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雲卷雲舒不知歸(十一)
暮春三月, 花明柳媚,鳥語花香。
夏瑾起了大早, 步伐矯捷, 清晨涼風習習, 一絲絲涼意通通鋪灑在了他的短打衣服上,暈染出點點映記。
夏瑾走了小半個時辰, 臉頰通紅, 氣喘籲籲, 他擡手抹去額角的細汗, 暫時歇息了一會兒。
[宿主, 你感覺怎麽樣?]
夏瑾眸子微亮, 湛然若神, 笑道:“還不錯。”
[宿主在武學一途真的很有天賦呢。]
夏瑾謙虛了兩句,“都是統統教的好。”
[那當然啦!宿主, 我給你講,不是我吹,想當初我縱橫馳聘………]
夏瑾嘴角抽抽: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重新投入練功,細小卻源源不斷的溫熱內力在全身各個經脈流淌, 強化經脈的同時, 也去除身體的暗傷沉疴。
這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他練了一早上, 行至鎮上時,他才磕磕絆絆使用內力在體內循環了一個小周天。
而他已經汗如雨下,整個人宛如從水裏提溜出來一般。
夏瑾尋了個無人角落, 拿出一大塊粗麻布和枯草,裹住虎屍,扛在肩上,徑直進了鎮上最大的藥鋪。
大清早的,藥鋪才剛開門,學徒正在收拾,掌櫃的核對藥材,忙忙碌碌,各司其職。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敲擊聲,掌櫃和學徒尋聲望去。
“嚯。”哪來的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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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來人一身最普通不過的麻布短打,十三、四的年紀,然而一雙眼睛猶如獸目,銳利逼人,尤其是臉上那道醒目的猙獰傷疤,襯着利眉,給人極大的壓迫力。
此刻少年人逆着光,肩上扛着不知是什麽龐然大物的不明物體,莫名的壓力撲面而來,學徒年紀小,已經吓得腿軟。
最後還是掌櫃的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回了神,賠着小心道:“不知這位少俠光臨本店有何貴幹?”
夏瑾沒說話,直接把肩上的東西往地上一放。
虎屍的重量不輕,他這麽一放,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動,掌櫃的和學徒都是齊齊一緊。
不明物體摔在地上,裹着它的枯草和麻布散開,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天哪,竟然是老虎。”
“你們看虎頭,怎麽少了半個。”
“這老虎莫非是少年人打死的?”
“你們仔細看,這老虎的血還未幹涸,肯定是死了沒多久的。”
“這少年人好生厲害啊!”
“對啊,我剛剛看見他毫不費力的扛着着虎屍呢。”
“……………”
夏瑾模樣怪異,本就吸引人的目光,現在見他帶來一頭虎屍,早就暗搓搓圍觀的人一下子聚攏了過來,直把藥鋪門前圍了個水洩不通。
店裏的學徒何曾見過這種陣仗,早吓得站立不穩,靠在柱子上。
夏瑾眉頭緊皺,這夥計的心理素質也太差了。
卻不知他這一皺眉,渾身的煞氣驟增,本來聚攏的人群又小心翼翼的退後幾步,可憐直面他的掌櫃吓得都快要給他跪下了。
夏瑾有些不耐,忍着不适,開口道:“你們,收不、收?”
少年人的聲音沙啞粗粝,一點兒都不符合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清越。
不過有那麽一張臉,好像聲音難聽也是理所當然。
衆人默默腹诽,不過一個個的面上卻裝的比誰都正經。
掌櫃的聽清了夏瑾的問話,松了老大一口氣,原來是來賣虎屍的啊,早說嘛,吓死他了。
他還以為遇到對家找來踢館的呢。
聊到專業的話題,掌櫃的暫時找回了一點兒自信。
他對夏瑾拱了拱手,誠懇的不能再誠懇了,“少俠可否讓老朽先看一眼?”
