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露為霜(完)上
許久未到白馬山莊,為霜倒是有幾分懷念。
剛踏進白馬山莊,便聽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為霜不必看也知曉來人是誰,來人自然是她的外公。
不遠處站着一人,雖是滿頭白發卻是精神矍铄,一身白袍,顯得整個人愈發仙風道骨起來。
為霜笑着跑上去,拉着那人的衣袖,道:“外祖父。”
霍存章笑了笑,拍了拍為霜的手,又打量了一眼衛幽色,道:“霜丫頭,你總算舍得來看你外祖父了。”
為霜吐了吐舌頭,道:“誰讓外祖父一直不肯來看我?”
霍存章摸了一把胡子,打量了衛幽色一會兒,道:“衛公子果然如傳聞中一般,風采過人。衛公子這次來,可要多住一段日子。”
霍存章端起茶盞,正要喝下時,卻想起什麽似的,道:“霜丫頭,外祖父要問你一件事。”
為霜擡頭,卻見外祖父神色凝重,疑惑道:“何事?”
霍存章嘆了一聲,放下茶盞,道:“你為何離了蔚家?”
為霜臉上一僵,道:“外祖父……對了,我這次去秦國了,您猜我碰見了誰?”
霍存章嘆了一聲,道:“霜丫頭你何必顧左右而言他?你同你爹又怎麽了?”
為霜垂頭,看着腳上的繡花鞋,低聲笑道:“不過是又與他吵架了,爹看上了那莊嗣文,但我看不上他。”
霍存章面露疑惑,道:“霜丫頭你所說的那莊嗣文,可是平城莊家的的莊嗣文?”
見為霜點了點頭,霍存章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真是豈有此理,你爹竟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便如此,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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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存章又想起什麽似的,道:“我聽說平城莊家最近有喜事,不會便是那莊嗣文罷?”
為霜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霍存章身旁,替他揉着肩,道:“外祖父且寬心罷,還好我和那莊嗣文退了親事,不然日後還有我的苦頭吃呢。”
霍存章道:“這話從何說起?”
為霜道:“外祖父不知,那莊嗣文即将過門的妻子,便是桃花糕。”
霍存章氣得抖了抖胡子,道:“是桃花糕那丫頭?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外祖父莫要生氣,早前我也生氣,後來一想,倒是寬心了。”為霜笑了笑,接着道,“爹看上了那莊嗣文,但我沒看上,我本欲與他退婚,誰知他卻和桃花糕看對眼了,我使了一計,他便乖乖上門退親去了。”
霍存章道:“莊家真是欺人太甚,若是結不成姻緣倒也罷了,你和他還未退婚,他便能勾搭你身旁的丫鬟,若是日後成親了,我的霜丫頭不知還有多少苦頭要吃呢。”
為霜點頭,道:“外祖父說得是,不過那莊嗣文為了娶桃花糕倒是費了不少心思呢,莊家是清貴之家,莊夫人看不上桃花糕,莊嗣文便為她安排了一個知府養女的身份。”
霍存章沉下臉,道:“霜丫頭,你可要我替你出氣?桃花糕這丫頭,你待她不薄,連獻花閣都交與她管,她卻……”
為霜輕輕捶着肩,道:“外祖父不必與他們計較,莊家是清貴之家,他們倆人,還有得熬呢。至于獻花閣,我早已尋了其他妥帖的人當閣主”
霍存章臉上的怒氣漸散,道:“霜丫頭,你跟你娘一樣,命途多舛啊。”
許久未曾聽到有人提起過她娘,為霜臉上的笑意一僵。
霍存章卻似未曾發覺一般,接着道:“你娘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有了你,但你如今仍未成親,我實在怕,若是哪一日我撒手而去,你便……”
為霜急忙道:“外祖父說什麽渾話!您定能長命百歲。”
霍存章擺了擺手,起身走到書架旁,從暗格裏拿出一個匣子,道:“霜丫頭,哪個人不是被這些勞什子功名利祿、長命百歲所擾呢?但又有誰是真正得到了的呢?你若是喜歡衛幽色,嫁給他倒也無妨。”
為霜聽到“衛幽色”幾字便微微亂了心神,未曾發覺話中的蹊跷,她跺了跺腳,道:“我不喜歡衛幽色。”
霍存章笑了笑,将手中的匣子遞給為霜,滿是皺褶的臉夾着幾分溫情,道:“這是欠你的生辰禮的利息,去年你生日時,外祖父因着旁的事未能成行,雖給你送了生辰禮,但總覺着要再補一份生辰禮才是。”
