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露為霜(十三)
盧家?
為霜一怔,莫非豆蔻說的是平城盧家?平城盧家是鑄刀世家,但十幾年前,一場大火,平城盧家三十六口人,無一人存活。
為霜道:“你說的盧家……可是平城盧家?”
豆蔻點了點頭,道:“想不到就你是個聰明人。”
“不……你在騙我!”
豆蔻接着道:“當年我爹好心收留許雙刀,可你爹卻見財起意,不但偷了了盧家的鎮宅之寶,那本雙刀刀法,還将盧家上上下下,除了我以外的三十六口人,全部滅了口。我也不過是因着去姑母家小住,這才躲過一劫。這些年,看着你爹聲名赫赫,我實在是恨哪。算起來,你許家還欠我盧家三十五條命!今日我逃不掉,便拉你陪葬!”
許芳醪搖着頭,道:“不……我爹是蓋世英雄……”
豆蔻冷笑道:“蓋世英雄?不過是個真小人。”
常宿豫道:“你莫要沖動……先放了她……”
豆蔻看了衆人一眼,道:“放了她?怕是我放了她,你們這群武林正道便會撲上來撕了我……”
常宿豫道:“你殺了許莊主,合該抵命……”
豆蔻眼中閃過狠戾,把簪子往許芳醪的頸部送了送,許芳醪的頸上立刻便多了一顆血珠。
“我該抵命?那我盧家三十六口人的命,又是誰來填?”
絡腮胡大漢道:“你說許莊主殺了你盧家三十六口人,可有何證據?”
豆蔻從袖中扔出一本刀譜,道:“這是我盧家祖傳的刀法,但許雙刀卻會用,偏偏他出名是在盧家大火後,不是他滅了我盧家三十六口人,會是誰?”
為霜接過刀譜,翻了大半,心中一沉,這的确是許莊主的刀法,但這紙頁,卻至少是五十年前的澄溪紙,造澄溪紙的秘法在五十年前便失傳了,因而市面上的澄溪紙,皆是千金難買,若是說為陷害許莊主特意所制,未免太奢侈了。
Advertisement
為霜嘆了一聲,随即遞給了常宿豫。
常宿豫接過澄溪紙,嘆了一聲,道:“我與許雙刀多年交情,也在這裏說幾句,那本雙刀刀法,的确是許雙刀從盧家偷去的,但盧家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并不是他殺的。”
豆蔻一怔,又接着道:“你莫要想着為許雙刀開脫,我是不會信你的。”
常宿豫道:“我知曉得這般清楚,是因着同許雙刀去偷刀法的人,是我。而殺了盧家滿門的人,另有其人。”
豆蔻道:“是誰?”
常宿豫道:“你的姑母,盧琴瑟。”
豆蔻身子一晃,道:“不可能,姑母她已經仙去了,你竟敢這般污蔑她!”
常宿豫嘆了一聲,道:“當年偷了盧家的刀譜,我和雙刀這些年一直心懷愧疚,便想着查清當年盧家三十六口人慘死的真相,誰知,查來查去,竟查到了你姑母頭上。只是那時你姑母已病入膏肓,我和雙刀又是外人,便未曾……”
豆蔻道:“我不信,你在騙我!”
常宿豫轉頭吩咐了一個小厮幾句,随即道:“那證據放在雙刀書房的暗格裏,我已派小厮去取,裏面還有你姑母的親筆信。”
小厮很快便取了證據回來,常宿豫接過嘆了一聲,便遞給了豆蔻。
豆蔻接過證據,另一只手仍用簪子抵着許芳醪。
漸漸,豆蔻的臉上浮現出幾分難以置信的紅,她看向常宿豫,有幾分癫狂地道:“為何不告訴我?”
她動作僵硬地松開了許芳醪,看了許芳醪一眼,又看了為霜一眼,她突然猛地拿起把銀簪插進了心口。
為霜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了搖搖晃晃快要倒下的豆蔻,豆蔻卻笑道:“殺人償命,這是我該受的,只是,若是能遇見蔚姑娘這樣的人,許是……”
豆蔻說到這裏,忽然頓了頓,吐了一大口血,頭也漸漸垂了下去。
“豆蔻?”
手上的濕意讓為霜怔了怔,她輕輕搖了搖豆蔻,懷中的人卻毫無反應,沉默許久,為霜方才替豆蔻合上了那雙眼。
事到如今,豆蔻這烈性,倒讓人不由唏噓,豆蔻實在是可憐又可恨……
常宿豫愣了一會兒,道:“我會将她好好安葬的。”
經歷了這場噩夢,許芳醪幾乎要癱倒在地,所幸絡腮胡大漢扶住了她。
許芳醪面色發白,嘴裏不住地念叨着:“不對……不對……”
許芳醪趁人不備又奪了一人的劍,撲向衛幽色,道:“不……是你……”
“許芳醪,莫要再犯蠢了!”為霜擋在了衛幽色身前,見許芳醪眼中仍是恨意,便接着道:“真是蠢不自知,虧你還是許雙刀之女,只憑丫鬟的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和一朵随處可尋的蘭花便尋人報仇。你是真的想給你爹報仇嗎?若是如此,為何連傷口都不肯看一眼,便斷定是衛幽色殺的人呢?還是,你只是想随便找個人替殺了你爹的人背鍋呢?”
為霜頓了頓,道,“若是我手中有你的碧玉簪,是否也能說你偷了我蔚家的銀子呢?”