夏瑾側身。
掌櫃的沖他和善一笑,鼓足勇氣,來到虎屍旁,還未走近,腳下先踢到了一個什麽東西。
掌櫃的低頭一看,差點沒吓得昏厥過去。
那尼瑪是半個虎頭啊,那只虎目還死不瞑目的瞪着他呢。
周圍人也被這插曲吓得不行,又紛紛後退了七八步才作罷。
夏瑾眼裏閃過一抹懊惱,早知道就用針線把那虎屍縫一下好了。
剛剛無意檢測到宿主想法的系統:[……………]什麽時候宿主爸爸變得這麽兇殘了。
惹不起惹不起。
系統屁滾尿流的溜了。
夏瑾不知這些,一雙眼睛牢牢鎖在掌櫃的身上。
也不知道能賣多少錢?
不過他動靜都整的怎麽大了,咋還沒有人傻錢多又惜命的富豪出來競價購買呢!
難道是嫌這虎屍皮毛不完整了。
夏瑾一雙劍眉狠狠擰在一起,都快能夾死蚊子了。
失策了,他還以為這次能賣上一個大價錢呢。
不過讓他重新選擇一次,為了活命,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砍劈了虎頭的,畢竟錢財都是身外物,沒了可以賺的。
夏瑾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掌櫃的才檢查完畢,他站起來轉身對夏瑾道:“少俠,你這虎屍雖則皮毛不完整了,但勝在新鮮,如果你願意整頭出售,老朽可以做主,付你八百兩銀子如何?”
才八百兩?他上個世界賣一幅畫都能有五六百兩呢。
這掌櫃的是可着他坑呢。
掌櫃的見眼前少年面色不虞,生怕他一個不高興也想打老虎一樣,把他也給打死了,連忙改口,“九百兩,九百兩怎麽樣。”
唯恐夏瑾不滿意,掌櫃的硬着頭皮道:“少俠有所不知,這老虎最值錢的是那一身皮子,可你看,你這虎頭………”
夏瑾松了松眉,無力道:“行吧。”
有九百兩總比沒有好,以後若是缺錢了,再多上幾次山好了。
就在剛才,他靈光一閃,終于想到他以後做什麽維持生計了。
打獵,專打猛獸。
掌櫃的見夏瑾終于松口了,喜不自禁,連連道:“少俠稍等,老朽這就給你取銀票。”擡頭又沖店裏吼:“你們幾個還不來幫忙把虎屍擡進去。”
店裏的學徒面面相觑,遲遲不敢擡腳,掌櫃的氣呀!恨不得一人腦門上拍一巴掌。
夏瑾見那些夥計面貌不大,也沒有為難人的意思,雙手一撈,重新扛起虎屍,扭頭問掌櫃的,“放哪兒?”
掌櫃的呆若木雞,好半天才哆哆嗦嗦道:“請請少俠跟老朽,這、這邊走。”
夏瑾把虎屍給他扛了進去,随後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掌櫃的才給他送來九張百兩銀票。
夏瑾把銀票往懷裏一揣,抱拳,“告辭。”
“少俠慢走,慢走。”掌櫃的受寵若驚的回了禮,誠惶誠恐把人送了出去。
夏瑾看到藥鋪周圍不減反增的人群,疑惑不解,這些人都是來買藥的?
他搖搖頭,反正跟他又沒關系。
夏瑾不知,他的身影剛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那家藥鋪就擠滿了人。
之前對着他畏畏縮縮的掌櫃哪還有一點兒害怕的情緒,一張老臉都快笑開花了。
他給藥鋪買進了一具新鮮虎屍,來日制成藥,不知給店裏多賺多少錢。
經此一事,東家肯定會更看重他的。他也能順勢跟不少有錢人家的老爺搭上線了。
簡直就是喜從天降啊。
然而這些都與夏瑾無關了。
他拿了錢,轉過街道徑直進了一家成衣鋪,意思意思給他自己和韓父買了四套衣服,四季輪着穿。
然後就是相看小姑娘的衣服了,小孩子長得快,夏瑾給韓雲舒各買了三套剛好合身的廣袖衣裙,直裾深衣,其他的都買了稍微大一點點兒的百褶裙,留仙裙,褙子等等。
都是一水的鮮嫩顏色,桃紅,草綠,天青,緋色,淡黃,典型的直男審美。
不過卻也符合這個時代的大衆審美。
夏瑾雖然長得吓人,但出手闊綽,掌櫃的都快笑眯了眼,最後見夏瑾不方便拿,主動提出送他一個大木箱,親自給他疊整齊裝進去,夏瑾一把将木箱扛在肩上,走了。
買了衣服,夏瑾又去買首飾。
他是個俗人,或者說這芸芸衆生又有幾人是真正的超凡脫俗。
