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日是上燈節,寧淮素來不太愛熱鬧,便辭了同僚喝酒的邀請留在翰林院備太子的功課,忙活了挺久,一擡頭看窗外天色都已入夜,這才收拾了東西回住處,路上路過圓玉湖,見那邊人聲嘈雜,叫是有人落了水。
跳眼一看,夜裏暗沉的湖水中果真是有個人在撲騰,他仗自己水性好,便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
寧淮紮到水裏,奮力游到那落水之人身邊,一手把她從水裏撈了出來,伸手從她身上環住防止她再下沉。
文子熹吃了好大幾口水後突然被人扯出了水面,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臂。
一入水,前世最後的記憶全都湧了上來,也是這樣,她在水裏掙紮呼救,馮淵卻摟着那個婢子冷冷看着她的生命被冰冷的池水點點吞噬。
寧淮一手從她腋下環繞托着文子熹的身子,一手劃水,游到了湖邊的濕泥地。
“小姐!嗚嗚……”雙悅隔着圍欄哭着向文子熹伸手。公主總算是被救了上來。
岸上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文子熹癱坐在泥地上還沒緩過神來,寧淮正欲開口要帶她上岸,借着岸上照到這裏微弱的燈光粗略看來一眼這個被他救上來的女子,突然紅了臉。
她剛剛身上的衣服被燒掉了好些,所幸應該還沒燒到皮肉她便掉進了湖裏,被他從水裏一撈上來,全身濕漉,薄薄的衣衫被水一浸緊緊貼在身上,透得可見她身上白皙的肌膚,身體的曲線被一層的濕衣勾勒而出,玲珑有致。
她裙子破爛的下擺被水粘成一團,一截纖細的小腿若隐若現。鞋子也應該是在水裏掙紮時蹬掉了,女子纖巧的玉足直露在他眼前,腳背上沾着些污泥,愈發襯的她足上皮膚瑩白。
擡眼,不停有水珠在順着她纖長的脖頸滑下,落入胸前深深的溝壑。
若不是還有一件乳白繡芙蓉的小衣堪堪遮着些,怕是早已洩光了□□。
寧淮立馬別過眼去,呼吸有些急促。身子默默擋在她身前,擋住岸上人衆的視線。
“咳咳咳!”文子熹咳出幾口水,回神發現自己還沒死,正坐在湖邊的泥淖上。
寧淮忙脫了自己的外衫給文子熹搭在身上,柔聲道:“姑娘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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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熹順着那聲音望去,他蹲在她面前,月光柔柔鋪灑在他身上,整個人籠罩着一層淡逸的輝,愈發顯得他面如冠玉,發上還滴答着水,狹長的眸中滿是關切。
他又救了她一次,救得剛剛好。
“寧……寧……”這一驚一喜來轉的太快,文子熹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忽然感到鼻腔中一股暖流湧出,腦子一沉,暈了過去。
寧淮沒想到這姑娘只看了他一眼竟會突然流鼻血,暈過去的時候嘴角竟然還帶着笑意,忙拿自己的衣服裹緊了她的身子,又偏頭确定她的腳沒從他衣擺下鑽出來,這才遮住了這一身的旖旎,打橫抱起她上了堤岸。
……
珠棋宮飄出陣陣藥香。
“唔……”文子熹揉着眼睛悠悠轉醒,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她房間熟悉的裝飾。
“總算醒了,你可要吓死我。”成蓉皇後玉手撫上文子熹額頭,“燒也退了。”
“母後。”文子熹剛醒後嗓子還有些啞,見母親正坐在她床旁,旁邊雙悅帶着一衆小丫頭伺立在側。
搖了搖混沌的腦袋,暈過去前的記憶逐漸清晰。
她看到的人是寧淮!是寧淮救了她!
“寧淮呢?!”文子熹突然坐起身。
“你是又想着涼?”成蓉皇後忙給女兒披上小毯,這丫頭一醒來竟又叫着那狀元郎的名字。
“母後,寧淮呢?是他救了我。”文子熹握住成蓉皇後的手追問。
“你還敢說。”成蓉皇後手指狠狠戳上文子熹額頭,咬牙切齒道,“竟敢跑到宮外去爬樹,還失足掉進了湖裏去,若不是人家救了你,你現在哪有命在?你是想吓死我和你父皇?”