許芳醪漲紅了臉,道:“你血口噴人……”
為霜從袖中拿出碧玉簪,咄咄逼人地道:“有這白玉耳墜,如何做得假?定是你偷了我家的銀子。”
許芳醪紅着眼,看着為霜說不出話來。
為霜冷笑了一聲,随即将手中的白玉耳墜塞到了許芳醪手中,徐徐道:“真是對不住,我才記起,這是方才撿到的,不小心污蔑了你,真是對不住呢。”
許芳醪看着為霜,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她眼中閃過郁憤之色,轉身便要往柱子上撞去。
一旁的一位大漢急忙拉住了許芳醪,又怒氣滿滿地看向為霜,道:“蔚姑娘偏要這般嘴下不留情嗎?這是要生生逼死許姑娘嗎?蔚家雖家大業大,但蔚姑娘如此行事,怕是不得人心……”
常宿豫站在為霜前,陰沉着臉,道:“蔚姑娘,許姑娘已是這般境地了,你莫要再落井下石了。”
為霜冷笑道:“落井下石?我可有哪一句說的是假話?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這空口白牙誣陷人的本事,也是從她那裏學的。她的确是蠢不自知,今日若不是我眼疾手快,衛幽色已成了劍下亡魂了,還是背着污名的劍下亡魂。怎的?她能幾次三番地不分青紅皂白殺人,本姑娘說兩句實話便不行麽?”
絡腮胡大漢道:“蔚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
為霜看了一眼在場衆人,道:“好一個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是用在識趣之人身上的,不是用在她身上的。如今,真相大白了,諸位倒是開始和本姑娘講道義了,那我倒要問問諸位……”
“阿霜……”
為霜回頭瞪了衛幽色一眼,道:“你閉嘴。”
為霜看向那群指責過衛幽色的人,接着道:“若是方才衛幽色死了,你們又會如何?一個個自诩武林正道,碰上人命關天之事,卻不察不究,江湖上講究快意恩仇,這本無礙,但你們瞧瞧,你們把這四個字毀成什麽模樣了?”
常宿豫道:“蔚姑娘……”
為霜道:“你不必多言,本姑娘和你相看兩厭,你不喜本姑娘,本姑娘也不想和你多言。”
為霜又走到許芳醪面前,指了指柱子,道:“你想死嗎?只要撞上去便可,不過若是一下撞不死,你的臉可就要毀了,聽聞許姑娘最愛惜這張臉,舍得讓這張臉受損傷嗎?”
許芳醪面露驚惶,不禁往後縮了縮,為霜笑了笑,果然,死比活着難,至少對大多數人如此。
“諸位記着,人命關天之事,莫要大意,否則便別張嘴閉嘴全是勞什子俠義正道,本姑娘聽着惡心。”
為霜笑了笑,再沒和在場的衆人啰嗦,走到衛幽色面前,道:“走罷,本姑娘帶你去看看什麽叫做真的江湖。”
衛幽色看着為霜愣了一會兒,随即跟了上去。
白采琚喊道:“阿霜,等等我……”
為霜回頭,道:“你我的道不同,不必勉強同行。”
兩人随意尋了一處客棧便走了進去,為霜向小二要了兩間上房後,便推着衛幽色進了他的那間上房。
為霜正要去自個兒的那間上房,衛幽色卻叫住了她。
“阿霜,今日之事仍未完。”
為霜轉過頭,走到衛幽色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衛幽色,冷冷道:“怎麽?你覺着我今日的話說得太重了?還是許芳醪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讓你起了憐惜的心思?想再為你的群芳譜上添一個名字?”
衛幽色卻徐徐一笑,拉過為霜的手,道:“你手受了傷。”
為霜一怔,若不是衛幽色說這話,她幾乎要忘了她手上還帶着傷。
衛幽色從桌上拿起一壺酒,輕聲道:“忍着,許會有些疼。”
酒緩緩地澆了上來,為霜一個激靈,似有一雙手透過皮肉,觸到了她的骨,那手輕輕移動,移到她的心頭。
她竟察覺不到一點痛意,只覺着有一股暖意從四面八方湧來。
澆了酒後,衛幽色又在為霜的手上灑了金瘡藥,随即,撕下一截衣衫,纏住了她的手腕。
衛幽色徐徐道:“此謂纏妻。”
為霜怔了怔,看向衛幽色,卻看見他手腕上歪歪扭扭的“為霜”二字,初見時那容色動人的衛幽色又浮在眼前,心頭的弦,被輕輕撥動着。
她道:“你……”
衛幽色卻低下頭,動作輕柔地給為霜手腕上的布帶打着結。
“為何要幫我?”
是啊,她為何要這般熱切地幫他接下那把劍?為霜一怔,看着衛幽色的肩膀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為霜別扭地道:“那是本姑娘古道熱腸,何況,本姑娘還欠你銀子呢,若是你死了,本姑娘還給誰去?”
衛幽色笑了一聲,道:“阿霜說什麽我都信。”
你分明不信!
為霜氣極,對着衛幽色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嘗到幾分淡淡的血腥味,她才松了口。
衛幽色的眼中閃過疑惑,道:“你為何咬我?”
“本姑娘疼着,自然不能讓你得了便宜。”為霜歪着頭得意地道。
衛幽色嘆了一口氣,為霜的脾氣他清楚得很,偏偏他奈何她不得。
遇到蔚為霜,他才知曉,這世上,的确有人,讓他甘願為她“心搖如舞鶴,骨出似飛龍”。
作者有話要說: “心搖如舞鶴,骨出似飛龍”
出自李賀的《惱公》。
反轉又反轉,預知後事,且看下一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