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真心

薛靜姝最後還是吃了半碗燕窩粥, 躺下後她就裝睡了,也不知皇帝是什麽時候入睡的。

次日要去拜見太皇太後,在民間這叫拜舅姑, 皇家稱朝見。

本應是皇後領着後宮妃嫔給太皇太後行禮, 但此時後宮沒有旁人,只有薛靜姝一個。

她剛跪下行完禮, 太皇太後就親自起身扶她起來,滿心的喜愛溢于言表。

薛靜姝道:“數日不見, 皇祖母氣色又好了許多。”

巧嬷嬷道:“自娘娘進宮, 這幾日太皇的身體越發好了, 今日知道娘娘要來行禮,一大早就起來等着,之前還在花園裏走了兩圈呢。”

薛靜姝笑道:“若皇祖母不嫌我礙了您的清淨, 以後我天天上門叨擾。”

太皇太後拉着她坐下,笑眯眯道:“叨擾得好!”

她對着薛靜姝左看右看,越看越愛,轉頭故意虎着臉問皇帝:“皇上, 我把姝兒給了你,你沒欺負她吧?”

皇帝道:“孫兒不敢。”

太皇太後笑着哼了一聲,“諒你也不敢。姝兒你記着, 若哪日皇帝欺負了你,就來皇祖母這裏,祖母幫你打他。”

皇帝一副老老實實任她敲打的模樣。

薛靜姝覺得有些好笑,明明皇帝還是那副表情, 可她卻從這毫無變化的表情中,看出幾分無奈。

她心裏有些幸災樂禍,還記着他早上盯着要她多喝一碗羊骨粥的事,現在她腹裏還飽着呢。

皇帝若有所覺,瞧了她一眼。

薛靜姝立刻轉過頭,乖乖巧巧地坐在太皇太後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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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兩人的動作瞧在眼裏,太皇太後面上喜色更濃。

不久德公公進來小聲提醒皇帝,時辰快到了,王公大臣都已候在外廷,等着向皇帝進表慶賀。

太皇太後聽見,道:“你去吧,姝兒在這裏陪我。”

皇帝點點頭,起身去了外廷。

太皇太後轉頭對薛靜姝道:“若是在民間,新媳婦過來行禮,我應該給你備一份禮物,皇家雖沒有這個規矩,但我也有一樣東西要給你。阿巧,把我那個盒子拿來。”

這個檀香木的盒子,薛靜姝是第二次見到,上一次是在大年初一,太皇太後給了她一對金锞子。

這一次,老人家從裏頭取出一只白玉鳳凰簪,極珍惜地放在手中輕撫,“我這輩子,從普通妃嫔做到貴妃,後來直接是皇太後,現在是太皇太後,就是沒做過皇後。這只玉簪,是當年永昭帝承諾封我為後時賜下的,不過封後诏書還沒來得及下,他就……現在我把它給你,姝兒,你要切記,惜取眼前人,莫要等老了才後悔。”

這确實是極其珍貴的禮物,薛靜姝鄭重收下,“祖母放心,我記下了。”

太皇太後點點頭,又幽幽嘆道:“你是個好孩子,皇上也是個好孩子,你別看他平日不言不語,實際上只要被他看在眼中的人,他都放在了心上。那孩子就像冬日裏的一捧雪,看着又冷又冰,不近人情,可是只要有人肯花點心思,小心地捂一捂,他也就像那雪一樣,很快就化了,剩下的是清粼粼一眼看得到底的真心。

姝兒啊,我的身體我知道,你們都說我好了好了,可實際上我心裏清楚,沒多少日子了。皇祖母活夠了,不怕死,卻只怕剩下皇帝形單影只孤苦伶仃。所以皇祖母沒有別的請求,只希望你能去看一看,看一看那孩子的心,別把他一個人,留在寒冬臘月裏。”

薛靜姝聽得紅了眼,哽咽道:“皇祖母,您可要長命百歲才行。”

太皇太後笑着搖搖頭,“你看別人一開口,就是吾皇萬歲,可是你瞧,自古以來,哪個皇帝是長壽的?又有誰真的活到一百歲?”

