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露為霜(十一)

“你為何不走?”為霜一邊掰着饅頭,一邊把饅頭砸向正啄着米的白腹錦雞。

白腹錦雞靈活地躲開了為霜砸去的饅頭,依舊悠然地啄着米。

“我不知道。”為霜答道。

為霜一臉“怒其不争”地道:“明明沒幾個月了,為何還要浪費在這厮身上?多給他一些銀子不就成了嗎?”

她面露猶疑地答道:“但他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

“他雖然救了你,但對你也別有所圖,莫非你以為他會這麽好心,不是嗎?莫非他對你好些,你便忘了這厮是個輕佻的浪蕩子麽?你忘了他的群芳譜麽?”

“他也未必如傳聞一般,始終是他救了我,況且他傷了腳踝,若是不好好修養,變成跛子……”

“你又不是大夫……這不是給點銀子就能打發的事嗎?”

為霜神色恍惚,拿着饅頭喃喃道:“我于心不忍……何況,我不是身無分文嗎?”

身後卻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心肝兒,你是不是該給你的心上人做飯了?”

“去你的心上人!”

為霜随口應道,抓起身旁的一個晾曬藥材的竹筐便向身後砸去。

衛幽色坐在輪椅上,不閃也不躲,那竹筐便不偏不倚地砸在衛幽色的頭上。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為霜心裏咯噔一下,轉過身去,見衛幽色的輪椅旁有一只竹筐,又見他額頭紅了一塊。

他為何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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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恨自己太沖動,又氣衛幽色這厮竟傻傻地被她砸。

為霜扔下饅頭,急沖沖地跑過去,焦急地查看了一下衛幽色的額頭,見他的額頭只是微微紅腫,并未流血,她這才松了一口氣,又微嗔道:“你怎地不躲?”

“我躲了,阿霜,你便會不開心了。”

為霜不知為何心頭一動,雖然心頭有一道聲音告訴她,衛幽色這厮說的話,也不過是別有所圖。

“活該你被砸!”

為霜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她跺了跺腳,轉身便往廚房而去。

她堂堂蔚大小姐,竟淪為了衛幽色的燒火丫鬟,果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嗎?

為霜動作熟練地剖着早前在溪中捉的鲫魚,剖完魚後,扔進鍋裏,又往鍋裏摻了幾瓢水。

她同衛幽色在這宅子裏待了快十日,她做的梅花湯餅也總算勉強能入口,為霜想,早前衛幽色不過為她做了幾碗梅花湯餅,如今,她卻還了他好多碗,算得上是湧泉相報了。

為霜嘆了一聲,放下瓢。生了火,胡亂往竈裏塞了幾根柴禾後,為霜便去揉面去了。

等為霜端着兩碗梅花湯餅出來,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為霜将其中一碗塞到了衛幽色的手裏,另一碗則留給了自己。

兩人便在院子中相對無言地吃着梅花湯餅,用完梅花湯餅後,為霜正要去洗碗,卻瞥見衛幽色額頭上仍有淡淡的紅痕。

為霜腳步一頓,道:“你随我到廚房去。”

為霜說完,便端着碗,向廚房而去。

身後傳來一陣轱辘的聲音,為霜卻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她覺着能這樣指使衛幽色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差。

為霜在廚房裏翻翻找找,最終找出了一個雞蛋,用熱水煮熟,又剝了殼,用帕子裹住,拿着被帕子包裹的雞蛋,在衛幽色面前坐下。

“別動,本姑娘給你敷一敷。”

衛幽色徐徐一笑,倒是難得地沒有和她鬥嘴,而是乖順地把頭伸了過來。

衛幽色難得的乖順倒是讓為霜起了幾分愧疚的心思,她柔聲道:“對不住,累你受了傷。”

“無妨,幽色甘之如饴。”

暗夜中,似有人撩動琴弦,琴聲灑落心頭。

聲聲動人。

為霜低頭,卻恰好撞進衛幽色的眼底。

他的眼,似深淵不見底,而深淵中卻有一雙手,趁她不備,将她拉入這無盡的深淵。

為霜強撐着心神,徐徐地滾着雞蛋,道:“群芳譜上的那些人,你也喚她們心肝兒嗎?”

衛幽色勾起嘴角,似清晨裏微光中的蘭花,伸手摸了摸為霜的頭發,徐徐道:“心肝兒,衛幽色他說他只喜歡你,群芳譜上,也只有你而已。”

為霜別過臉,道:“你就算是哄我也編一句像樣的話來,不過就算你編出花來,本姑娘也不會喜歡你的。”

衛幽色嘴角蕩開一抹微笑,道:“阿霜,群芳譜的那些人都是別有內情。”

為霜挑眉,道:“那你倒是說說,那群芳譜上的美人都是怎麽回事?”

衛幽色倒是難得地正經地道:“心肝兒也應知曉,幽色一直為錢所累,與他們,也不過是買賣而已,收人錢財,替人辦事。”

“既是為了錢財,本姑娘如今身無分文,你又為何如此?”

“阿霜,若是你,倒貼你一輩子又何妨?”

