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愛恨嗔癡(1)
胡為回到家裏的時候,他的媽媽袁秋正在園子裏自己開墾的那片蔬菜地裏除草捉蟲。
袁秋今年四十七歲, 因為經常這樣子勞作, 心态也好,所以雖然比安小薰大了五歲, 但是看着并不比養尊處優又時時保養的安小薰老。
袁秋二十歲嫁給胡國棟,跟丈夫離婚的時候也才二十八歲,不過是比他現在大一歲而已。
多麽美好的年華啊。
可她卻選擇了獨身,就這樣子一直過着清苦的生活。
這個清苦不是說家境清貧,而是指情感方面。她從二十八歲開始, 就再沒有品嘗過男女之情了。
胡為那個時候雖然才八歲,年紀小,但是不等于他不懂事。他從來沒有表示出不準母親再尋第二春的意思。并且,當時也是他自己選擇跟父親一起過的。他就是不想自己成為母親梅開二度的拖油瓶。
但是,胡為雖然沒有跟着她,袁秋卻依舊選擇了獨身。
後來胡為十分後悔,早知道母親這樣子決絕,當初就不該選擇跟着父親過。
肯定當年他的選擇,深深傷到了母親的心, 她只是從來沒有說出口罷了。
胡為明白, 自己是虧欠母親的。所以長大了後,他盡他所能的從物質方面補償母親。至于情感方面, 他也不可能對母親撒嬌, 只好竭盡所能的順着母親的意思辦事情。
只除了一件事情, 他拖着, 一直尚未遂母親的意。
這事便是他的婚姻。
他覺得他是受了父母婚姻不順的影響,所以才拖着不結婚的。
對于父母和安小薰三人的恩怨糾葛,胡為不是不清楚內情,他只是選擇性的只記住一些事情罷了。有時候為了欺負安然理直氣壯,他還會扭曲事實。
胡國棟原本只是個山旮旯裏的窮小子,并非出身良好的豪門子,他本質上就是個現世陳世美。
他跟母親袁秋的關系,就是鳳凰男娶了孔雀女的關系。
遇到袁秋前,胡國棟和安小薰就好上了。他們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人,還是青梅竹馬,感情十分好。可是兩個人的家境都很清貧,安小薰家裏比胡國棟還差。
那個時候好像是剛剛恢複高考沒多久吧,安小薰家裏面根本供不起她繼續讀書。所以,一個去上了大學,一個辍學在家。
兩個人雖然相愛,但是窮家子與窮家子結合,以後肯定會更窮。于是,上了大學的胡國棟就去勾搭了袁秋,而安小薰也嫁給了一個有點錢的老男人。
一對鴛鴦就這麽因為貧窮的生活,孔雀東南飛了。
袁秋當時家裏有錢。胡為的爺爺頭腦靈活,下海經商做了點不大不小的生意。袁秋又是家裏面的獨女,所以胡國棟選擇了做上門女婿,胡為爺爺就将家産的一大半送給了胡國棟。
後來胡為的爺爺去世了,胡國棟家産也到手了。就是在那個時候,安小薰帶着個私生女找上門來了。
安小薰求袁秋成全她和胡國棟,說他們的情比金堅,說,看,我們兩個的女兒都這麽大了。
袁秋那時才曉得,胡國棟和安小薰一直保持着聯系,兩人私下一直勾搭在一處,從未忘記過彼此。
袁秋只覺得自己明明這麽善良的人,竟然就這麽好似做了那棒打鴛鴦的棒子。
她既不可能接受胡國棟再娶個小老婆,更不可能接受自己才是那個小老婆的事實。
雖然她的兒子比那個女人的女兒大,可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先來後到的女人啊。
驕傲的她,選擇了離婚。
這在多少人看來,都是極傻氣的行為。
但是袁秋還是堅決的離了。
安然是說得對的,母親确确實實是心灰意冷了,才選擇了這麽做的。
不然你看,家産給了你,兒子也給你生了,人美脾氣也好,都這樣子也未能得到你的心,未能阻止你和一個嫁過人的初戀再度往來,他們倆還在一起了那麽多年。
這樣的男人,你還堅持留着過清明嗎?
胡為也是看得明白的,他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瞧見胡為一個人回來,袁秋直起腰,疑惑的問道:“阿為,怎麽歡歡沒跟你一起回來啊?不會是你惹她生氣了,她就回家了吧?”
胡為一邊抛接着車鑰匙,一邊往屋裏走,沒走心的回道:“哦,正好逛街逛到了她家住的那個小區附近,就順道直接送她回去了。”
袁秋頓時氣得叫喚:“哎哎,我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啊?難道我叫你帶陸歡來,就只是為了吃頓中午飯的嗎?”
“難道不是嗎?媽,明明昨天的電話裏,你叫我帶她來一起吃午飯,幫你解決你的排骨蓮藕湯的啊。”
“你這個死孩子!我打死你,你氣死老娘了!”袁秋追進客廳去,作勢欲打。
“哈哈哈……”胡為大笑着避過母親。
忽然,一道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的從鼻孔裏流出來,胡為本能的用手去捂。
“哎哎-,這是?哎呀,阿為,你流鼻血了!”