女兒被送回來是全身濕透,渾身燒得滾燙,直接吓得她撲在紹禛帝懷裏哭。
成蓉皇後又瞪着文子熹道,“叫你別吃那麽多荔枝,怎麽就管不住嘴呢?”
太醫說公主荔枝吃太多了上火,夜裏又再冰冷的湖水裏泡了一遭,這才會暈過去,還發了燒。
文子熹額頭被戳得有些疼,抱着母親的手臂,哭喪着臉似要哭,眼巴巴地任數落。
成蓉皇後見她這個樣子,嘆了口氣,“他把你送回來後就回去了,你睡過去的這兩天還特意問過你。你父皇對他的賞賜不少,但都被他以舉手之勞的理由回絕了去。這救命之恩,你拿什麽謝”
“我……”文子熹有些忸怩,沒想到寧淮還特意來探望過她,絞着衣角,嗫嚅道,“我以身相許行嗎?”
話一說完,文子熹飛快地鑽進了被窩,躲開了成蓉皇後敲來的爆栗。
“你是有多心急!”成蓉皇後把文子熹從被窩裏扯了出來,“你以身相許,人家要嗎?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這幾天他來是我都半遮半掩地替你問過了,他明白告訴我說他還沒有娶妻的打算。”
“什麽?!”
文子熹吓了一跳,“他明明對我一見鐘情!”
“哪兒一見鐘情?他對我說這話時就才剛剛進去看了還在昏睡的你。”成蓉皇後不知文子熹竟會這麽自信, “你父皇知他救了你之後也對他十分感激,那日太極宮的事他也不追究,估計真是個誤會,他其實不是不想招寧淮做個女婿,可是人家都說了沒有娶親的打算,他既把話說在前面,咱們這婚又怎麽指?”
文子熹萬萬沒想到這一世寧淮竟然不打算要她,又想起了那夜他關切的眼神,一個翻身便下了床讓雙悅拿衣服來。
“你病還沒好呢,這是做什麽去?”成蓉皇後道,見文子熹正手忙腳亂地梳洗。
“我找他去!”文子熹邊捧水洗面邊道。
這壞小子,竟敢說他還沒有娶親的意思,不是對我一見鐘情嘛?前世在巷子裏救了我就一見鐘情,這一世從水裏把我撈上來怎麽就不一見鐘情了呢?
“那你帶上點東西,說是去道謝的。”成蓉皇後囑咐。
“好。”文子熹正描着眉。
梳洗打扮了半日,文子熹回憶着前世寧淮的喜好猜她不喜歡她那些大紅嫩黃的顏色鮮豔的衣服,便特地挑了身兒素雅的白裙穿上,頭上的釵環也減了又減,再從庫房裏找出了去年徽州進貢的兩方上好的松煙墨命雙悅裝了,備上轎子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主司天子诏書密文的拟定起草之事,向來被視為皇帝的私人執事,今年的狀元郎雖得的官職品階不甚高,但卻進了翰林院做了翰林官,其間細想來還是別用一番深意。
不過文子熹不懂這些,到了翰林院打聽到了寧淮的所在,望着那緊閉的雕花木門,心一橫,想着太過驕矜總成不了大事,輕輕扣響。
“進來。”寧淮正修訂呈上朝的文書,見有人敲門,頭也沒擡,還道是去泡茶的侍書笙煙回來了。
文子熹本以為寧淮會問一下敲門的人是誰,見他直接就叫她進去,便拿過雙悅抱着的墨,理了理身上其實絲毫不亂的衣服,深吸一口氣,推門踏入。
“過來幫我磨墨吧,有些幹了。”寧淮低着頭道。
“啊?”文子熹輕疑一聲,見他正專注于手頭的公務,微低着頭,看不清眼睛,鼻梁高挺。
