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恩公,我要回去了,要不,丫鬟該找不到我了。”葉棠忍了忍,還是說道:“春寒料峭,這裏背陰得很,恩公也早些回吧,莫要凍病了。”說罷,福了福就準備離開。
倏地,見岳見燊轉過身走近幾步,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好像在思考什麽,好一會兒擡手從身上一只繡金織銀的荷包裏摸出個東西來,遞到她眼前。
“給我的?”葉棠從那只攤開的溫潤手掌上,拈起一顆玫瑰色的糖。
岳見燊點點頭。
一個大男人會随身裝着糖果,怎麽想怎麽古怪。不過葉棠還是說了聲:“謝謝!”
這糖外面也沒有糖紙,她也不好這麽拿着,幹脆把糖吃在嘴裏。入口稍硬,轉瞬漸融即化,伴着陣陣的玫瑰花香,吃完後一點也不覺得甜膩,更不粘牙。
“真是太好吃了。”葉棠笑眯眯點頭贊道。
岳見燊看了她一眼,又從荷包裏掏出一顆玫瑰糖。葉棠連忙搖頭表示不用。岳見燊看了她一會兒,又看一眼荷包,最後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緩緩地解下荷包塞到葉棠手上,然後一臉舍不得的樣子轉身快步走了。
“喂,恩公。”葉棠在他身後叫着,啼笑皆非地看着手裏的荷包,覺得心裏暖暖的,之前那點煩躁與寂寥之感也已煙消雲散。
岳老太太是上了年紀的,如此應酬一天,也有些疲憊了。她正坐在鏡臺前卸妝,就看見喝得微醺的丈夫腳步不穩地走了進來。
她忙站起身來,卻被丈夫緊走兩步,伸手按住:“我先去梳洗。”岳老太太忙叫小丫鬟去服侍,這才重新坐下。
待兩人收拾妥當,岳老太爺喝了一口熱茶,才問起內院的事來,慢慢說到了葉棠。
“我覺得葉家小姑娘小小年紀挺沉穩的,有主見,性子也好。燊哥兒今日還把自己裝糖的荷包都給了她呢。”
“哦?我記得那糖他是誰也不給的。”岳老太爺大為詫異。
岳老太太點頭:“可不是!燊哥小時候,我和他說要是想自己爹娘了,就吃一塊糖。這麽多年,那孩子的習慣一直未改。”
岳老太爺瞟了一眼妻子,大大嘆了口氣,頗有些為難:“葉家根基淺薄,葉父又是個繡花枕頭,估計沒什麽嫁妝的。葉家小姐是喪婦長女,又有克夫的名頭,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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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老太太似笑非笑: “老爺不是常說‘娶媳求淑女,勿計妝奁;嫁女擇佳婿,勿慕富貴’嗎?怎麽今天卻計較起人家的嫁妝來?咱們燊哥兒不比旁人,難得的是他對葉家小姐不排斥,我看他倆能過到一個鍋裏。其實老爺也是中意人家小姑娘的吧,偏還拿話來試我!”說罷,有些生氣地背過身。
岳老太爺連忙作揖: “哪能呢?為夫一向懼內,既然夫人看準了,明日就請人去探探陸府的信。”
“老爺是覺得我兇悍喽?”
“哪裏兇悍了?”岳老太爺捧着她的臉左看右瞧,“我怎麽看不出來?”
岳老太太橫了他一眼,卻換來他哈哈的大笑。
“祝家怎麽辦?”
“不過是秋後的螞蚱,我自有法子料理。”岳老太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岳老太太知道丈夫一向是謀而後動,殺伐果斷。
當年被寄予厚望的大兒子突然離世,懷着八個月身孕的兒媳受不了打擊而早産,費盡力氣生下孩子,勉強睜開眼睛看了兒子一眼就去了。
岳見燊生下來就不會發聲,哭的時候只會默默流淚,看了就叫人心痛不已。請了無數名醫,甚至是宮中的太醫,都說治不好。一系列的打擊變故,讓岳老太爺傷心欲絕,自責悔恨。否則,他也不會在仕途得意之時早早致仕回家做了田舍翁!
