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青青子衿(十)

青亭做了一個夢,夢裏有白霧茫茫。

她用手撥開霧,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霧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個涼亭,而亭子上,立着一個黃色的身影。

青亭緩步踏上涼亭,那人依舊紋絲不動。

那人緩緩地轉過身,清冷的眼看向她。

青亭怔了一下,她沒想到,她會在夢裏再一次看見這人。

這是自落水那日後,她第一次看見這人,上次她驚慌失措,未曾仔細瞧過這人的面貌,只曉得她的名字。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這句詩裏藏着她的名字,琉璃。

面如芙蓉,眉似柳葉,素手風袖,一身黃色繡花曳地長裙,在霧散與霧起之間,盈盈地出現在你眼前。

“你來了……”琉璃冷冷道。

“我……”

“你是想問為何你會頭疼?”

青亭點了點頭,琉璃只告訴過她她只有十個月性命之事,卻未曾告訴過她為何會頭疼。

琉璃伸手緩緩撫平了青亭蹙起的眉頭,曼聲道:“太容易得到之物往往會被等閑視之,你的性命來得太容易了。”

青亭心中一驚,正要回答的時候,琉璃的身影卻忽然消失在了眼前。

她悵悵然站在亭子裏不知做何事的時候,忽然從霧裏響起一陣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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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衿……”

不知從哪裏伸出來一雙手,把青亭拉出了夢境。

青亭緩緩睜開眼,正好撞上傅延年的那一雙眼。

“你醒了……”

傅延年夾着幾分驚喜的聲音輕輕地砸在青亭的心頭,青亭心頭一顫,不知為何,她伸手抱住了傅延年。

“大夫已替你瞧過了,你這些日子太勞累了,所以才昏倒了,你不必害怕。”

在幽香襲來的時候,傅延年愣了愣,随即,他伸手輕輕拍了拍青亭的背。

傅延年難得的沒有推拒,青亭安心地貼着傅延年的胸膛。

隔着皮骨,她聽見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令人安心的聲響,一聲,一聲,又一聲,緩緩沖散她心頭的焦慮。

阿衿,你不曉得,我方才多害怕。

傅延年把下巴擱在青亭肩上,暗暗想道。

他和她之間,自成親之後便橫亘着一道牆,她越不過來,他不肯越過去,但這十幾日的相處,卻将她送到了他面前,他見到她倒地時,那份害怕,沒有人能知曉。

這世上,有白頭如新,也有傾蓋如故。

她和他的前幾年,是白頭如新,而這短短的十幾日,是傾蓋如故。

既然曉得了她的好,他便再也不願意放手了。

他亦曾是江湖中人,不懼生死,他卻害怕,她也如柳輕舟一般,死在他面前。

“今晚名州城有燈會,我帶你出去瞧瞧罷。”傅延年替青亭攏了攏額上的碎發。

驚喜來得太快,以至于青亭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她來不及思索,便道:“好。”

兩人到街上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

一盞盞燈似星辰,一顆一顆地在眼前亮起來。

各式各樣的燈讓青亭有些目不暇接起來,最後,她停在了一盞轉鷺燈面前。

“這盞轉鷺燈多少錢?”青亭輕輕撫着轉鷺燈,這盞轉鷺燈制作得十分巧妙,在這盞燈上浮動的并非馬,而是一個執劍的人,燈影轉動,那執劍的人也跟着起起落落。

“姑娘真是好眼力,這盞轉鷺燈整個名州城就這一盞。”攤販笑了笑,接着道,“不過,這位姑娘怕是不曉得這燈會的規矩,這轉鷺燈是不要銀子的。”

“那若是我想要這盞轉鷺燈該如何呢?”青亭專心地看着燈裏執劍的人。

攤販道:“姑娘若是想要這盞轉鷺燈,需得到前面去猜燈謎,猜中一個燈謎便有一張紅色的桃花箋,集齊五十張便可換這盞轉鷺燈了。”

攤販見兩人仍有疑惑,便把這燈會的規矩細細地與兩人講了。

青亭點了點頭,傅延年笑了笑,道:“走罷,去猜謎。”

如同浸在蜜中,青亭覺着,這幾日,恍惚得像一個夢,若這是一場夢,她寧願醒得晚一些。

“走罷。”青亭握住了傅延年的手。

兩人走到前面的時候,猜燈謎的地方已是人山人海。

擁擠的人潮讓青亭有了幾分怯意,傅延年卻笑了笑,拉着她的手,用高大的身子護住了她,帶着她擠進了擁擠的人潮。

兩人停在了一盞燈前,燈下系着一張桃花箋。

青亭緩緩念出了桃花箋上的燈謎:“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打一花名。”

“這是嚴蕊的《如夢令》,但這是什麽花呢?”