文子熹輕輕放下手中的禮盒,細步走至他書桌旁,用小勺向硯臺裏兌了點水,一手拿起半塊墨,一手扶着衣袖,旋着手腕着磨起墨來。
一塊沉墨被或輕或重地磨散在水裏,雖是濃黑一片,但卻混雜着不少未化的浮渣。
“磨墨講究的是輕慢平正,你也太躁了些。”寧淮餘光瞟到一只玉白的手拿着墨在硯臺上歪歪扭扭地磨,忍不住提醒道。
“嗯?”文子熹停下手中的動作,語氣有些沮喪,“對不起,我沒有磨過墨,以前都是丫鬟們給我磨的。”
嬌軟的女音響起,寧淮一驚,忙放下筆,一擡頭只見一個打扮得雖是素淨模樣但卻是極明豔的女子正立在她身側,手中還拿着半塊墨。
這女子他認識,上燈節月下一見就讓他紅了臉。
“淑陽公主?”寧淮沒想到文子熹會來,立即起身給她行禮。
“诶,你別給我行禮。”文子熹伸手去阻止。
“不知公主大駕,臣有失遠迎,”寧淮側身,躲過文子熹伸來的手,“剛才誤把公主當做我的侍書,多有冒犯,臣實在該死。”
“你沒看到我嘛,沒關系。”文子熹收回落空的手背在背後,偏頭看着眉眼和順的寧淮,笑吟吟道,“我今天是專程來向你道謝的。”
寧淮知她是說她那日落水的事,笑了笑,“臣那日不過是剛好路過,碰巧救了公主,舉手之勞而已,臣也是之後才知道臣救起的竟是淑陽公主。”
他說着又嘆了口氣,“臣還是遲了,讓公主您在水裏受了涼,還……一上岸就暈了過去。”
寧淮腦海中突然又浮起那夜兩行殷紅的血液從她鼻腔裏竄出的畫面,頗有些滑稽的可愛。
文子熹扯了扯嘴角,想象出她流着鼻血沖寧淮笑還暈在他懷裏的畫面,尴尬地搓搓手,但又見寧淮也正似乎帶有笑意,眼裏閃過一絲狡黠,順水推舟向他走進了一步,“寧翰林可知我為何會一上岸見了你就有那般舉動?”
“臣……臣愚笨,公主定是着了涼。”寧淮一見她上前便悄悄退後,默默拉開兩人的距離。
“着涼怎麽會流鼻血呀,”文子熹道,盯住寧淮躲閃的眼神,“這其中緣由嘛,還得這樣說——既然狀元郎文采極佳,可否為我解釋解釋一個成語。”
“公主請講。”
“一見鐘情。”
寧淮一時怔住,嘴唇張了兩下卻吐不出半個字來,沒人告訴過他,這個被他救起的淑陽公主行事言語竟如此大膽。
他還以為,公主都是端莊大方的閨秀。
空氣靜得有些詭異。
文子熹見寧淮不言語,最先耐不住,“狀元郎可知這成語意思?”
“臣……知。”寧淮咬了咬下唇,答得吞吐。
“那你可曾有過?”文子熹繼續追問。
前世他說他就是對她一見鐘情,這一世兩人已經一見了,就差鐘情沒确定。
寧淮十指緊握成拳,深吸一口氣,直視面前步步緊逼的文子熹,“臣經歷尚淺,暫時還未有過。”
那夜即使是個乞兒落水了他也照樣會去救,那濕透的衣衫下乍洩的春光他已經在逼着自己忘記。
文子熹突然停下緊逼的腳步。
她沒想到他竟這麽直白地跟她說了出來,俊臉羞紅,卻說出了他對她沒有一見鐘情的話。
母後果然不曾騙她。
一時氣結,文子熹雙手扯住他的衣領,用力拉下他身子,兩人臉貼得極近。
呼吸交纏在一起,文子熹接着就感到他默默屏住了呼吸。
文子熹故作冰冷地笑了一聲,覺得自己像個欺淩良民的惡霸,惡狠狠地瞪着被她的舉動吓得一臉驚恐的寧淮,“那麽你現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