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改錯字

“爹爹,您快看,您快看!蝴蝶在那裏……”清脆悅耳的童聲婉轉如黃莺。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肩上頂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疾步追了上去。

後邊一個婦人不斷囑咐道:“燊哥哥,慢點,小心把她摔下來。”

那男子聞言就停下腳步,回頭朝婦人示意,讓她放心。

小姑娘不停地扭動着:“爹,蝴蝶,捉蝴蝶。”她頭發烏黑如漆,肌膚雪白,年紀雖小,但從精致漂亮的眉眼,不難想象長大後是怎樣的絕色。

男子立刻頂着她小跑起來,小姑娘樂得咯咯響,婦人被落在後頭。

“娘!我們捉到蝴蝶了!”小姑娘興奮得臉兒紅紅,手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

可是,卻沒有人應答。

小姑娘四處張望看不到人,只不停地喚着:“娘……娘……”

葉棠莫名漂浮在空中,看着父女倆一臉的慌亂無措,焦急地原地打轉。

許久,男子忽然受不住了似地,扯着脖子嘶吼出聲:“棠棠!!!”

父女倆的身影漸漸模糊。

葉棠在夢中驚醒,大口喘着氣,冷汗涔涔,滲透衣被。

七天前,她一覺醒來,卻莫名其妙發現自己睡在一張小小的雕花填漆床上。

她還叫葉棠,但卻是泉州知府葉适的女兒,今年只有五歲。

窗外夜色正濃,不時傳來吱吱的蟲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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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猝然間,明藍底繡粉紅海棠花蟲草紗帳被人撩起,一個容長臉,三十出頭的婦人穿着中衣,探頭看向帳內的葉棠:“小姐怎麽了,哪裏疼?”

這是她的乳母趙媽媽。

葉棠輕輕搖頭,半明半暗中,她的眼睛紅紅,滿面淚水,幾縷墨色的碎發被淚水膩住,潮潮地貼在光潔如玉的臉頰上,更襯得她一張本就細白的臉更加蒼白。

趙媽媽吃驚不小,連忙叫醒值夜的丫鬟玉簪,将暖窠裏的熱水取來。兩人給她擦身換衣後,趙媽媽憐愛地将她抱在懷裏,一邊輕拍,一邊唱着不知名的歌謠。

葉棠的心跳也平緩下來,重新在那溫柔舒緩卻能鎮定人心的聲音裏睡了過去。

“大小姐還沒起床嗎?昨晚睡得如何?”有年輕男子在內室門口低聲說話,聲音略顯稚嫩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

“回大少爺的話,小姐子時前睡得安穩,後來被噩夢驚醒了一回,下半夜睡得實在。”回話的正是趙媽媽。

葉棠慢慢睜開眼,淡淡的晨光從紗帳透進來,隐隐可見一架流光溢彩的三扇紫檀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

“小姐醒了。”一直服侍在旁的另一個丫鬟栀子高聲道。

內室的簾子“唰”地被掀開,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年大步走了進來,棱角分明而俊朗的臉,猶帶着兩分孩子氣,眼神明亮溫和,他就是葉棠的嫡親兄長葉鴻煊。

“大哥。”葉棠的聲音略顯疲憊:“你還沒去學裏?”

“我和先生告了假,晚一點去。”葉鴻煊說着探了探她的額頭:“做噩夢了?”

葉棠一頓,垂下眼睑,搖搖頭。

葉鴻煊默了半晌,幽幽地道:“是不是……又想娘了?”

他們的父親名葉适,是永和九年壬辰科二甲進士。母親周氏出身江南名門望族,去世的時候,葉棠方兩歲。

周氏雖然嫁妝不多,只有三十六擡,但卻陪嫁了數箱書籍。葉适對這樁婚事極滿意,覺得妻子端莊大方,持家有道,治家有方。不僅如此,周氏還擅詩詞,通音律,曉制藝,他甚至會和周氏讨論時文制藝,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十分恩愛。

葉家人丁不旺,周氏進門有喜,次年就生下了個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就是葉鴻煊。

只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後周氏再次懷孕,生葉棠的時候遇到血崩,纏綿病榻兩年後,最終還是香消玉殒了。

葉适心痛不已,至今未再續弦,只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仕途和一雙兒女上。

他于前年升了泉州知府,想把兒女帶在身邊,只是兄妹倆年紀尚幼,如何經得起千裏跋涉的辛苦?福建潮濕溫暖,孩子若是水土不服,無法适應怎麽辦?想把兒女留在京城,可他沒有續弦,兩個孩兒誰來照顧?

