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絕殺
到了6月10日,這個晚上注定不平凡。
沈悅待在船艙內,看又一輪夕陽,漸漸沉了下去。外面,看守人換成了白化人潘。而黑人喬治對潘說:“該死!我今天得去接萬和他的兒子!”
“老板做出決定了?”
“對。老板決定去救萬和他的兒子。寶藏只能要十分之三,而萬要十分之七。這是最後的讓步了。”喬治唾罵了一句:“我看就該把他扔到大海裏去喂鯊魚!”
“那麽,喬治,我們把萬常青接過來。老板會把他和他的兒子安置在什麽地方?”白化人潘似乎很有興趣:“馬來西亞?文萊?澳大利亞?橫濱?還是夏威夷?”
“不,老板會把他安置到四國島的秘密基地裏面去。等到2015年,正好離1945年過了七十周年。再讓他們出來,帶我們去找那位中國女皇帝的寶藏!”喬治仿佛很激動的樣子:“到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會獲得五百萬美元的退休金!”
“那可真是個好地方。”潘笑道:“除了我們,誰也找不到那裏。中國政府這一回注定要漏掉這一條貪婪的鱷魚了。”
一句句話,全部清晰地落入了沈悅的耳中。
現在,她又明白了:今晚過後,小坂先生将接走萬氏父子逃之夭夭。
七十年?1945年到2015年?這個信息她很感興趣。推算了一下:從風水的角度上來講,七,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數字。人們常說,七是一個輪回。所以古人死後,每七天祭祀一次,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方才能安息靈魂。
而七十年,是天地間所有陰氣,陽氣的巡回之年。所以,七十年為陰陽之間的一個大甲子年。
假如,假如……七十年後,他們再回到沉船的那一片流域,那麽,水流就能再次把他們送到那個地方,同樣的陰兵,會出現在同樣的地點……沈悅深吸一口氣,她知道這些人在談什麽了:小坂先生,在等沉船的第七十年去撈寶藏。
因為陰氣,陽氣彙合于湖水當中。會在那個時間點,會把他們的船,送到當年沉沒的地方。這樣一來,撈寶藏就多了幾分勝算。原來如此,這就是小坂先生遲遲不肯動手的原因。然而,2015年,離現在還有三年的時間……
阿悅,阿悅,你該怎麽辦呢?
她想,其實事情就是眼下這麽糟糕。無非是看哪一種選擇更有利于形勢罷了。
第一,什麽都不做。那麽,萬世軒,萬常青今晚就能逃離中國。小坂先生再拿她當誘餌,殺死蕭牧。再殺死她,在海上毀屍滅跡。三年以後,萬家父子帶着小坂先生去拿寶藏。最後就是乾陵毀國寶流失兇手逍遙法外——d。第二,她主動做點什麽。讓萬家父子上不了這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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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就是個未知的結局。但她願意嘗試一下,用自己這一雙靈眼為籌碼!
于是,她扶着牆壁站了起來。外面白化人潘和黑人喬治還在竊竊私語。她忽然出現,兩個殺手都拔出了腰間的槍頂在了她的腦袋上。她面色不改:“兩位先生,我要見一見小坂先生。請你們代我轉告他:我知道神戶丸號的下落。”
很快小坂先生就見了她。這時候,夕陽已經落下。
小坂先生的船艙裏鋪着潔白的榻榻米,舷窗上,懸挂着一串江戶風鈴。各種家具全部是原木色的。她坐下來以後,小坂先生一直閉着眼。他是個老人,并不喜歡多勞神。所以,她得自己開口,争取這個老人的“合作。”
“小坂先生,我想,您應該知道萬世軒,萬常青父子,擁有鑒寶靈眼吧?”
小坂先生頓時颔首,看着她。她毫無怯弱地回應。小坂先生卻是開了口:“你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也有鑒寶靈眼。”她不多費口舌:“但我和萬家,哦不,沈家人沒關系。這點,你可以拿我的血液樣本去化驗。”
小坂先生挑起蒼白的眉頭:“那你怎麽知道沉船的地點?”
