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魁。她氣惱她爹的無情寡義,但這股怒焰可以暫且壓下,待她将穆家搞垮複仇之後,她會回去把她爹數落個三天三夜,以洩這團烏煙瘴氣。

新月緩緩爬上中天,黑幕籠罩下的夜空冷冷亮亮。杜飛煙美麗的眸子微合,思緒依然澄明。

驀地,她想起他。

要多少機緣巧合,不相識的男女方可結為夫婦呢?

段樵與她萍水相逢,卻屢次仗義襄助,她不感恩圖報已經很差勁了,竟還拖他下水;而他,他其實可以不必答應她無理的要求,可他屈服了,喔!他是她生命中的貴人。

他現在在做什麽?睡了嗎?或者也正想着她?

杜飛煙臉面暗紅,被褥底下的身子突然燥熱難當,這是怎麽回事?

※※※

“為什麽娶她?”

四更天,寒意正濃,習習冷風卷得人心頭沁涼。

一名方臉大眼,面上畜着落腮胡的粗犷男子,悄聲跨入位于庭園內的傍水軒,沉聲詢問面向樓窗的段樵。

他叫孟龍,是段樵的拜把兄弟。四大賊寇之一,為人沉穩內斂,心思缜密,年紀輕輕即已創下顯赫的産業,那十二疋金絲賀聯,就是他所饋贈。

段樵生性澹泊,對于錢財和女人都沒多大興趣。當年孟龍和狄雲創業之初,他慷慨解囊,把全部積蓄當作賀禮,落得只剩兩袖清風,差點三餐不繼;一年前,他倆将獲利的三分之一分給他,他居然懶得去拿。八萬兩的銀子耶!搞得孟龍沒辦法,只好在中原各處為他購置田宅,方便他浪跡天涯時有個落腳的地方。

對段樵而言,女人等于麻煩,少惹為妙,這點他幾乎奉為圭臬。所以他向來貫徹實行“三絕”政策──絕情、絕愛、絕憐。

自诩無妻一身清的羅漢卿,竟突然宣布喜訊,婚禮還“草草了事”。這其中必有問題!

甭說他,其餘衆人也不相信他是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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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你該給咱們這票弟兄一個解釋。”他們四人肝膽相照、禍福與共。假使段樵是遭人要脅,不情不願毀了終身,他們豈能坐視不管?

段樵沉吟了一會兒,旋身轉向孟龍,面帶苦澀。“這就是你去而複返的主要原因?回來幹涉我的私生活?”

孟龍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勉強保持和顏悅色。

“你愛她?”拐彎抹角非男兒本色,他直指問題核心比較省時省事又省力。

段樵僅僅沉默了一下下,孟龍立刻鐵口直斷,“你愛她,而她不愛你?”

“出去!”段樵倏地拉長臉,“不要以為你處處留情,就自認懂得全天下女人的心。”他濃濁地喘口大氣,面孔異常黯然。

“我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感情方面,段樵仍是個生嫩的幼稚生,他這群難兄難弟有義務提供“寶貴”的經驗,助他一臂之力。

“我行事何時需要誰允許來着?”段樵不禁覺得他的這幾個兄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我們是不敢管。”孟龍露出一抹詭笑,“但我們有權不準她傷害你。”他仍一口咬定,是杜飛煙惡意在“玩弄”段樵的感情,不然不會把婚禮搞得這麽簡單樸素。

“你很清楚我的個性、我的行事作風。”段樵眉宇間現出一抹教人玩味的悵然落寞,“她想找個男人把自己嫁掉,而我給她一個婚禮讓她如願以償,就這樣。”

“就這樣?”不解釋比解釋更讓人存疑。孟龍急着追問:“然後呢?你打算怎麽善後?”

段樵俊唇一抿,滿臉心事全寫在臉上。

他要的是自由,一個人無牽無挂、潇灑來去地縱橫五湖四海。像他這種人,與其給他金山銀山,不如給他一對可以展翅翺翔的羽翼。他鄙視禮教,痛恨缛節,不屑一切形式上強行加諸的束縛。

正因為如此,杜飛煙的大膽妄行,才特別吸引他。就某種層面上,他們兩個人有許多相似之處,和這種女人相處,雖然不免驚險重重,但絕不會無聊寂寞。

“送佛送上天。我對她別無奢念。”他倆能和平相處已是萬幸,至于以後的事,誰能預料?

“一言以蔽之,這又是一樁善舉?”孟龍真是敗給他了,“想行善,你可以造橋鋪路,可以買米赈災,幹嘛非把自己的大好歲月賠進去?”年餘不見,他是越來越不了解他了。

“不必傷腦筋去想你永遠也不會懂的事情。”孟龍久入花叢,焉能體會血液裏長年流着純情執念的人,是如此焦切地渴望尋覓到畢生摯愛的期盼!

