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琴師的真愛（一）
茉莉身為老資格的宮女，在尚食局也算是比較吃得開，原主一向為人厚道，很受那些小宮女的歡迎，雖然宮中到處都是權勢傾軋的戰場，不過原主能夠平平安安地在宮中渡過十年，可見還是有幾分手段的。
“姑姑，雛鳳殿讓我們送些碧玉珍珠粥過去。”小宮女打起簾子，邁着輕巧利索的步子走進來。
雛鳳殿是皇後的住所，如今皇後雖然不受寵，在後宮的地位卻十分穩定。
茉莉急忙指揮小廚房生火開竈：“知道了，半個時辰之內必定送去。”
“那姑姑，奴婢就在邊上等着吧。”小宮女識趣地立在一旁。
茉莉讓掌勺的禦廚準備精致的膳食，自己則在旁邊調度，負責傳喚和監督。
好不容易忙活完畢，茉莉簡單地洗漱一下，就到了晚上。
皇帝在宮中設宴，尚食局專門負責準備宴會所需的食材。另外兩個領事宮女親自外出采買，将茉莉留下來跟禦廚一起拟定菜單。
茉莉将菜單拟好，特地送去雛鳳殿給皇後過目。皇後端坐上位，穿着一襲大紅色繡鳳凰的錦袍，烏發結成一個典雅高貴的望仙髻，看起來端莊肅然。
茉莉凝神屏息地站在下首，皇後慢悠悠地擡起手指，那尖銳的暗紅色護甲從菜單上一劃而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月姑姑，你心思妥帖，本宮挑不出什麽錯處。”
原主姓月，後宮這些嫔妃都稱呼她為月姑姑，聽起來比較親切大方。
“皇後娘娘可有什麽特別的吩咐？”茉莉知道多說多錯，便禮節性地問了句。
“哦，本宮最近胃口不佳，想吃點滋補氣色的膳食，你那邊有麽？”皇後将菜單随手交給一旁的心腹宮女。
“有，先前張禦廚學了一些高麗國傳承的宮廷禦膳，說是開胃滋補，應該會适合娘娘的胃口！”茉莉垂着頭，嗓音清潤，姿态擺得不卑不亢。
皇後的眼神落在茉莉身上，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晦暗：“既如此，便替本宮準備兩道小食吧，若是做得好，事後本宮會論功行賞。”
Advertisement
“謝娘娘慷慨，娘娘千歲！”茉莉安然無恙地退了出去。
皇後看着茉莉小心翼翼地踩着碎步退出宮殿，茉莉的脊背挺得筆直，步伐沉穩，行事也是有條不紊，若是可以将這樣的聰明人控制在手心替自己辦事，那絕對是一樁不錯的買賣，只可惜這個月姑姑脾氣固執，不肯順從自己。
皇後捋了捋手腕上的綠檀木佛珠，眼中逸出一絲嘲諷：“真是可惜了。如此機靈的一個妙人兒。”
一旁心腹宮女低聲道：“娘娘放心，這個月姑姑目前為止還沒有被任何人收買，只跟百合殿的肖貴人有些來往，她勢必逃不出娘娘的手掌心！”
皇後掩唇不屑地笑道：“肖貴人？聽說她最近深得皇上寵愛？”
“娘娘，不過是個狐媚子罷了，享不來幾天福的。”
茉莉對皇後的算計也不算是一無所知，在原主的記憶中，皇後曾經派了心腹宮女前來招攬，只可惜原主明哲保身，不願意摻合後宮的鬥争，便假裝不知。
回到禦膳房，茉莉開始指揮那些禦廚準備精致可口的膳食，直到宴會開始，那些彩衣飄飄的年輕美貌的宮女将一道道禦膳送到宴席上去，負責傳膳的宮女是專門經過訓練的，姿态優雅，垂首斂眉，兼之容貌漂亮，讓那些賓客挑不出半點瑕疵。
宴會上歌舞升平，皇帝和皇後相攜而來，端坐上位，享受着衆人的朝拜。
茉莉親自監督一批宮女将酒水送過來，然後就必須呆在宴席上以備不時之需。
手頭的活計忙得差不多了，茉莉便開始搜尋任務目标，那個教坊司琴師。
教坊司樂師的位置在宴席下方，用一道寬大的五連門花鳥镂空雕花屏風遮擋着，那些樂師樂姬就坐在屏風後面，吹拉彈唱，神情專注，絲毫不敢懈怠。
萬一哪個樂師出了錯，極有可能被教坊司總管懲罰。
茉莉轉到屏風後面，就見一條花圃橫亘在樂師後方，花圃中鮮花錦簇，草木開得姹紫嫣紅好不美麗。那些樂師穿着精致的衣衫，手中執着各色樂器，正在專心彈撥。
茉莉穿過人群一眼就看到那個琴師，他身形有點單薄，一襲淺白色錦衣，領口處微微敞開，露出裏面漂亮的鎖骨和白皙如玉的肌膚。
他的膚色有點蒼白，五官十分耐看，魅惑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和清雅的唇形，組合成一張雪清玉瘦、雅致絕倫的臉孔。他坐在琴凳上，手邊是一張琴，雪白修長的手指勾畫撚抹，姿勢無比娴熟，就像是随心而發，不需要任何刻意造作。