“沈家人能夠從古董中看到前世今生,我也能。我在他們家工作了許多時日。所以,他們家的隐私,我了解得一清二楚。比如,您和他合作,準備打撈起神戶丸號的事情。我是從沈常青收藏的那一副清代唐卡中得知的。”
小坂先生來了興趣,卻是問道:“那你打算把沉船的地點告訴我?”
“對。小坂先生,您看我說的對不對:第一,沉船在鄱陽湖老爺廟水域,但具體的地點不明。不過七十年一個陰陽循環。所以你應該在2015年的4月15日這天回到老爺廟水域,才可以撈起來神戶丸號。第二,神戶丸號颠覆的原因,是水中的陳友諒陰兵作祟。”
小坂先生幾乎站了起來,而沈悅再一次表示誠心:“小坂先生,沒了萬常青,我照樣可以幫你找到那神戶丸號的沉船地址。而且您看,您的朋友萬常青在做什麽?你為了寶藏等了三十年,他卻讓你跟在他後面撿垃圾!”
小坂先生卻沒有被她煽動,而是笑了一下:“小姐,你是個勸說人的好手,而且膽量不小。但年輕人口出狂言是要付出代價的!”
接着,白化人潘的槍口,就頂在了她的太陽穴上。沈悅面不改色:“小坂先生,您好好想想,那是乾陵的寶藏!你們日本人不是崇拜唐文化嗎?那一船的唐代文物,比你們國家所有博物館加起來的藏品還要珍貴許多!”
小坂先生卻是蹙起了眉頭,沈悅倒是自在了起來:“所以,您把十分之七的寶藏拱手讓人,這多可惜呀。哦,對了,還有《蘭亭集序》。”
聽到《蘭亭集序》,面前的老人忽然暴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沈悅看有戲,繼續不鹹不淡道:“所以,小坂先生,不如您抛棄萬氏父子繼而選擇我。我只是一個小女子,比有權有勢的萬家人好控制得多。而且,我會忠于您。”
“哼,你們中國人,都是狡猾的狐貍。我怎麽相信你?!”小坂先生冷冷盯住她。
沈悅冷笑道:“這是您的選擇。先生,你是選擇一個貪得無厭的財狼為友,讓三十年的努力白費一場。還是選擇聽一個毫無反手之力,卻可以幫您找到寶藏的小女子的話。全看您的理智。我什麽都沒有,不過一條命而已。”
而且,已經失去過一次。
小坂先生開始喝茶,他喝的是濃茶,卻絲毫不嫌苦澀。然後,他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而白化人潘的槍一直頂在她的腦袋上。片刻之後,小坂先生從架子上取下一樣古董。放到了桌子上:“那你說說,這是什麽?”
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只玉碗。很顯然,小坂先生要考驗她的“靈眼。”
很可惜,這玉碗沒兇氣。不過這難不倒她,古董的纖毫之間,可以看到大千世界:“這是清代的仿痕都斯坦玉碗。“痕都斯坦”也叫莫卧兒帝國,也就是如今的印度北部那一塊。當年,這種玉以其玉質沉靜內斂,造像生動,胎體玲珑薄透而聞名。多數痕都斯坦玉碗,可從內壁透看外壁的花紋與裝飾。是當時最高超的水磨薄胎技藝。”
“對。”小坂先生略一沉吟:“那你再說一說:它的前世經歷過什麽,屬于什麽人?”