青亭讀過這首詞,她當時還和表哥讨論過這花呢,但如今,要她乍一下說出這花名,她卻是想不起來了。

正當青亭絞盡腦汁之時,傅延年卻長臂一伸,取下了這張桃花箋,按着方才攤販告訴他們的規矩,一旦取下這桃花箋,若是猜不出燈謎的話,是要罰銀子的

卻聽燈火與幽暗之間,他緩緩道:“武陵人,這是桃花。”

青亭恍然大悟,兩人又走向另一盞燈。

傅延年看了一眼桃花箋,緩緩道:“道是花來春未。道是雪來香異。竹外一枝斜。野人家。

冷落竹籬茅舍。富貴玉堂瓊榭。兩地不同栽。一般開。打一花名。”

青亭笑了笑,道:“這是鄭域的《昭君怨》。”

青亭的笑容讓傅延年的心裏也不禁多了幾分暖意,他伸手取下了這張桃花箋。

“梅花。”

兩人相視一笑,又默契地向下一盞燈而去。

“這次我來念罷。”青亭搶先一步走到了燈下,看了一眼燈謎,随即又回頭看了一眼傅延年。

恰是這一回頭的溫柔,撩動他心。

傅延年愣了愣,随即應了青亭所說之事。

青亭緩緩道:“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争忍淩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打一花名。”

傅延年正要說出謎底,青亭卻忽然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伸手揭下了那一張桃花箋。

她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似有萬家燈火,她的聲音似月光明亮,讓周遭萬物都歸于沉寂。

“這是姜堯章的《念奴嬌》,這是荷花。”

一聲一聲,敲着他的心。

兩人發愣的時候,人群卻不知怎的忽然湧動了起來。

“月如襟在那邊……”

兩人便被沖散了,青亭被人群推着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的小巷。

她環視四周,又找了好一會兒都不曾找到傅延年的蹤跡,忽然,一道清影籠住了她的眼。

隔着昏黃的燈火和人群,青亭依然能一眼發現傅延年,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想向他跑去,卻發覺她的腳已不聽使喚了。

他卻緩緩向她走來。

“我們還沒湊齊五十張桃花箋呢?”他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集齊了五十張桃花箋回來的時候,攤販一臉惋惜地道:“兩位來得遲了一些,這盞轉鷺燈已被那姑娘領走了,你瞧,還沒走遠呢。”

攤販說着還給青亭指了指那姑娘的方向,順着攤販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青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青衣環珮,那姑娘想必就是水環珮了。

青亭又看向她身旁的那個男子打扮的人的背影,她忽然想起方才人群裏有人說了“月如襟”。

那兩人動作親昵,想來水環珮已得了她想要的了。

“怎麽了?”傅延年道。

青亭搖了搖頭,道:“我們回去罷。”

回去的路上青亭一直沉默着,傅延年以為青亭是因着那盞沒到手的轉鷺燈,卻不知,青亭別有心事。

青亭想的是,水環珮和月如襟之事。

兩人回了別院,便有下人殷勤地迎了上來。

“阿衿,我有些要事要處理,你在屋裏等着我。”

青亭淡淡地應了一聲。

傅延年走後,青亭百無聊賴,便翻起了話本,她不曾想,原來冷眼看蟹的話本竟流傳得這般廣。

忽然聽到院子外響起一陣動靜,她疑惑地走到院子裏。

卻見院子裏,有一人轉過身,笑眼盈盈,他的手裏握着一盞轉鷺燈。

原來傅延年所說的要事便是這個嗎?

“阿衿,聽聞你善丹青,不知今日可否屈尊為這轉鷺燈畫上幾幅畫呢?”

“樂意之至。”青亭緩緩道。

青亭很快就磨好墨,伏在桌上畫了起來。

她畫的是傅延年執劍的身影,傅延年已不知被她畫過多少次,因而她畫起來甚是得心應手。

不消一會功夫,她便畫好了這轉鷺燈所需的畫。

傅延年拿起畫,在看到畫上人的臉時,他愣了愣,他沒想到,青亭所畫之人,會是自己。

“為何是我?”

“本宮只會畫你。”青亭無奈又賴皮地說道。

“那這只劍上的蜻蜓呢?”

“那是我……”

傅延年仿佛聽到了一朵花,緩慢地開在他心底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出自白居易的《簡簡吟》。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出自嚴蕊的《如夢令》。

“道是花來春未。道是雪來香異。竹外一枝斜。野人家。

冷落竹籬茅舍。富貴玉堂瓊榭。兩地不同栽。一般開。”出自鄭域的《昭君怨》。

“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争忍淩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出自姜夔的《念奴嬌》。

對了上一章,忘說了,這一章補上。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複誰知。”出自白居易的《放言》。

這章應該夠甜吧?下一章再撒點糖,我就要開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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