹也是經歷了戰亂才獨立出來的國家,一直聽說內戰時各個地區都埋過地雷,不知道數量多少,但他們現在還在首都附近,本想着已經排完了,沒想到還有。
“哎,有啊。”宋飛嘆口氣,“朱巴這裏還算好,東赤道州那邊更糟糕。埋雷的部隊很雜,都搞不清是誰埋的,埋了多少,埋在哪裏,有些檢測不出來的,在地圖上也沒标,開車走在路上簡直要小心翼翼。”
“那當地的老百姓不是慘了?”
“是慘啊,據說那邊的醫院裏最多的就是截肢患者,全是地雷給炸的。”
海寧擰眉,羅勝插話道:“別吓她了,我們走的這條路上沒有雷。”
路邊的草地荒野裏也許有,但公路上是絕對沒有的。
他大概剛倒了捧水在手裏洗了把臉,額頭鼻尖還挂着水珠,T恤衫的胸口有一串濕痕。
海寧想起昨晚兩人那麽近距離的接觸,別開臉沒有接話,重新上了車。
小景坐到了副駕駛位上,羅勝就換到後排來了。
海寧措手不及,想跟陳嘉木換個位子,他卻只是笑笑:“我也得挨着窗邊座,要不你坐我旁邊吧。”
矯情也來不及了,羅勝彎身等在旁邊,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在兩個男人中間。
這就很尴尬了,羅勝塊頭太大,她想挪開一點都沒有空間,膝關節幾乎跟他抵在一起。
路上遇到大雨留下的大泥坑,車輪一歪,她整個人都倒進羅勝懷裏。
“不好意思。”她本能地道歉,掌心底下是他腿部硬邦邦的肌肉,隔着迷彩布料也有灼人的溫度。
“沒事。”他扶她坐穩,看到她漲紅的臉色,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再次下車透氣的時候,他請坐在中間排的一個男同事跟海寧換了位置,這樣她雖然坐在一堆行李中間,好歹是一人一個座位,也不用渾身緊繃那麽累了。
陳嘉木說:“我好不容易才給你制造個機會,就這麽泡湯了?”
“來日方長,以後還有機會。她這麽累,我不想看她不自在。”
“不見面最自在,可你放得下嗎?”陳嘉木笑笑,“你要是不積極争取,那我就自己上了。”
羅勝沉着臉瞪過來,他卻漸漸收起了笑意:“我是認真的,畢竟當初鬧那一出,我也還沒原諒你。而且她現在多出衆、多漂亮,你看不到嗎?”
就算不是他,也會有其他人傾力追求。
羅勝沒吭聲,沉默着重新上了車。
海寧很感激提出跟她換位子的同事,并不知道是羅勝的主意。過了晌午人就犯困,她坐在位子上颠着颠着就睡着了,腦袋歪向車窗的方向,磕到玻璃就往回縮一縮。
她幾乎忘了羅勝就坐在她後面,看到她碰了兩次車窗後,他就伸手在車窗上隔了一下,她再靠過來的時候就沒再縮回去,這樣枕着他的手,睡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