為霜接過匣子,輕輕撫摸着匣身上的纏枝蓮花花紋,歡喜地道:“外祖父待我真好。”
霍存章擺了擺手,道:“霜丫頭,你且去玩玩罷,你表姐這幾日便在府上呢。”
表姐早年遇人不淑,夫君得了狀元後便同表姐和離另娶,表姐卻咬着牙沒讓族中人知曉,最為困頓之時,長安郡主出手拉了表姐一把,表姐從此便一直為昔日的長安郡主,如今的楚國皇後顧妤做事。
她倒是許久未曾見過表姐了,為霜點了點頭,抱着匣子便出去了。
霍存章卻是目光悠遠地盯着為霜的背影,直到為霜的背影淹沒在亭臺樓閣中。
為霜正要去尋表姐時,卻聽見一道笑聲,笑聲從被鎖着門的院子裏傳出。
這笑聲,常常在她夢裏。
為霜無法自已地走上前,摸上那把生鏽的鎖,透過門縫仍可瞧見院中的景致。
院中草色萋萋,雜亂而生,顯然是許久未曾有人打理過了。
為霜轉頭,到了一旁的牆邊,一個飛身,便進了院子。
這是她娘從前在山莊住的院子,她幼時,也曾在這院子中住過。
娘親的音容笑貌如潮水湧來,為霜踏進屋中,屋中擺設一如往昔,只是蒙上了塵。
為霜掀開賬幔,走進卧房,梳妝桌上,刻着兩個歪歪扭扭的字,為霜。
彼時她握着小刀在梳妝桌上刻字,卻被娘發現了,她本以為會被斥責。
娘卻握着她的手,一邊在桌上刻着字,一邊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阿霜,這便是你名字的由來。”
她刻得歪歪扭扭,哪怕娘親補救,這上面的字也醜得很。
為霜用手撫着上面的字,笑了笑,眼淚卻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為霜用手背抹了抹眼淚,道:“娘,爹說他只會記得你,不會再娶,但他騙了我,也騙了你,你要這樣眼睜睜地看着爹欺負女兒嗎?”
屋中靜得如同沒有月色的深夜,為霜能聽清樹上每一朵海棠花破碎跌落枝頭的聲音。
為霜苦澀一笑,轉身出了院子。
為霜回了自個兒的院子,便從院中的海棠樹下,将早年埋下的酒統統挖了出來。
為霜還未來得及備好溫酒的杯盞,便有腳步聲在耳邊響起。
她轉過頭去,一朵開得正盛的幽蘭便落在眼裏。
為霜恍如被雷擊中,難以置信地看着這個讓自己心動的衛幽色。
“衛幽色,可想喝酒?”
見為霜眼眶微紅,衛幽色皺了皺眉頭。
為霜卻悠然坐下,笑道:“怎麽?你以為本姑娘哭過嗎?本姑娘才不是那種人。”
衛幽色輕聲道:“阿霜,在我面前,不必樹起藩籬。”
為霜一怔,懵懂間似有晨光遙遙從千裏外飛來,連衛幽色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未曾發覺。
為霜喝了許多酒,只記得送她回房的人,是衛幽色。
夢裏卻是難得的安穩,為霜忽然夢到了從前的日子。
爹帶她去溪邊捉蟹,他會把捉來的蟹都卷在褲腳裏,他會用小樹枝挑蟹黃給她吃……但所有的溫情,都在她娘故去之後,再無影蹤。
竟是連夢裏都未曾有圓滿麽?
為霜睜開眼,卻有一股疲倦襲來,仿佛睡了許久。
映入眼中的卻是她未曾到過的地方,她的嘴裏塞着帕子,手上和腳上都被繩子捆得結結實實。
是誰?
為何要捆她到這裏?
為霜勉強做起來,試着掙開繩子,但繩子卻結結實實地捆住了她的手。
為霜回頭一看,卻看見原來捆着她手的繩子系在了床架上。
手上傳來一股微微的痛意,為霜皺了皺眉頭,只好老實地坐在床上,不再掙紮。
她睜大雙眼盯着四周,但四周卻寂靜無聲,為霜嘆了一口氣,她怕是得罪誰了。
但她得罪的人這麽多,這次是誰呢?
她在白衣山莊,誰會有這麽大的本事潛進白衣山莊還把她綁出來了呢?
也不知外祖父和衛幽色此刻是不是正發了瘋一般地找她?為霜嘆了一口氣,靠着床架子,盯着緊閉的房門。
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為霜已餓得有些頭暈眼花。
“阿霜,爹來救你了。”
為霜從來沒想過,來救她的那人,不是衛幽色,而是她一直不喜的爹。
“阿霜,你受苦了。”
為霜眼中閃過欣喜,搖了搖頭,奮力掙紮着,想掙開繩索。
一道黑色的身影卻忽然走了進來,為霜想說些什麽,但一粒珍珠卻忽然彈向她的頸部。
無邊的黑暗湧來,為霜想睜大雙眼,看清那人的模樣,但卻不知為何,身上忽然沒了力氣。
再醒來時,她已回到了蔚府。
作者有話要說: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出自《詩經》
一不小心寫得太多,就把結局分成了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