左右為難之際,葉适的親姑母,建寧伯府的太夫人商量他,暫時把葉鴻煊和葉棠接到自己身邊照顧。

葉适考慮再三,終是應允,留下一雙稚子,自己只身去了任上。

人在經歷痛苦後才能長大,在經歷了母親驟逝,父親上任之後,六歲的葉鴻煊一夜之間懂事了,待妹妹亦兄亦父,全心全意護着葉棠。

葉鴻煊掃了一眼屋內服侍的衆人,道:“你們用心服侍着,若大小姐有什麽差池,甭管老的少的,有體面沒體面的,統統攆了出去。”話到最後,他語氣一沉,驟然嚴厲起來。

衆仆婦個個小心翼翼地應喏。

葉鴻煊滿意地“嗯”了一聲,道:“這幾日你們也辛苦,等會到賬上多領一個月月錢。”

“多謝大少爺!”

葉棠不禁暗嘆,這算不算打一棒子給個甜棗,沒想到這小正太深谙恩威并施之道。

葉鴻煊又摸了摸葉棠的額頭,這才出了內室。

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葉棠吩咐趙媽媽:“給我更衣,我一會兒要去給姑祖母請安。”

“太夫人免了您這些日子的晨昏定省,等好利落了,再去不遲。”趙媽媽勸道。

“無礙,我躺了這幾日,越躺越乏。既已大好,去給姑祖母問安,也好讓老人家放心。你挑個人跟我去宜年居,先讓人去報一聲。”

趙媽媽知道葉棠自小有主意,遂不再勸。

建寧伯府姓岳,祖上追随過本朝的□□皇帝,因功受封伯爵,世代承襲。

在扔個磚頭能砸倒一片公侯伯爵的天子腳下,算不得炙手可熱的頂級名門,但卻是是貨真價實的開國功臣。至今祠堂裏還供着當初封爵的丹書鐵券,據說上頭還有□□皇帝的親筆呢。

不要以為有了爵位就等于端着金飯碗,百多年過去了,多少開國功臣都因各種罪名而被奪券擄爵。即使後來的新帝登基,為顯仁慈,酌情起複一些因為擦邊球而被連累的炮灰爵家,那也已是元氣大傷,再也不複當初的光景。

而建寧伯府則是為數不多的保存下來的世襲罔替的勳貴世家。

現任建寧伯岳庭君就是岳家的長房長子,也是太夫人唯一的兒子。除長房外,還有二房、三房、四房,建寧伯府的府邸是當初□□皇帝禦賜,雖然早已分家,但岳家四房仍然群居在一起,占據了整個胡同。

伯府占地面積廣,重樓疊院,花林繁多,姹紫嫣紅,亭臺樓閣不計其數,甚至從什剎海引來活水曰碧漪湖。

葉棠一路行來,所見仆婦無論年少,俱是穿着體面,忙而不亂。見到她,立刻退避一旁行禮,讓人感受到岳家底蘊之深厚,家族之昌盛。

自老伯爺去世之後,太夫人便搬離了正院,住到了宜年居。葉棠住的清漣院離此只有一盞茶的工夫。

宜年居正房五間,正中挂着湘妃竹簾,早有小丫鬟打了簾,葉棠帶着玉簪進了廳堂。雨過天青的鲛紗帷帳,仿佛阻隔了外面的暑熱,帶來一片隐隐的陰涼。

西梢間書房內,一位五十來歲的老婦人正運筆如飛,聽到禀報,她擡起頭,一雙眼睛湛然有神,親切和氣卻又穩重威儀。

葉棠才一屈膝,就被她親手攜了起來,拉着坐在她身邊:“我的兒,孝順不在這上頭,今日可大好了?”

建寧伯太夫人只育有一子,另有庶子三老爺岳庭輝和庶女六姑奶奶岳珊。

孫輩共有十一人,全是男孩。物以稀為貴,太夫人對葉棠這個侄孫女格外稀罕,加上她是女孩兒,溺愛起來沒什麽負擔。

太夫人滿頭黑發,面容端方,撫摸着她的臉頰,細細碎碎地問着話:“昨晚睡得安不安穩?”“夜裏起來幾次?”“早上什麽時辰醒的?吃了些什麽?”……

葉棠一一回答。

太夫人見她精神好轉,這才展顏笑着囑咐她:“以後萬不敢再吃冰碗了,不是玩的。”

葉棠這次就是因為吃了涼食,鬧了肚子,繼而發熱的。

“是,讓姑祖母擔心了。”葉棠說着看向書案上的宣紙,嘆道:“您的字寫得真好!”語氣中帶着不容錯辨的欣羨。

不是她拍馬屁,太夫人雖是女流之輩,但卻造詣頗深,那字既有女子的婉約,又有男子灑脫昂揚的風骨……葉棠覺得自己就是練三十年,也未必能寫出這樣的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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