更遑論雲葉村那麽個小村莊,人們素來是先敬羅衣後敬人。
當韓家不再“貧困”,周圍的村民不再用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打量韓雲舒時,她才能茁壯成長,當然不時修剪一下枝丫也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這個世界尚武,那麽小姑娘學習武藝應該也正常。
夏瑾腦子轉的飛快,腳下不停,後來買的東西太多,他幹脆又買了一輛牛車。
有了牛車,夏瑾輕松不少,他不是個愣頭青,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所以首飾也讓掌櫃的用木箱子裝着。
他把木箱放在牛車上,牽着牛在街上慢悠悠轉。
不時遇到路邊有趣的小玩意兒,他都會買下來,什麽面具啊,泥面娃娃,絹花,頭繩,風筝,等等,那架勢恨不得把整條街都買下來。
買了穿的,自然少不了吃的,各種零嘴,糕點,特色小吃,夏瑾都讓人包了幾份,随後又去豬肉鋪買了十來斤豬肉,反正春天氣溫不是太高,能放幾天。
就這麽一路買買買,最後實在是牛車上放不下了,夏瑾才罷手。
大肆購買一通後,懷裏還沒揣熱乎的九百兩立刻縮水了大半。
只剩下四百兩出頭了。
夏瑾感嘆,果然古往今來,都是女人的錢最好賺啊!
哪怕那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夏瑾裝模作樣的感嘆幾句,如果他嘴角不要翹的那麽高就更可信了。
回去的路上,他沒有松懈,哪怕已經有些疲累,他還是運起了內力在身體游走。
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練武,亦然。
當夏瑾滿頭大汗的拉着滿滿一牛車東西回村時,整個雲葉村都驚動了。
村民們齊齊圍在韓家院門口看稀奇,小院裏韓雲舒湊在夏瑾身邊,仰着明媚的小臉,一會兒看看牛車上的東西,一會兒看看夏瑾,又驚又喜。
村裏幾個年紀大的老人走了進來。
老人們打量了一眼堆積的小山般的物品,看着夏瑾啧啧稱奇,“夏小子,你這是發了啊!”
夏瑾不置可否。
又有人好奇問:“夏小子,沒看你平時出門啊,咋掙的錢啊!”
周圍的人紛紛豎起耳朵。
夏瑾淡淡:“打虎,掙錢,賣與,仁心堂。”
圍觀的人目瞪口呆,“打,打虎?”
夏瑾點點頭,然後又恢複沉默,把牛車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搬進屋。
當村裏的婦人,小娘子,看到牛車上那光彩炫目的絹布時,嫉妒的眼睛都快紅了。
這韓家人可真是好命啊!随随便便撿個人回來,都能掙大錢。
老虎啊,不知得賣多少錢啊!
因為夏瑾這一出,韓家頓時熱鬧的不得了,韓父韓母做不出趕人的事,只好中午時多做了些飯菜。
本來夏瑾是要幫忙的,不過韓父偷偷拉了拉他袖子,夏瑾悟了。
于是他轉身進了屋,不一會兒拿出兩個面具和一個泥面娃娃出來,遞給韓雲舒,“拿去,玩。”
韓雲舒高呼雀躍,小心接過面具和娃娃拉着夏瑾跑到院子裏玩了。
村裏最不缺孩子,最缺玩具,所以韓雲舒沒玩多久,就有小孩兒跑過來問她,可不可以一起玩兒。
韓雲舒擡頭看了看夏瑾,夏瑾摸着他的發髻,輕聲道:“雲兒,決定。”
韓雲舒想了想,在對面小孩兒的期盼目光中,點了點頭。
幾個小孩歡呼着,立刻玩到一起去了。
然而僧多粥少,肯定會引發矛盾。
眼見着一個小子要與韓雲舒争搶,夏瑾腳下一踢,一枚石子砸在了小子的腿上。
小子受疼看過來,夏瑾眼一眯,氣勢十足。
小子立刻慫了,別提多乖覺了。
而這一切韓雲舒都不知情,繼續快快樂樂的與小夥伴玩游戲。
晌午幾個老人在韓家吃了頓便飯,均是臉色複雜的走了。
夏瑾大概能猜到幾分,憋笑不已。
等到村民從韓家走了,夏瑾把院門關上,才在韓家三口的好奇下,一一打開了木箱。
韓家三口:Σ( ° △°|||)︴
“夏,夏哥哥,你這是?”