薛靜姝擦了擦眼角,見太皇太後看着她,知道是在等她的答複,輕聲道:“我與陛下做了夫妻,此後就是一家人,您放心,我……不會丢下他一個人。”

太皇太後這才欣慰笑了,“姝兒,我知道你心裏還有諸多顧慮,皇祖母無法預知将來的事,但有一點可以給你打包票,陛下與別人不同,若你真心對他,他也絕不負你。”

薛靜姝靜靜點頭。

太皇太後又拉着她說了一會兒話,之後乏了,才讓她回去。

剛回到栖鳳宮,侍膳女官便奉了托盤上來,“娘娘,到時辰進些點心了。”

薛靜姝本滿心惆悵,見了那吃的,立刻就成滿腹惆悵了。

好在今日端上來的不多,她勉強吃了一半,之後又在殿內走了好幾圈,才覺得舒服了些。

侍儀女官捧了兩套朝服入內,向她請示今晚筵宴要穿哪一套。

今晚将是薛靜姝作為皇後第一次出現在百官面前,自然不能輕忽。

她認真看了一遍,選了套看着不那麽重的。

之後女官又讓她選各類頭飾挂件,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全部選完。

等她們都退下,薛靜姝看着妝臺上的太皇太後賜的玉簪,忍不住又拿起來握在手中。

今日太皇太後話裏的意思,她知道。

老人家希望她能與皇帝好好相處,甚至是要他們在以後的歲月裏,長久地相互扶持。

在今日之前,薛靜姝并未想過這些。

她所設想的以後,要麽是因占了皇後的位置,礙了別人而被除去;要麽皇帝念着一點舊情,留她一條命,她與柳兒兩人在冷宮裏終老;甚至她還幻想過,是否有可能出宮,仍然回到山上,清清靜靜過完一生。

在她的諸多設想中,沒有一種是有皇帝參與其中的。

但是方才,她卻在太皇太後面前許下承諾,不會抛下皇帝。

所以有些事情,是否該重新想一想?

她盯着玉簪子怔怔出神,想起太皇太後嘆着說自己沒多少時日了,又有些心酸。

這位慈祥的老人,她其實什麽都知道,平日聽他們說她氣色又好了,不知她心裏是什麽感想?

她說自己活夠了,但其實心中還是有許多牽挂,不然怎麽會像托孤一般,對她說了那麽多?

她放心不下皇帝,卻又無可奈何了,所以才會要她一個承諾,一個不知将來是否能夠兌現,但至少眼下讓她安心的承諾。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薛靜姝并未體會過,但現在,她感受到了一位長輩對晚輩真切的愛意與疼惜。

“這簪子……是皇祖母送給你的?”

身後忽然傳來皇帝的聲音。

薛靜姝忙起身,轉頭來便要行禮。

皇帝攔住她,“此處無人,不必多禮。”

薛靜姝也沒堅持,“皇上忙完了?”

“好了,诏書也已經送至禮部,今日過後就刊印頒行天下。”

等到明日,诏書發布,用不了多久,整個天下都會知道皇帝大婚,冊立了皇後。

薛靜姝輕輕點頭,見皇帝還穿着朝服,便道:“讓她們進來給皇上更衣吧?”

“不必。”皇帝自己動手。

薛靜姝想了想,不好只在一旁站着看,又沒好意思上前替他脫,就去外頭讓人把皇帝的常服拿來。

因這兩日皇帝都歇在栖鳳宮,他的衣服鞋履這邊也備下了,很快就有小內監呈上來。

他正要往裏送,德公公暗裏扯住他,接過托盤送到薛靜姝手中。

待她轉回屋內,小內監小聲疑惑道:“師父,你怎麽不進去伺候,也不讓我進去?”

德公公瞪他一眼,“狗崽子,眼睛呢?陛下與娘娘單獨在裏頭,有你什麽事?!”

小內監摸摸頭,有點委屈。從前他手腳不夠勤快,師父教訓他沒眼力勁,現在他勤快了,又要被訓。

師父的心,海底的針。

薛靜姝将衣服展開,幫皇帝穿上。

因皇帝比她高許多,她不得不踮起腳擡起頭。

因這個姿勢,皇帝瞧見她的眼睛,微怔了下,道:“怎麽哭了?”

薛靜姝驚訝地摸了摸眼角,并沒有覺得濕潤。

皇帝道:“眼眶有點紅,方才哭了?”

薛靜姝搖搖頭,剛才她也沒哭,不過大約是想起太皇太後的話,有點傷感,眼角才紅了一些。

但總不能對皇帝說起今日她與太皇太後的談話內容,因此她只是沉默搖頭。

皇帝眉頭微微隆起,忽然遲疑道:“是不是……不想吃東西?”

薛靜姝愣了一下,差點失笑出聲,皇帝難道把她當成小孩子了?因為不想吃東西,委屈地直哭?

她怕皇帝又想出什麽更加奇怪的理由,只得道:“沒什麽,就是方才揉了下眼睛。”

皇帝明顯是不信的,但也沒再追問,只道:“若實在不想吃,我讓他們把點心的分量再減一減,次數也減掉一次,以後就每日傍晚與夜宵多加一頓。”

……看來他是認定她是因吃不下東西才會哭了。

薛靜姝滿心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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