胡為也看見了刺目的深紅色鮮血從指縫間流出來,他急忙仰起了頭,又伸手去摸索茶幾上的抽紙。
袁秋慌忙丢掉手中的除草工具,将餐巾紙扯了好幾張遞到他手中,口中不忘責備道:“哎,你喝不了那麽多就少喝點啊。看嘛,出大事了。”
聽話聽音,胡為知道自己流鼻血好像跟他這老媽脫不了幹系了。
他仰躺在沙發上,一邊用紙捂着鼻子,一邊無奈的問道:“媽,那排骨蓮藕湯裏,你還放了什麽?你是不是欺負我正好感冒了,就聞不出味兒啊?”
“自然是這樣喽。”袁秋大方的承認道,“要讓你聞出味兒了,你還會喝?”
“媽,你真是多事得很!”
“哎---,不過就是些補品而已,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而且,我也只是想助你和陸歡一臂之力。誰叫你吃了中午飯就将人給送走了,害我白忙活了。她要是還在,你屁事沒有!”
“補品?!”胡為哭笑不得,“你不止炖了大補湯,補得我流鼻血,你還忙活了撒?”
“就是,就是……還給你們準備了洞房……”
“……”胡為簡直要崩潰。
他脹得滿面通紅,頓時失聲叫道:“你要這樣,下次我再也不帶她來了!不,我也不來了!真是,你……哎,你好煩!”
他幹脆抱着紙巾盒跑到陽臺去,不想再看見這個媽。
袁秋卻在後面追着他連連解釋道:“你的歲數不小了,和陸歡在一起也不短的日子了,這有什麽好難為情的?現在的小年輕,人家好多見一面就上床的多了去了。哪裏像你?多年來跟個苦行僧似的,老媽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某些方面不行。還是說,你喜歡的不是女人?”
“媽!”胡為掩面哀嚎,“我正常得很!”
“那你和陸歡怎麽一直沒有那個?”
“……我和陸歡怎麽樣你又知道了?!”胡為那張英俊的臉紅得要滴血。
“我當然知道。我問歡歡了啊,她說你一直都沒有和她那個。”
“……”胡為咬牙低吼:“那女人怎麽回事?怎麽這種事情也跟你說?”
“歡歡都不難為情,你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難為情的?”
胡為受不了了,看鼻子裏再沒血流出來,就進衛生間去洗漱了一下,然後撈起西裝就往屋外走。
“哎哎哎,你幹嘛?”
“我去加班!”
“今天是周末,你加什麽班?你就是整天只想着工作,才和陸歡沒時間親近的!”袁秋急忙拉住兒子。
看他一臉不耐煩,只得妥協道:“好好好,我不說你和陸歡這檔子事了。但是今天是星期天,兒子,你還是休息一下吧。昨天不是才從美國回來嗎?身體要緊。”
胡為嘆了口氣。
想想也是,傻傻的拼命這麽多年,他得到了什麽?他似乎至今都一無所有。
他的精神好空虛……
遂将西服丢在沙發上,道了聲“我去補個眠” 人就回自己房間了。
也許是今天陪着陸歡看車,逛來逛去,人太累了,胡為一沾上床就睡着了。
睡着了的他,做夢了。
夢中的場景古色古香。
胡國棟穿得像個土財主,他也穿得像個土財主。
土財主胡國棟牽了個小女孩兒走進他的書房。
那女孩兒着對襟有牡丹暗紋的月白色襦裙,梳着兩條小辮子,肌膚賽霜。
她長着一副乖巧文靜的模樣,一句話不說,只忽閃着一雙狡黠的杏仁圓眼,好奇的仰着小臉兒看着他。
他正在書桌後面正襟危坐,拿着本《三字經》,其實書殼後面是本《三國演義》。
土財主爹說:“吾兒,今日爹爹給你帶了個童養媳來。自今日起,她就伺候在你身邊,你要好生待她。”
土財主爹轉身一出房門,那小女孩兒突然一咧嘴,對着他露出森森的白牙,然後:“嘎嘎嘎……”
胡為吓得一個激靈,腳彈了下,人瞬間就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茫然的仰面躺了半分鐘,胡為才終于回到了現實。
類似的夢已經做過好多回了,他都數不清楚次數了。
夢中的場景變換來變換去,有時候就像這次這樣古色古香,有時候洋裏洋氣,有時候土眉土眼,還有的時候很神奇的在黃土高坡的窯洞裏……總之環境在變幻,擺設也在變,穿着跟着變,……但唯一不變的是夢中那個小人兒一直都在。
還有,夢裏面有時候是爸,有時候是媽,反正總有個人告訴他,那個小人兒的身份是:他的童養媳。
胡為掩面閉眼,懊惱萬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發誓,他真的真的只想過一次,就是安然第一天到他們家的時候,他那天腦殼有包的以為,她是他爸給他找的童養媳。
真的就那麽自作多情了一回而已,為什麽這些年來老是做這樣的夢?為什麽?!
只是很快,他的幻夢就被人無情的摧毀了。
現實世界裏,父親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是他的妹妹。
就好像她突然發出的那聲恐怖的笑破壞了她文靜乖巧的表象一樣,太令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