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間
有些事并不需要聲音作為媒介,無法交流也沒有關系。
不必說,眼神交流就夠了。
這是三日月從前的想法。
但是在解決了語言障礙以後,他不得不承認,從前自己的這種想法,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人都是貪心的物種,而擁有了人類姿态的付喪神,也跟着沾染了人類的種種習性。學會了奢求,也學會了得寸進尺。分明從前所渴望惡也只不過是能夠得到主殿的微笑而已,但是時日久了,所想要的便會更多。
正如同他從前所想要的只不過是能夠再一次的見到主殿,但是在見到之後卻想要被像是從前一樣全心全意的呵護着,得到了主殿的信任之後又開始想要其他的東西。
對于這一點,謝弄月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三日月是她所見到的一切不變當中唯一的變化,就沖着這一點,謝弄月也樂意多給他一些他想要的。
信任也好,親近也好——只要是她能夠給的。
什麽都好。
左右,也只不過是等價交換罷了。
你以你本身的存在所帶來的變化支撐我不在這醫治未來與結局的不變之中生活堅持的勇氣和希望,我則回報你想要的一切。
在看過“謝弄月”的記憶以後,謝弄月對于每天所即将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連自己應該做出什麽反應能夠得到什麽收獲換來什麽态度也盡在掌握之中。就像是排演劇本一樣,早早的想好要怎麽哭怎麽笑怎麽做,然後在第二天的時候一絲不茍的按照早就預定好的劇本去做,得到與預料之中絲毫無差的反應,于是便又是一天過去。
她依舊不知道那些刀劍又是怎麽變成人那所謂的時之政府又要自己做什麽未來是否能夠改變,也照舊不願意多做些什麽。也許在一開始的時候謝弄月還懷抱着微弱的希望去與那些刀劍付喪神親近希望能夠得到不同的回應,但是在那麽多次的相同出現以後,謝弄月終究還是放棄了這件事情。
她将自己鎖在房間裏,靈力照常提供,付喪神的事情也絕不插手,卻是不再說話了。甚至,若非必要,她也決不離開自己的房間,安安靜靜的畫地為牢當着自己的死宅。合眼便是一天過去,睜眼便是新的一天。
有時候也會想,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結束。保持着高度的戒備心,臉上卻是再溫柔不過的笑容,對于靠近自己的都保持着懷疑的态度。即便是在自己的房間裏,謝弄月也是處處小心。生怕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被看出什麽來。
正如同十九世紀的人無法想象二十一世紀的人過着怎樣的生活,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謝弄月也無法猜想兩百年以後的世界科技發達到了何種程度。畢竟她當初大學的專業也不是這方面的,連基本的猜想都做不到。
這樣的生活其實是很累的,謝弄月一開始的時候覺得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但是現在——
謝弄月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忘記在這個地方呆了多長時間了。
因為害怕被發現不對,她連刻字都不敢。
手指劃過光滑的木質床沿,因為發燒所以被近侍強行按在了床上休息的謝弄月看向守在邊上的付喪神。她的聲音帶着一些沙啞:“三日月。”
被喊到了名字的付喪神柔順的看向審神者,映着一輪新月的眼睛裏全然都是溫柔和關懷。如果看的再仔細一點的話,其中水波漾漾,還能夠叫人聯想到其他的一些東西。
比如說憐惜,又比如說,藏的更深的愛憐。
三日月沒有說話,倒是謝弄月在那三個字開口以後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直教人擔心她是不是會将自己的心肺都一起咳出來。三日月下意識的便伸出手想要去拍一拍她的脊背,卻又在動作做了一半的時候生生停住。
擅自的觸碰,這是不被允許的。
不管是因為會聽到主殿心中的所思所想,還是因為其他,最後的結果只有這一個。
然而他卻沒有能夠再去想更多了,謝弄月一手扶着床沿支撐起自己的身體,而另一只手則是直接握住了三日月的左右。
謝弄月咳嗽的很厲害,通過交握的雙手,三日月能夠感到,她整個人都因為劇烈的咳嗽而顫抖。原本便沒有怎麽打理的長發大半散在了臉前,配上謝弄月身上淺色近白的睡衣,如果這時候再進來一個人,十成十的會以為自己看到了死相凄慘的女鬼。
只是在場的兩個人,三日月是完全不在意這回事,謝弄月則是因為這種發散思維而笑了起來。
片刻之後卻是咳得更加厲害了一點。
生病的人腦子都會有點不清楚,謝弄月想。
所以她才會在啓唇以後才反應過來兩人語言不通這回事,卻又在握住三日月的手的時候忘記了剛才想要和他說些什麽。
但是,但是——
其實這也沒有關系吧?
謝弄月疲憊的合上了眼。在這種時候,有人陪在身邊,有人能夠讓她依靠,就算那不是她心愛的家人。
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吧?
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正被謝弄月握着手、同時正在努力的想要将主殿轉移到自己懷裏的三日月自然也跟着知曉了。謝弄月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只是最後她問的卻是:“三日月,你陪在我身邊,多久了?”
“一年多了,主殿。”
“是嗎?”謝弄月閉着眼,也不管三日月正在做什麽,以一種近乎于柔順的态度任由他将自己環住,只是低聲的喃喃道:
“原來,都已經這麽久了啊。”
那麽,我現在又還剩下了多少的時間呢?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時之政府所掌握的令她魂魄之中靈力解封的方法大約也就是那一種,只有巨大的情緒波動才能夠滿足那種辦法的前提條件,又或者這便是辦法本身。“謝弄月”是真的在意那些刀劍,這才讓那些人的謀劃成了真。而自己——
謝弄月枕在三日月的頸窩,烏黑的長發遮住了她的面容。監視器後面注視着這畫面的人只看到美麗付喪神動作輕柔的為審神者撥開眼前的長發,同時也令他清楚的看到了對方臉上的表情。
但那張美麗雪白的臉上,也只是面無表情罷了。
看着這一幕的監視者只是嘆息着覺得這位審神者當真是冷清,排斥其餘付喪神的接近便罷了,被唯一允許靠近的天下最美如此溫柔以待卻還是這種混不在意的模樣,甚至還帶了幾分厭倦,這樣的話他們的計劃要到何時才能夠付諸實踐?
謝弄月閉着眼想,誰都不曾相信,誰都不曾在意,像是自己這種人——
時之政府會有什麽其他的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