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上流行補習班，補習班的“外快”豐裕，很多老師都願意被補習班聘用。但是，明文規定中學裏的正式老師是嚴格禁止去補習班掙外快的。
不過，規定是規定，違規操作的老師還是有。正所謂當時的社會民謠“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的爸爸從前固然有掙錢補貼家庭的心願，但又不敢像膽子大的老師那樣大咧咧地出入補習班。對此媽媽曾有諸多怨言，說違反紅頭文件的大有人在，法不責衆，你怎麽就不敢呢？你的面子就那麽重要？
爸爸好言解釋說：“我不是怕自己被責罰。我的面子不重要，我是怕還要扣獎金，這獎金本來是正大光明來的，扣了獎金那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你就是膽小，你和校長多年共事，關系也不錯，就算是被發現被罰了，你同校長說說，讓他掩護一把又怎麽樣？”
爸爸苦着臉：“我就是最怕去同領導說求情的話，為難自己又為難別人，多辛苦……”
媽媽發狠：“辛苦辛苦，你去讨個好也叫辛苦，那我這樣風裏來雨裏去當個民辦老師的辛苦，算什麽呢？”
爸爸立馬拍媽媽的馬屁：“我努力我努力！”
但是爸爸的努力從來只停留在口頭階段。爸爸太迂腐了，實在不是那種願意說讨好話的人。
媽媽對爸爸不再抱希望。其實媽媽明白：就算不去讨好領導，在全民都在違點小規努力掙錢的情況下，大家的心理就是在賭被責罰的幾率。一旦上面檢查不嚴格，那麽膽大的人就發了，掙的錢安安心心落在錢袋裏。那時候，補習班掙的錢可是遠遠多于死工資的呀。
可是，我的爸爸，那個只會在家裏把房間收拾整理得幹幹淨淨、再有時間就在廚房裏琢磨小菜的沒志向男人，既沒情商，也沒膽量，于是每月的死工資，全部上繳給家裏領導，自己安心過着他的清貧小日子。
但是，去年，中學裏的校辦企業看着社會上補習班的效益好，于是也順帶開了兩個班，兩個補習班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是畢竟與中學沾親帶故，于是校方領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校辦企業經理喜歡爸爸老好人不惹事的脾氣，首先就聘用爸爸當老師，這樣爸爸就悄悄地在補習班裏上了近一個學期。
原本說好，企業補習班裏老師的工資是學期結束時統一支付，但後來有些老師有意見了，正常工資結算都是一月一結，這半年一結的報酬，萬一中間掉了鏈子呢？何況現在嚴格檢查的風聲又起來，沒到手的錢總歸還不是錢啊。
一鬧兩鬧，校辦企業決定提前發錢，補發報酬。爸爸課時數多，報酬也多，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懷揣3500塊錢，既開心又緊張地回到家，一到家就把鈔票上貢給媽媽，一張都不留。
媽媽驚訝地問：“你這麽安分守己的人也去兼課了？”
爸爸嘿嘿笑道：“校辦企業的課時費沒有外面社會上補習班的收入高，但不會被點名批評，我膽子小，不過不怕辛苦，多上幾節課就是了……”
媽媽掂量掂量這沓鈔票的厚度，露出了點笑模樣，但仍沒忘強調她自己的判斷英明：“你看你看，連校辦企業也開始開班了，所以說嘛，這全社會開各種補習班是趨勢，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若早個3年就去外面兼課，我們的外債不是可以早3年還清嗎？掙補習班的錢是遠多于那點死工資的，可你總說什麽不能讓領導為難，但領導體諒我們的家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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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趕緊哄着：“你又來了……你才是大領導呀！領導，我已經把所有工資補貼都一分不剩交給你了，還天天在家做飯做菜澆花拖地，你還要我怎麽樣？”
媽媽終于消停了一些。
但是媽媽緊接着又問：“你這個課，這個掙錢容易的課，還接着上嗎？”
爸爸睜大眼睛：“當然上啦，我還有一個大任務沒完成呢！”
媽媽立馬警覺：“什麽任務？”
爸爸嘿嘿一笑，卻死不開口了。