茉莉只定定地瞧了片刻，便轉身欲走，卻被教坊司的左韶舞叫住：“月姑姑，既然來了，何必急着走呢？”
韶舞是教坊司的一種官職，專門管理那些舞姬的，職位低微，勉強算是個管事。這左韶舞是原主的朋友，藝名叫菡萏，生得嬌俏可愛，性子也是比較活潑。
茉莉停下腳步，朝菡萏彎唇一笑：“是不是又餓了？想從我這邊讨點吃的？”
“姑姑好偏心，來我這兒只看雲殊，旁的人卻是入不了眼。”菡萏嘟了嘟紅唇，一臉控訴。
茉莉好笑地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只油紙包，這油紙包中藏着一些肉食，往日裏便是這個菡萏的最愛。
菡萏接過油紙包，使勁地嗅了嗅香氣，驚訝道：“是上好的牛肉幹？”
“年初從蠻族草原上采購來的，宮中留了幾塊，今晚派上用處了。”
“姑姑真好！”菡萏急忙拆開油紙包，取出一塊牛肉幹大嚼特嚼起來，一邊含糊不清地低聲道：“姑姑去找雲殊吧，我讓人頂替他演奏。”
“這，不好吧？”茉莉有點擔心，原主雖然守規守矩，在必要的時候卻還是懂得趨利避害，讨巧賣乖的。
“沒事的，雲殊後面還有兩個琴師，他并非獨身一人。再說你跟雲殊好久不見了，今晚就好好訴訴衷腸。”菡萏調皮地扮了個鬼臉。
茉莉道了謝，便來到花圃後面一處偏僻的角落裏等着。
此時月華傾瀉，花香浮動，園子裏有夏蟲嘀啾，襯着不遠處的絲竹管弦，聽起來格外靜谧幽雅。
“姑姑！”身後陡然響起一個倉促的腳步聲。
茉莉回過頭來，就見雲殊穿過一叢白芍藥，腳步急急地趕來。近距離一看，這個教坊司樂師确實是個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的翩翩少年，難怪可以引得那位見慣美色的大公主觊觎和不甘。
得不到就毀掉，大公主安紫蝶最終成了雲殊的終點站。
雲殊微微喘着氣，神情有點不安：“姑姑，你今晚不忙麽？”
“忙，可我還是想來探望你。”茉莉實話實說。
雲殊驀地俊臉一紅，桃花眼中浮出一絲氤氲的水霧，看起來竟然有點呆萌可愛：“姑姑，我，我也想你。只是最近要去各處演奏，抽不出空。”
看着雲殊呆萌的樣子，就像一只美麗的紅蘋果。茉莉真想上前咬一口，好在她很有自制力，勉強控制住了：“不急，總會有空的。”
沉默片刻，見雲殊忐忑不安地盯着自己，茉莉莞爾一笑：“你最近可好？有沒有被人騷擾？”
說起這個，雲殊就像是有滿腹怨言：“前日去了大将軍府上，那大将軍的嫡子竟是個風流好色之徒，與我同行的宴卿就被那人留在府中了。”
像他們這種有點尴尬的身份，被人扣留在府中，不外乎是被當成玩物。教坊司中的樂姬樂師之流大多都是犯事官員留下的家眷，被皇帝貶入教坊司中賣藝為生，當然有時候碰上那些好色之徒，還必須賣賣肉。
誰的權力大誰說了算。教坊司本就是皇家培養的高級娛樂場所，怎麽可能與那些權貴匹敵？所以雲殊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姑姑，宴卿恐怕是回不來了。”雲殊看起來有點難過。
茉莉上前拍了拍他纖弱的肩膀：“你也要好自珍重。”
“可是，我逃得過去麽？”雲殊擡起桃花眼，目光湛然地瞪着茉莉。
茉莉頓時心頭一軟：“早晚可以離開的。”
“姑姑，你入宮之前是平民女子，可我卻不是。”雲殊神色黯然，順勢将茉莉的纖手抓住，輕輕摩挲了兩下：“此中緣故，一言難盡。”
這可是雲殊打開心扉的好時機，茉莉豈能錯過？茉莉順勢也将雲殊的手掌輕輕地握在自己手心中，雲殊的手指很涼，透着一絲沁骨的涼意。
茉莉心中暗暗一驚，恐怕雲殊的體質不太好。難怪看起來有些單薄。
“雲殊，介意跟我說說麽？”
“你不忙麽？”雲殊顯然沒有與人談心的打算，桃花眼中浮出一絲困惑。
“咳——”茉莉頓時老臉一紅：“我想聽。”
雲殊猶豫了一下：“我是湖州雲家最後一個子嗣。十年前，湖州雲家在調撥軍糧的時候遭人誣陷，罪名是勾結外敵從中牟利。雲家滿門抄斬，我父親好不容易拼着一條命将我送走，可惜在半路上我就被人抓住了，然後送到京城教坊司中學習琴技。”
茉莉默默地聽完，看來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遭人誣陷，通敵賣國？茉莉不禁陷入沉思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