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青子衿(六)

一陣酒釀圓子的香氣撲鼻而來,青亭緩緩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錦繡山河圖,山河圖上遠山重重,碧水悠悠。

“公主,您既然醒了,不如來嘗嘗這酒釀圓子,這可是皇上親口吩咐膳房給公主您做的呢。”桂花糕端着一碗酒釀圓子,坐在青亭的床邊,看着青亭,緩緩道。

青亭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微微的頭疼讓她皺了皺眉頭。

“公主,您怎麽了?”桂花糕見狀急忙放下手中的那碗酒釀圓子,急切地問道。

“無妨。”青亭輕輕擺了擺手。

青亭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她是在廣安宮,她出嫁之前在宮裏的住所,青亭又看了看帳子,原來皇兄在她的廣安宮裏也布置了這錦繡山河圖的帳子。

“昨晚是誰送我回來的?”青亭道。

“是皇上親自送公主回來的。”桂花糕又端起酒釀圓子,遞給了青亭。

青亭接過酒釀圓子,看着碗裏的湯湯水水,忽然有了些胃口,她從小便愛吃這酒釀圓子,皇兄對她倒是一向體貼。

“那表哥呢?”青亭送了一勺酒釀圓子進了嘴裏,甜甜的酒香混着糯軟的圓子,一同滑進喉嚨。

“皇上留憑欄公子住在了清輝閣,對了,皇上說揚水發了洪災,驸馬這趟去揚水邊治水,怕是要年前才能回來,要公主在宮中多住些時日呢。”

“嗯。”青亭淡淡地應了一聲,她也很久不曾在宮裏住過了,回廣安宮住住也很好。

“你去磨墨,我要給傅延年寫封信。”

“是。公主,之前奴婢有一事忘了禀告您了。”桂花糕一邊磨着墨,一邊細聲禀告道。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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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樓姑娘送過來一方端方硯。”

青亭愣了愣,她之前聽樓鐘月說過這端方硯,但凡用這硯磨出的墨寫出的字最後都會消失無蹤,不管用什麽法子都不會複原,阿月說過若是能弄到這端方硯,一定會送她一方,彼時她只以為這只是阿月的一句戲言,倒是不曾想,阿月她真的替她弄來了這一方端方硯。

青亭忽然後悔起之前懷疑了阿月,她同阿月相識那麽久,為何卻因着一雙繡鞋便起了懷疑的心思呢?

懷疑沒有錯,被懷疑的阿月也沒有錯,只是終究是,意難平而已。

究竟是誰害了她?

青亭看了一眼手上殷紅的琉璃珠,嘆了一口氣,把碗放下,穿上衣衫起了身。

簌簌的雪聲從支起的窗縫裏漏了進來,殿正中和四角的火爐裏各燃着一盆銀絲炭,溫暖在殿中緩緩流動。

“公主,您可要再用一碗?”

青亭擺了擺手,緩步走到桌前,取了一支筆,沾上墨水緩緩寫了起來。

延年:

見信如晤!

青亭只寫了開頭便怎麽也寫不下去了,她要給傅延年寫什麽呢?寫她很想他嗎?抑或是寫她……

青亭擱下筆,把只寫了開頭的信揉成一團,扔到了地上,随即又重新拿了一張紙,緩緩寫了起來。

延年:

見信如晤!

窗外雪落,令人起愁思,不知歸期,獨坐生愁,願除夕宮宴可與君共食。

嘗有“尺牍書疏,千裏面目”之說,願此信漂流百裏,随君流。

阿衿

青亭吹了吹墨跡,緩緩折上了信,又裝進信封,遞給了桂花糕。

“找人送到傅延年手裏。”

桂花糕接了信正欲出去的時候,青亭卻忽然又叫住了她。

“罷了,不必去送這信了。”

桂花糕轉過身,一臉狐疑地看着自家公主,自從公主嫁給了傅延年後,她便愈發看不明白自家公主了,公主她明明是天之驕子,為何要為那傅延年彎腰俯首?

桂花糕心裏嘆了一口氣,又把信放回了桌上。

青亭把信收進了抽屜中,笑了笑,沒說話,只是,轉頭看着窗外簌簌的雪。

她也不知曉,為何不寄出這信。

如今,她還有八個月的命,果真要浪費在傅延年身上嗎?

她到今時今日,都不曾确信,傅延年是否真的心悅她。

青亭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看了很久,都不曾說話,心亂如麻。

這是她落水後,第一次想此事。

自落水後,她未曾尋到害她落水之人,只記得一雙綴着珍珠的繡鞋,而于傅延年一事上,她亦是毫無進展。

她果真要把這剩下八個月用在傅延年身上嗎?哪怕傅延年對她依舊是冷硬如鐵?