第二天一早吃飯的時候，面對着醬菜、鹹菜和腐乳，高興開始抱怨：“又是這老三樣加水泡飯，為什麽不能吃5毛錢一份的大餅油條？以後我當爹，我就天天帶着老婆孩子一家人去酒店吃自助餐早餐，聽說那裏啥都有，連稀飯都能做出五六種不重樣的，小菜更是有幾十樣……”
我瞪着高興，這樣的美好願景，我想都不敢想。
媽媽果斷地打斷他的胡思亂想：“你要5毛，其他人也要5毛，4口人每天就是2塊，一個月就是60塊，你知道60塊能買什麽了嗎？小孩子不知道柴米油鹽，就在那裏瞎嚷嚷，以後你自己當爹了，看你怎麽說你孩子！真是小小年紀不當家不知菜米油鹽貴。”
我推推高興：“別做夢啦，快點吃，要不就遲到了。”
媽媽放下碗，看了一眼爸爸，又看了一眼我們兩個。她的目光怪怪的，我和高興不知媽媽又要幹什麽，心裏七上八下。
終于，老媽呵呵一笑說：“你們不是很喜歡做夢嗎，那今天爸爸媽媽讓你們做一回夢，你們自己想清楚，最想要什麽，可以提出一個願望，周末我們請高臺門的舅舅們來吃飯，你們可以宣布自己的願望。但記住，不要沒邊沒影的，若提些不切實際的願望，那就作廢了！”
我和高興面面相觑，難不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看看你們兩個那眼神，我告訴你們，今天可是個重要的日子——今天咱家的所有債務都還清了！所以，就給你們做夢的機會了。”媽媽宣布。
爸爸笑着補充：“好好把握你們媽媽給的機會啊！趕緊吃飯，吃完上學去。”
原來是這樣！我看了一眼高興，兩人的眼神裏明顯都有兩簇小火苗兒。這也就是說，我們今後也許不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重要的是，我還可以有一個正大光明、名正言順的實現願望的機會！
天啊，我的心裏溢滿了幸福，一個願望，可以滿足一個願望……可是，我的願望那麽多，我想要一雙白色旅游鞋，我還想要學攝影，而且，我還想好好地、好好地吃一頓呢——前幾天聽蘆葦說起，有一種從美國來的神奇得不得了的雞肉，叫做肯德基，是非常非常好吃的，我不知道肯德基的意思，可是在聽蘆葦描述的時候，我已經咽下了好幾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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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時光就是這麽降臨了。
什麽是幸福？就是心想事成！
這一天，高興回到家，遞給我一個油紙包，裏面是兩塊金黃色的東西，高興說這是美國貨，叫肯德基。
肯德基？就是蘆葦描述了一大堆、但我還是不得要領的那種特別神秘的雞肉？
我抽動鼻子，小心翼翼打開油紙包，果然有一股與衆不同的香味，而紙包裏的肉塊也呈現着風格獨特的形狀。
我問高興這肯德基從哪來的，高興說是豹子爸爸從上海帶來的。他分得了四塊，給我留了兩塊。
我眼睛放光：“高興，你留了一半給我？”
“我可是忍了又忍才忍住沒吃的啊姐姐！”高興還以為我嫌少。
我捶了他一拳：“這才是我的好弟弟嘛！”
高興看着我，舔了舔嘴唇：“是很香，很好吃的！我以後有錢了，肯定要去買！”
我好奇地問：“很貴嗎？”
高興眼睛一瞪：“超級貴的！而且只有上海才有的賣！”
我提前告誡：“以後你要買這個雞肉，一定得叫上我，我陪你吃！”
高興一哼：“姐，你先把手頭的吃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已經是昨天的了，豹子說最好是剛出油鍋就吃的，那樣最香，他已經放了一天了。”
我舔着手指，小小翼翼吃了其中一塊兒。
怎麽說呢？在那個年代，酥脆香嫩的油炸雞塊是沒有過的，我覺得這就是我十幾年之中吃過的最好吃的雞腿了。最後連雞骨頭都來來回回舔了好幾遍。
高興揶揄我：“姐你啃得這麽幹淨，狗過來都要哭了！”
我假裝要擡手揍他，才把他吓唬跑。
我拿起第二塊……可是，這麽好吃的東西，怎麽能我一個人獨享呢？
我看着散發着誘人香味的雞塊，把手指上的肉屑都舔光了，然後把第二塊雞肉包好，打算放學後給杭生哥哥送過去。
中午午休時間的小浦中學文科9班課堂裏，人人都沒在午休，在用功做題。
我被模拟考試練習冊上的幾何題折騰得幾乎沒有了人生樂趣，茫然地望着窗外，陽光正好，若能出去玩一趟溜達一圈，小浦鎮的塔山呀、小巷呀、仙華村呀……那是多麽愉悅的一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