他真的愛她嗎?那倒也未必。段樵只想忠于自己,忠于原味,忠于那最初的感覺。

孟龍不再進言。一旦段樵關起心扉,就表示今日的談話到此為止,這是他忍耐的極限。

※※※

三天後,杜飛煙起了個大早,她沒打算依照習俗歸寧,反正見了她爹,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肯定不歡而散,沒啥意思。

“你上哪兒去?”段樵幽靈般從廊外閃了進來,夾帶着一身的冷冽。

杜飛煙沒好氣地道:“衙門,今天那兒有場比武競技,我想去看熱鬧,順便采買一些家用的東西。轉過去,我要更衣,還有,下次進我房間請先敲門。”

段樵依言背轉身子,恰恰面對着梳妝臺上的菱花銅鏡。朦朦胧胧的鏡面,映照着她影影綽綽的胴體,他一愣,忙回過黑眸──“啊!”杜飛煙雙頰緋紅,怒窘地掄起拳頭,雨點似地落在段樵身上,“你這大色魔、偷窺狂!”

“我不是有意的。”他攫獲她的雙拳,然後……簡直不知該把眼睛往哪裏看。

“快披上衣服,當心着涼。”

“誰要你假好心?”杜飛煙完全不知她因憤怒而急劇起伏的胸脯,對他造成了莫大的因擾。“你敢說你對我的美色,沒有興起過不軌的意圖?”

“沒有。”即使有,他也會強力壓抑住的。

“僞君子!”杜飛煙像吃錯了藥似的,發狠地氣惱段樵對她的心無邪念,她随手将披在肩上的襦衫扯下,用最妩媚曼妙的姿态挑逗他。“是我不夠美,讓你瞧不上眼嗎?”

段樵驚猛難掩激狂的黑瞳閃爍了一下,“我……讨厭主動的女人。”

杜飛煙立刻猶如鬥敗的母雞般,架子全坍了。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嘛?簡直是自取其辱!

“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第一次出賣色相就栽了個大筋鬥,作為一個女人,教她情何以堪?

等她收拾了穆天魁那人渣,再回頭來對付他。

“你不歸寧嗎?”段樵表情痛苦,隐隐的火苗正在燃燒。

杜飛煙搖搖頭,“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晌午不必等我用膳。”

“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必!咱們橋歸橋、路歸路。”

她轉身就不見了,徒留段樵惆悵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的思緒晃悠不定,體內興起無窮掙紮。

杜飛煙并未走遠,她由月洞門快速掩身至廊柱下,繞過卧房,來到紗窗前,窺視他的表情變化。

看他額前沁出熱汗,面現焦灼……哼!她就不信他天生是鐵石心腸。

杜飛煙兩手悄悄擊掌,比中了頭彩還欣喜莫名。

來到街上,她一路眉開眼笑,原本不看好她閃電成親的叔伯大嬸,也紛紛向她拱手道賀。

而全杭州城最憋最不爽的大概就是穆天魁了。杜飛煙在街門外遇上他,還很禮貌的過去跟他打招呼。

“穆公子,好久不見。”

“是你?你還沒餓死啊?聽說那個姓段的是個窮光蛋,你跟了他,日子怕不怎麽好過吧?”穆天魁瞪眼歪嘴,把一張好端端的臉弄得陰險狡詐又沒肚量。

杜飛煙絲毫不以為忤,笑得更加燦爛如花。“日子是不好過,所以特地來參加比試,看能不能到衙門混口飯吃。”

“你想當捕快?”

由于陳捕頭因病過世,近日又有江洋大盜橫行,知府衙門才特地舉辦這場遴選競技,期望選出一名膽識武藝雙全的捕頭,和十名捕快。

杜飛煙身懷巨款,當然不需要區區二兩的月俸,捕快職位太小了,她根本看不上眼,她的目标是當上捕頭。唯有當上捕頭,她才能明正言順的将穆天魁那烏龜王八蛋趕盡殺絕!

“如蒙穆公子玉成其事,小妹我……的确有心一試。”杜飛煙秋波流媚,有意無意地拋向他。

穆天魁非常受教,馬上心搖神蕩起來。

本來嘛!女人施展渾身解數,男人根本無力招架,只除了那只呆頭鵝──罷了,這節骨眼,想他做什麽?