青亭嘆了一口氣,轉身披上披風起了身。

“我們去清輝閣看看表哥罷。”

“是。”桂花糕淺淺地應了一聲。

去清輝閣的路并不遠,青亭撐着傘沒走多久就到了清輝閣。

山石掩映,雪花漫天,忽然從清輝閣裏傳來一陣琴聲,琴聲铮铮,從這琴聲中,青亭便知,表哥今日的心情很是不錯。

青亭踏進清輝閣,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宮人,緩緩道:“皇兄還沒回來?”

宮人低着頭,應道:“禀公主,皇上還未曾回來。”

青亭轉頭看了一眼清輝閣外,雪從天上來,簌簌落下。

按着往日的規矩,皇兄這個時辰便是該回來了,而今日,還不曾回來,莫非是遇到了什麽大事,但青亭很清楚自己的哥哥,皇兄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無論什麽事,他一定能處理好。

青亭走向暖閣,琴聲便是從暖閣裏流瀉而出的,那表哥也一定在暖閣裏。

果不其然,西洲正守在門外。

青亭也站在門外,西洲正欲禀報,青亭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西洲一向伶俐,登時便明白了青亭的心思。

琴聲忽然停住,從裏面傳來葉憑欄的聲音。

“阿亭,既然到了,不如進來一坐。”

青亭笑了笑,她原還想好好聽一聽表哥彈琴,畢竟表哥的琴技很好,她能斷言,普天之下,再尋不出一個比表哥的琴技還要好的人。

縱是楚國的王宜婉,也比不過表哥的琴藝。

青亭踏進暖閣,解下披風,坐在了小凳上,清輝閣裏也燃着銀絲炭,因而她解下披風也不會冷到哪裏去。

葉憑欄正坐在榻上,盤腿而坐,腿上放着一張琴。

“今日想聽表哥為我彈上一曲,不知表哥能否如願?”

“阿亭你想聽什麽?”

“知音難求,表哥彈一曲《流水》罷。”

葉憑欄點了點頭,閉目凝神,手上緩緩開始了動作。

流水之聲緩緩在暖閣響起,琴聲平和悠遠,恍惚間,流水從天上來,墜到了她的眼前。

琴聲可見心境,青亭知曉,表哥的心境遠比自己平靜。

不求知音,只因自己便是自己的知音。

一曲撫畢,青亭拍了拍手,道:“如聞天籁。”

葉憑欄笑而不語,默默用手摸索着身邊的東西,緩緩收起了琴。

“不知表哥可有什麽未竟的心願?”

“平生所求,皆得,無所求。”

青亭默然。

葉憑欄又緩緩道:“若說有所求的話,倒是想看阿亭你活得恣意一些。”

青亭笑了笑,曼聲道:“我堂堂大秦長樂公主,在秦國,除了皇兄,無人敢要我行禮,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人敢欺辱我,無人敢違背我,如何能活得不恣意?”

葉憑欄緩緩道:“阿亭,你可知水滿則溢的道理,這道理用在情之一字上,亦是如此。”

青亭咬着唇,沒說話。

沉默良久,青亭緩緩道:“表哥,我知曉你是為了我好,但這話,以後不必再說。”

“好。”

“表哥,我先回廣安宮了,晚些時辰再來找你罷。”青亭扔下這句話便逃也似地走了。

青亭回廣安宮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還困于政事裏的皇兄,不知為何,忽然起了去看看皇兄的心思。

于是,主仆兩人便中途改了道,向上清宮而去,上清宮是群臣和皇帝議事之所。

走到半路的時候,青亭忽然頓住了。

九曲回廊裏,她聽見回廊的另一頭傳來的聲音。

“揚水昨日潰堤了,前去治水的驸馬傅延年也失蹤了呢。”

“傅延年倒也是可憐得很,這些日子,連日大雨,想不潰堤也難啊,偏偏皇上倚重。”

“看來太得皇上倚重也并不是什麽好事。”

“你別說了,小心禍從口出。”

“昨夜接到急報後,皇上就下旨要瞞住這個消息,你還敢說,是不是腦袋在脖子上待膩了,想換個地方呆呆?”

“皇上為了穩定人心瞞住這消息倒是情有可原,不過,我覺着,倒是像為了長樂公主呢,長樂公主對那傅延年愛得死去活來的,若是知曉了此事,指不定要傷心成什麽樣子呢。”

“你說的倒是有道理,畢竟皇上一向對長樂公主很好,平日裏哪個大臣提什麽後宮之事,肯定要被打板子,但長樂公主在皇上面前提這事時,可是半點事都沒有。”

“皇上和長樂公主那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哪裏是朝臣可以比的。”

“別說了,我們還是快走罷,宮裏人多口雜,若是這消息從我們這裏洩露出去,皇上指不定……”

人聲漸漸飄遠。

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青亭身子一歪,桂花糕急忙上前扶住青亭,青亭推開桂花糕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作者有話要說: 高能預警:接下來幾章可能要放糖了。

放完糖之後,就要開始放虐點了,可能有各種神奇的劇情出沒,是的,我要放惡毒女配出來了。

這一章的詩句是:

“玉痕銷,似梅花,更清瘦。 ”出自 吳文英的《夜游宮·春語莺迷翠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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