為霜正恍惚的時候,衛幽色卻忽然溫柔地從袖中拿出那支青玉折枝海棠步搖,插在了為霜的發間。

她本以為衛幽色這厮定會拿這支青玉折枝海棠步搖威脅她,誰知,他卻這幫輕易地還給了她。

為霜一把抓住衛幽色的手,望進那雙深邃的眼,道:“你可會騙我?”

“不會。”衛幽色回握住為霜的手,篤定地道。

“我恨左擁右抱之人。”

“恰巧,衛某不是那種人。”

“若你是呢?”

“那就讓衛某早日鐵杵磨成針。”

衛幽色的話情真意切,為霜愣了愣,她未曾想過,會有人,如衛幽色一般?

“姑且信你一回,若你騙我,我定會雇全武林的高手來追殺你。”

“好。”

為霜看向衛幽色,他眼中灼熱的情意卻讓她生出幾分想逃的心思。

衛幽色眼中的情意似一碰冷水從頭澆下,為霜清醒了幾分,她同這衛幽色相識不久,如何能這般輕易便将一顆心交付?

為霜笑了一聲,神色躲閃地道:“衛幽色,本姑娘差點就信了,你別打本姑娘的主意了。”

為霜說完便把雞蛋塞到了衛幽色的手中,倉促地出了屋子。

屋外月色正好,為霜看向挂在空中的那彎弦月。

月盈又缺,月缺又盈,歲歲如此。

那夜在淮湖上的情景又走馬燈似地浮在眼前,那夜酒月皆有,只是,讓她的心在滾燙的沸水中翻騰的,不是遲遲未來的水環珮,而是同她坐在破船上的衛幽色。

為霜墊了一塊帕子,便坐在了石階上,撐着臉,苦惱地思索着衛幽色方才的話。

她一直看不清這人的心思,她分不清這是真情還是假意,衛幽色一直步步緊逼。

她幾乎要看不清她自個兒的心了。

但為霜知道,她完了。

苦思無果,為霜便回了屋,和衣躺在床上。

但睡意卻似在同為霜捉迷藏一般,遲遲不肯降臨,直到天色微明時,為霜才勉強睡去。

屋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為霜驀地睜開眼。

為霜推開門,卻愣在了當場。

站在院子裏的人,為何會是白采琚?

白腹錦雞不知何時飛到了為霜的腳下,啄着為霜的褲腳,但為霜卻顧不得這些,她怔怔地道:“白采琚,你為何在這裏?”

白采琚卻似舊友般笑了笑,道:“這是我的宅子,我如何不該在這裏?”

“這不是孟神醫的宅子嗎?”

“這是小爺的宅子,連同你腳下的那只白腹錦雞,也是小爺的。”

這是白采琚的宅子……

這是白采琚的白腹錦雞……

為霜一愣,這才恍然大悟!

她被那孟老頭給擺了一道,她還以為是孟老頭寬宏大量,虧她還因往日之事愧疚不安,原來孟老頭竟在這等着她。

為霜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她只覺着,她這十幾年,都未曾有過這般窘迫之時,她住了死對頭的宅子,還給他喂着雞。

偏偏死對頭還找上門來了,她就像偷番薯被大人抓住的小孩。

但她手上的這番薯,是孟老頭給她的,孟老頭實在害她不淺!

若是時光能回溯,她哪怕是住在山洞裏,也不住在白采琚的宅子裏,這吃人嘴短,她日後欺負起白采琚來,想必也膈應得很。

為霜笑意勉強,道:“看來你我甚是有緣,不然如何能在這深林中相見?”

白采琚冷哼了一聲,別扭地道:“阿霜,你若是想在這宅子中住一輩子也無妨。”

阿霜?她和白采琚什麽時候這般親熱了?他往日裏都喚她狐貍精的。

為霜遲疑地往後一退,白采琚往日裏待她都不假辭色,如今卻似見了舊友一般熟稔。

還是老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為霜看向常宿豫,道:“你家莊主上次的病,可是還未痊愈?若是仍未痊愈,我這裏還有藥方。”

白采琚聞言,面上的笑卻是挂不住了。

白采琚正要發作,卻聽見一陣轱辘聲。

“阿霜……”

衛幽色坐在輪椅,向為霜而來。

見衛幽色一臉疑惑,為霜跺了跺腳,在衛幽色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白采琚見狀,眼中閃過幾分陰郁,随即又消失無影,道:“衛公子許久不見,竟成了這副模樣,若是教群芳譜上的美人們瞧見了,定會傷心。”

衛幽色笑道:“群芳譜的美人們傷不傷心衛某不知,但白公子的傷心,衛某卻是知曉的。”

白采琚聞言,知他言語中別有深意,面上浮起薄怒之色,道:“衛幽色,你莫以為小爺怕你!”

兩人的針鋒相對讓為霜皺了皺眉,她覺着,該針鋒相對的人,如何都不該是衛幽色和白采琚才是。

莫非他們倆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

為霜正面露疑惑,兩人間的烽煙卻忽然了無蹤跡。

“白某正要回楚國,不知衛公子可願同行?”

“自然。”

“那便說定了。”

為霜一愣,見兩人一副買賣已成的模樣,難道不用問問她願不願意麽?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篇是“蒹葭蒼蒼”,可能會有點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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