這就考驗忽悠人的功底了。她只能瞎蒙一個:“東西是乾隆年間的。乾隆爺稱贊痕都斯坦玉為當世第一,就叫蘇州的玉器作坊仿制,這就是當時的仿造品之一。所以,東西的第一任主人是乾隆皇帝,出自蘇州玉器作坊。”
“不錯!”小坂先生連連點頭:“看起來,你的眼睛和萬常青的一樣厲害。”說完,他的眸子陰狠起來:“那,就沒必要和萬家人合作了。”
沈悅沉默不語,小坂先生讓她下去了,還給她換了一個房間。晚上,她獨自一個人吃了一頓海鮮大餐,待遇像是貴客一樣。不僅如此,外面站崗的少了一個人,只有黑人喬治還在看守。喬治的态度也好了不少,直接稱呼她為:“尊敬的林女士。”
林女士今晚心情不太好,因為她看到小坂先生還是派了兩艘救生艇出去。搞不好,小坂先生還是要救萬氏父子的。那麽,她的計劃就泡湯了。
到了夜晚的時候,那兩艘救生艇全部回來了。萬常青一臉鐵青,萬世軒也是狼狽至極。兩個傳奇企業家一點都不複往日的風光。而他們身邊,站着七八個保镖,每個人都是疲憊至極的樣子。萬世軒的手上,還拎着一個密碼箱。
小坂先生從船艙裏出來了:“萬先生,受驚了。我已經在裏面安排了豐盛的晚餐為二位接風洗塵。”
萬常青仗着自己這一雙鑒寶靈眼,時常在小坂先生面前逞威風。他的兩個兒子先後被捕入獄,現在心情差到極點。怎麽顧得上禮儀?!二話不說,就帶着萬世軒鑽進了客艙。而小坂先生站在外面,老頭子的眼中全是狠戾。
沈悅不動聲色地望着燈火輝煌的大廳,小坂先生居然搞了這麽一出“鴻門宴。”她只管看好戲就是了。
不一會兒,正廳當中傳來歌舞聲,好像一片其樂融融。但是不一會兒,歌舞聲全部熄滅了,還隐隐約約傳來争執聲。
沈悅知道,小坂先生是時候和萬常青攤牌了。果不其然,那争吵聲漸漸增大,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掉了,稀裏嘩啦落了一地斑駁。她閉着眼,左耳是嘈雜,右耳是海風輕微。很快,左耳的聲音,摻雜進去許多許多驚心動魄的東西。
“砰!砰!砰!”
聽到槍聲,沈悅走到門口。被黑人喬治請了回去:“不,林小姐,那邊老板在教訓人,您最好不要過去。”喬治向來不喜歡中國人,但是比起那大鱷魚萬常青,他更希望老板和這個小女人合作。起碼小女人不會貪得無厭要全部寶藏。
沈悅只好站在門口,往那邊瞭望。
看樣子,萬常青培養的保镖隊伍也不是吃素的。居然在十面埋伏的情況下,還能和小坂先生的殺手隊伍比一比。
她看到一個人,不知道被什麽點燃了。他站起來,海風一吹,迅速蔓延成一團火,上面燒得看得見骨頭,下面只有一雙鞋子是完好的。過了半晌,她才記起來這個人是萬世軒的助手小李。也是随着萬家父子登船的親信之一。
而槍聲大多來自于萬氏父子的保镖隊伍。萬常青,萬世軒兩個也會開槍,然而寡不敵衆,他們被逼的節節後退。
她明白了,小坂先生是要套出有用的消息之後,殺掉萬家父子滅口。畢竟,萬家人知道他所有的罪惡。既然撕破臉皮了,那麽,一定要将萬家人消滅幹淨才行。啧啧啧,她太低估了這些人的瘋狂,也太小看了小坂先生。
最後,槍聲漸漸小了下去。出乎意料,萬常青居然掩護着小兒子殺出了一條血路。還搶奪過來一艘救生艇,讓萬世軒一個人逃走了。而其餘的萬家保镖,包括萬常青本人,在萬世軒逃走以後,就打光了彈夾裏的子彈,束手就擒。
當船上的戰鬥結束時,萬世軒的小艇已經消失在了茫茫的大海之中。
而萬家所有的保镖,全部為了斷後保護主人戰死,又被小坂先生指揮扔下船喂鯊魚。只有萬常青,腿部中了一彈,人還活着。
小坂先生把萬常青綁了起來,又派人傳喚她過來。
沈悅想,萬常青看到自己的時候,肯定會覺得很奇怪。她分明是個叛徒,是萬家和小坂先生聯手引誘蕭牧的誘餌。怎麽一轉眼,就成為了座上賓呢?不不不,他奇怪的地方還不止如此。小坂先生問他:“萬常青,你認識她嗎?”