夏瑾拿起一件天青色的褙子走到韓雲舒面前,比劃一番,緩緩道:“送你,喜、歡嗎?”
韓雲舒眼眶剎那就紅了,帶着哭腔道:“喜歡,雲兒特別喜歡。”
夏瑾眉眼溫和,“喜歡,就好,都,給你。”夏瑾指了指兩個箱子。
韓雲舒都快幸福的暈過去了,小跑過去,一會兒摸摸漂亮華美的衣裙,一會兒又摸摸精致的首飾,不敢相信一般反問:“真的都是給我的嗎?”
夏瑾鄭重點頭。
小姑娘歡呼一聲,摸着衣裳首飾愛不釋手。
夏瑾随她去,然後拿過放在一旁的絹布遞給韓母,“你,做。”
韓母心情複雜:突然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無語。
這對比太戳瞎人眼了。
尤其之後他看到夏瑾又拿了四套衣服給了韓父,心中這種感覺更明顯了點兒。
此時夫妻倆詭異的想法一致:雲兒倒底是誰的孩子?
夏瑾不知夫妻二人內心想法,他把韓父拉到一邊,偷偷塞給他一個小木盒子,用眼神瞥了一眼韓母。
韓父不明所以,夏瑾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悄悄掀開一點兒,露出裏面華麗的簪釵步搖镯子。
韓父終于回過味兒來,哭笑不得。
“救命,恩情,點滴,相報。”
韓父不在意的笑笑,但心裏何嘗不感動。
他救過那麽多人,卻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迂回又真心實意報恩的。
韓父還沉浸在自己的欣慰裏呢,胳膊就被人扯了。
“去吧。”那個少年對他說。
韓父無奈又好笑,不過當他把盒子給了韓母時,韓母見了裏面的首飾,對他笑顏如花。
韓父高興的都快找不着北了。
******
韓家人發達了。
這是雲葉村所有村民的共識,有人偷偷去仁心堂問過,聽說那虎屍賣了九百兩。
九百兩啊,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九百兩呢。
最初不是沒有人動過夏瑾的心思,但沒幾天他們看到韓家母女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簪釵,雖意難平,但同時也熄了心思。
看來那夏小子真是一顆心都栓到韓家丫頭身上了。
韓家丫頭真是好大的福氣啊。
但不可否認的,他們嫉妒卻也羨慕。
韓雲舒心思敏感,她幾乎第一時間就察覺除了旁人看她眼神的不同。
沒有了高高在上,沒有了自以為是的同情,轉變成了另一種她還不太懂的情緒,直到多年以後她才明白,那種情緒叫羨慕。
她雖然現在不太明白,但她這段日子的确過的很開心。
尤其是某一天,她無意看到夏哥哥舞劍。
姿态飄逸,行雲流水,她癡了一般傻傻站在原地看了許久。
舞劍結束,夏哥哥回頭看到她,明顯一愣,随後笑着問她:“想學?”
她重重點頭。
于是,韓家院子裏,每天清晨,練武的少年旁也跟了一個笨手笨腳的少女。
韓雲舒天資只能算中等,但她肯吃苦,好幾次夏瑾以為她快堅持不下去了,韓雲舒都能讓他刮目相看。
練武的同時,夏瑾也沒忘了習文。
韓父對此并不意外,烈焰門少門主如果不識文斷字,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那沒想到夏瑾對文學也這麽精通。
每當夏瑾教導雲舒讀書時,他偶爾聽上那麽一耳朵,也是受益匪淺。
久而久之,每當夏瑾教韓雲舒時,韓父只要在家裏,都會跟着旁聽。
韓母就在一旁繡花,繡累了,又看看他們。
日子平靜又美好,不知不覺間,夏瑾和韓雲舒都慢慢長大了。
這一年,韓雲舒,十六歲。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今天勤奮的寄幾棒棒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