清晨的陽光,毫不吝啬地透過糊了高麗紙的窗子照進了屋子裏,在衣架上撐着的一件錦繡輝煌的大紅嫁衣上,投下淡淡的金黃色。
連綿三、四日的細雨終于收住,天空碧藍,小草也從泥土裏鑽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三兩枝性急的杏花,已經綻開嫩白的花瓣。空氣中飄蕩着草木的芳香,格外的新鮮。
葉棠推開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好像在這空氣中舒展開來。
岳老太太生辰的第二天,岳府突然請了人到陸府,委婉地流露出結親的意思。黃老太太大喜過望,欣然應允。
緊接着,縣令吳大人親自到葉府納采求親。舉人見進士如同兒子見了爹,葉重光這個屢試不中的秀才見了進士出身的吳大人,何況還是沅洲的父母官,簡直手足無措,話也不會說了。當日吳大人便帶回了葉棠的八字庚帖。
待岳府拿着葉棠的八字,請官媒核對問蔔,再放到先祖牌位前供了兩天,毫無意外得出了天作之合之吉兆。
如此這般,葉棠和岳見燊的親事算是板上釘釘了。葉棠被這一切弄得暈乎乎的,像個傀儡一般被人擺弄着做這做那。直到今天,也就是正式下聘的日子,她才有了點真實感。
她真的要嫁給岳見燊了!
葉棠實在想不通岳府看中自己什麽?她相貌不出衆,家世不顯,又是喪婦長女,還有個克夫的帽子。甚至因為她,還連累岳府和祝家生了嫌隙……
“小姐!”素心端着熱茶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葉棠倚在窗旁:“今天岳府要來下聘插簪,可不能病了。”說着,她将茶盤放下,轉身去關了窗棂。
小檀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小姐,小姐!岳府送來了兩只真的大雁。聽說前幾日就捉來了,跟伺候祖宗似的養着呢。”
葉棠眨眨眼, “哦”了一聲。
素心顯然也十分高興:“現在大家都用漆雕的,岳府這般做顯然是看重小姐。”
岳府乃沅洲名門,葉家也是耕讀之家,所以盡管時間倉促,但岳府遵行全套古禮。
衣飾、聘金、鵝、酒、茶葉滿滿三十六擡,引得左鄰右舍都跑出來觀看。葉重光見這聘禮當中還有一對貨真價實的大雁,納罕的同時覺得倍有面子。
他和黃老太太感慨:“……二老爺是天子近臣,一個孫子是舉人,一個孫女婿是庶吉士。想不到我能和這樣的人家做親家……”
黃老太太聽了笑着高聲道:“棠兒這門親事當然不錯。真真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人家。棠兒嫁過去是斷不會受委屈的。”
陳氏也在一旁湊趣道:“正是這個話。綢緞尺頭一看就知道是新式樣,絕不是那些壓箱底的老貨色。定禮的銀子也是成色足的,明晃晃的一看就是新打的……還有那鑲百寶的項圈,黃豆米大小的金剛鑽戒指,任何一個拿出來都可以當傳家之物了……”
雖然已是黃昏,但葉府卻十分熱鬧,從上到下人人臉上都帶着笑,一派喜氣洋洋。
葉棠掏了掏耳朵,也不理會當了一天實況轉播的小檀還在滔滔不絕,聽了一天直播的素心還聽得津津有味聚精會神,自顧自翻着手裏的話本子。
自從經歷了祝三那樣的潑皮人渣之後,兩個丫頭覺得自家小姐往後更難嫁個好人家了。所以岳府來提親,兩人比她這個正主還積極。準姑爺是小姐的救命恩人,雖然是個啞巴,這點比較委屈小姐。但看見岳府如此重視葉棠,兩人又替她高興。
忽然,門簾子‘唰’地被打開了,葉可人怒氣沖沖地跑了進來,手握拳頭,一臉鐵青,指着葉棠大罵:“都是你,好一副蛇蠍心腸,竟挑唆着爹做這種事情!”
素心和小檀看她雙目赤紅,清秀的面龐扭曲得厲害,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齊齊擋在了葉棠身前。
葉棠莫名其妙被人罵,不由沉了臉:“妹妹說話要小心,我是你長姐,不是你想罵就罵的。”
葉可人眼中像能淬了毒的刀子一樣:“爹爹好端端地要娶什麽繼室?肯定是你撺掇得姨祖母,娶個正室來禍害家宅嗟磨妾婢。我告訴你,想用這種法子來報複,你打錯了主意!”
葉棠驚訝地挑起了眉頭:“妹妹的話真是驚世駭俗,原來在妹妹心裏,正室是用來禍害家宅嗟磨妾婢的!姐姐受教了。”
葉可人頓時醒悟了過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尖叫着朝葉棠撲過來,只是還沒到葉棠跟前就被素心和小檀合力架住了,但嘴裏的污言穢語如流水般湧了出來:“你個下三濫的小賤蹄子,你冤枉我!平日裏裝溫文,裝大方,一肚子壞水,自以為嫁個啞巴就得了勢。你怎麽不和你娘一樣,早早被老天收了去……”
“啪”的一聲,葉可人的臉上已經挨了一巴掌。葉棠本不想和個小丫頭計較,自家姊妹惡語相向甚至動手打架,傳出去實在不好聽,何況今日是她下聘的好日子。
但她不該提及苗氏,并且咒自己早死。要是這樣都能忍,翔都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