“沒問題,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杜飛煙幾句莺聲燕語,穆天魁連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忘了,尤其糟糕的是,連她已嫁作人妻,其夫武功高強等等,全部忘得一乾二淨。任由杜飛煙拉着他擠到比武的看臺最前端。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然後呢?”她問。

“驷馬難追。”穆天魁把胸膛拍得震天響。

“好!那看你的了。”杜飛煙瞄見前一回合已分出勝負,不等穆天魁搞清狀況,立即将他推上擂臺。

“呃!這……”穆天魁吓死了,習于被成群傭仆簇擁的他,突然單獨面對上千百民衆,害怕得兩腳發軟。

“穆公子武功蓋世,何妨露兩手,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開開眼界。”杜飛煙發揮搧風點火的功力,帶動大夥熱情鼓噪。

不自量力的人特別禁不起激,幾句言不由衷的贊美,便引得穆天魁感動莫名,不知不覺變得勇敢而偉大。

“各位鄉親的盛情,令本公子非常難卻。既蒙厚愛,那我就……指點這位兄臺幾招。”他蹲好馬步,擺好架式,花拳繡腿盡皆出籠。

擂臺上的對手是甫擊敗六名高手的“正義堂”堂王陸少華。他立在原地,良久,躊躇不前。

怎麽辦?他打是不打?

穆天魁是個如假包換的真小人,打贏了他,難保日後他不曾挾怨報仇;而他的父親貴為兩江總督,随便一道命令就可以教人十年八年翻不了身,仔細權衡利害,還是保命要緊。

陸少華“放水”的技巧純為彌彰而欲蓋,穆天魁左勾拳軟趴趴的揮到半路上,他已經跌出一個令人拍案叫絕的優美姿勢。

“穆公子勝!”裁判錦上添花似地大聲喝采。

臨離去前,陸少華忿忿地、冷峻地瞟了杜飛煙一眼,那目光中有怨怼、有詫異,還有更多的驚豔。

“穆公子勝!”

杜飛煙猶猜不透陸少華複雜眼光中的諸多含意,穆天魁卻已連績贏了十六回合。

好漢不吃眼前虧和識時務者為俊傑是今日比武的兩大特色。穆天魁自出世為人至今,從沒這麽風光體面過,樂得他合不攏嘴。

他笑,臺下也在笑。群衆們看耍猴戲一樣,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熱烈讨論一個總督的二公子,究竟為什麽搶着要當知府衙門的小小捕頭?

他是幡然悔過?浪子回頭?還是吃飽撐着沒事幹?

“一百六十二人報名,一百零六人棄權,若沒有人上臺比試,穆公子即為今日的總冠軍──”

“慢着!”杜飛煙見時機成熟,旋即排衆而出,躍上臺前。“小女子段杜飛煙,想向穆公司讨教幾招。”

她多冠一個段字是什麽意思?

穆天魁一時樂昏了頭,腦子一下子打結。“你不怕被我打傷了?會很痛喲!”他還頗懂得憐香惜玉。

杜飛煙詭谲一笑,“所以才要你幫我呀!”

“喔──原來如此。”也不知穆天魁真懂假懂,不過,看樣子他是心領神會了。

“自古以來,從未有女子任捕頭一職,這……不合理法。”知府大人道。

“無所謂,橫豎得先過了我這一關。”人家給他三分顏色,他就以為可以開染房了。穆天魁信心滿滿,相信自己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何況區區一名荏弱、嬌柔、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本公子先讓你三招。”

“那麽得罪了。”杜飛煙躍起一記回旋踢,不偏不倚,正中穆天魁的胸口──“啊!”他作夢也想不到,一個女人細小的一條腿,竟有如此的力量,将他踹到臺下,摔得四腳朝天,狠狽至極。

“承讓了。”杜飛煙口蜜腹劍,笑裏藏刀,朝穆天魁心疼又無奈的眨眨眼。

“你、你你你……”上當了,這個賤女人……穆天魁氣得直跺腳。

受震撼的不只他一個,還有上千個百姓,和知府大人。完蛋了,這下要不要讓她當總捕頭呢?傷腦筋!知府大人開始煩惱了。

“知府大人,我──”杜飛煙話才說到一半,忽爾腳下的擂臺木頭一一斷裂,狂風乍起,眼看就要将她震倒。

頃刻間,一道黑色飛影自高架上淩空騰出,适時環住她的腰杆,将她快速攜離現場。其矯健靈敏的姿态,彷若游龍般,令大夥欽敬地發出驚呼。

“喂!你是誰?把人給我放下來。”穆天魁記性有夠差,前幾天才被人家打得頭破血流,竟還認不出他就是杭州城百姓口裏的大俠,段樵是也。

“公子,”穆府管家趕緊小聲提醒他,“他就是杜飛煙的新婚夫婿,段樵。”

“什麽?”穆天魁一下子回過神來,才發現胸口快痛死了,還流着血。“杜飛煙,你給我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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