萬常青兩頰下垂的肌肉,一抖一抖的。卻是爆發出一陣絕望的冷笑;“哈哈哈,小坂裕生!你背叛了我,将來別想得到乾陵的寶藏!告訴你,要殺便殺,我兒子已經逃走了!将來他一定會回來複仇,把你碎屍萬段!”
“看來,你的确不認識她。”小坂裕生,也就是小坂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走到她的面前。先是拔出白化人潘的手.槍,掂了掂。沈悅以為他要把手.槍給自己,結果,小坂先生又收回了.□□,從腰間拔出一把日本武.士刀。
精純的刀身,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小坂先生贊嘆道:“漂浮無停,難留吾名。恨世間春之暗波,終徹悟勝敗,皆不過朝露電光一逝即過。”
這是一首著名的日本俳句,形容武.士的靈魂。
小坂先生把武.士刀,遞給了她:“林小姐,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也是為了證明你的忠誠。請你親手處決了這個萬常青。”
她接過了武.士刀,手在抖,但面上在笑,她知道,這時候所有的殺手都是把手按在槍上的。她如果稍有不慎,小坂先生一聲令下,她的下場也是喂魚。她不想喂魚,所以拿着武.士刀,走到了萬常青的面前。擡頭凝視這個惡貫滿盈的老人。
萬常青根本不知道她是誰,都閉上了眼睛準備等死。
她其實沒那麽多的力量,去殺一個人。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她自己家族的後代。但是,二叔那空洞的眼神,覺空和尚那慘死的場景,都教會了她什麽是一家之主的擔當。在大仁大義面前,一切殺戮,都是救贖和原諒。
爺爺告訴過她:阿悅,假如沈家出了叛徒,家主有生殺大權。爺爺年輕的時候就杖斃過幾個給日本人當漢.奸的家奴。
而現在,她努力說服自己:殺人不是過錯,萬常青罪該萬死,她只是給他一個解脫而已。更何況她有這個資格。
但是,但是手卻在發抖,她好害怕。幾乎是一點一滴擡起刀來的。小坂先生似乎不耐煩了:“林小姐,你怎麽還不動手?!”
她動手了,比劃了一下,将武.士.刀對準了萬常青的胸膛。月光下,這個拿劍的姿勢漂亮極了。那幾個外籍殺手都看呆了,黑人喬治還對潘道:“嗨,潘你看——這個中國女孩,前幾天都躲在客艙裏發抖。現在卻在拿刀殺人。”
終于,她一刀刺了下去,正中萬常青心髒的位置。噴薄出許多的血來。想必死得快。也減少了許多痛苦。就算是,她最後的仁慈吧。
小坂先生滿意了:“林小姐,恭喜你成為我們的一員。”沈悅又拔出了□□,面不改色地歸還給了他:“見笑了。”
“小坂裕生,嗬嗬。”萬常青嘴角帶血,一代枭雄落到如此地步,仍舊用着最後的力氣,嘲諷着對手:“你将來永遠,永遠得不到乾陵的寶藏了!武則天的玉玺,《蘭亭集序》,還有你,你爺爺的遺骸,将會永遠沉在湖底!”
“住口!”小坂先生大喝一聲,卻是冷笑道:“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們沈家人有鑒寶靈眼?!我告訴你,這位林小姐,也有鑒寶靈眼!”
氣氛靜默了一秒,萬常青的氣息漸漸弱了下來。他不可思議地凝視着她,用最後的力氣道:“不可能,不可能!除了我們沈家人,這世上誰還會有鑒寶靈眼?你是誰?你……”他最後努力地說着這個“你”字,她走了過去。
沈悅低下頭,附在萬常青的耳邊,淺斟低唱:“我是來自1945年的一縷冤魂,我叫做——沈悅。”
好歹讓你死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