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聞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松香,所有的委屈就像是決堤的江水找到了缺口,噴薄而出,一瀉千裏。宋嘉禾嚎啕大哭,哭得好像個小孩,一邊揪着季恪簡的衣服哭一邊喊表哥。

季恪簡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一下,刺刺的鈍鈍的難受起來。

低頭看着伏在胸口的黑黝黝腦袋,季恪簡心情是難以描述的微妙,他能感覺到小姑娘對他的依賴,發自肺腑。季恪簡眸色微微一沉。

聽着她聲嘶力竭的痛哭聲,季恪簡擡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還沒沾到衣服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勁還不小。

季恪簡一擡頭就對上宋子谏陰沉的能滴下水來的目光,視線跟刀子似的。

被當成了登徒子的季恪簡也很無奈,小姑娘都不管不顧的沖過來了,他能怎麽辦,難道避開讓她撲空摔一跤嗎?

宋子谏一手抓着季恪簡的手甩開,另一手抓着宋嘉禾的後背将她拉出來。

宋嘉禾是拒絕的,可那力道根本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硬生生被拉出來的宋嘉禾怒氣沖沖的回過頭,她還沒跟表哥訴委屈呢,可在看清宋子谏那張晦暗如墨的臉後,噗一聲,憤怒就像是被戳破的泡泡,消失的無影無蹤。

飛到九霄雲外的理智瞬間回籠,宋嘉禾一寸一寸的擡頭,渾身的關節彷佛生了鏽。

望着驚恐的宋嘉禾,不知怎麽的,季恪簡有點想笑,他清咳一聲掩飾了過去。眼見她臉色逐漸發僵發青,季恪簡又開始擔心,她會不會就此暈過去。

這一刻,宋嘉禾真的在考慮自己暈過去會不會更好一點。

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沒這麽尴尬過。

她竟然對一個可以用陌生二字來形容的男子投懷送抱了!

投懷送抱了!

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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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的血液争先恐後的沖到臉上,宋嘉禾覺得自己頭頂能冒煙,臉能烙雞蛋。

季恪簡就見小姑娘臉紅的如同蘋果,白嫩嫩的耳朵更是紅得幾乎能滴下血來,局促的站在那兒,雙手雙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才好。

宋子谏伸手将宋嘉禾拉到自己身後,欲言又止的看着季恪簡。

季恪簡整了整神色,恢複了翩翩有禮的模樣,“禾表妹下次走路當心些,若是摔着就不好了。”

宋嘉禾睫毛輕輕一顫,瞬間了然他的意思。她這次只是不小心摔到了他身上,絕不是‘投懷送抱’。

這事若沒人看見,當事人不當回事就只是個笑談,最怕被人瞧了去又宣揚開。那麽這個解釋總比她主動那個啥的好,雖然聽着也挺有心機的。

不小心摔進人懷裏什麽的,都是老掉牙的橋段了。

越想宋嘉禾的臉越燙,她懊惱的扒了一把頭發,她怎麽會腦子一抽,就把從前和現實弄混了。

季恪簡看一眼抱着腦袋的宋嘉禾,忍着笑對宋子谏點了點頭。

宋子谏拱手回禮。

季恪簡便擡腳離開。

走出了一段路的季恪簡忽然頓足,望一眼周圍,突然笑了下,調轉腳步繼續去溫安院。

他的小厮泉文摸了摸腦袋,他剛剛見自家公子方向錯了,不過想着他可能有什麽其他安排,遂不敢多言。

哪像想他是真的走錯路了,看來剛剛那回事,對公子也不是一點影響都沒有。

其實姑娘家不小心‘崴腳’摔過來這種戲碼,公子一年能遇上好幾回。可公子親手接住的,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尤其表姑娘這不是摔,而是奔放的直接撲了過來。

泉文都想給表姑娘豎個大拇指,厲害了!

且說留在原地的宋嘉禾兄妹,季恪簡一走,宋嘉禾就忍不住捂着臉蹲了下去,恨不得挖條縫就地掩埋了自己。

宋子谏眉頭一陣亂跳,想說什麽又無從開口,這種事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唯一差可告慰的就是沒發生在衆目睽睽之下。

宋子谏放緩了聲音道:“你先回去,這裏交給我。”他得檢查下還沒有其他人看見了。

宋嘉禾略感詫異地看着宋子谏,二哥竟然沒有教訓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這事混賬,往嚴重了說那是有辱門楣的。

宋子谏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六妹的确胡鬧了,不過宋子谏覺得她可能是傷心的糊塗了。加上因為沉香院那一鬧,宋子谏正對她滿心愧疚,哪裏舍得罵她。

“你也別擔心,這事二哥會處理好。”宋子谏頓了頓,“不過下不為例,再難過也不能亂……”撲人!

宋嘉禾咬着下唇,滿臉羞愧的點了點頭,聲音低如蚊讷,“謝謝二哥。”

宋子谏對她笑了笑,示意她先走。

宋嘉禾對他福了福身,低頭快步離開。

另一廂,宋銘、林氏和宋嘉卉三人沉默無言的坐在正屋內。

落針可聞的寂靜讓宋嘉卉滿心不安,她不适的動了動身子,覺得渾身猶如一百只螞蟻在爬,可她根本不敢大動。惟恐惹來宋銘的注意力。

林氏癱坐在椅子上,一半身子猶如在火力烤另一半則被浸在了冰水裏。她眼前都是淚盈眉睫的宋嘉禾,耳邊全是她含淚帶泣的控訴。

其實林氏心裏明白,在兩個女兒之間,她的确更偏愛大女兒一些。

宋子谏是她第一個孩子,可宋子谏滿月後就被宋老夫人抱走了,她只能每天看幾眼。

說起來,卉兒才像她的第一個孩子,她看着她一點一點長大,翻身坐爬。卉兒長牙日日夜夜的哭,她就陪着她哭。卉兒八個月就會喊娘,她當場激動的哭了出來。

在卉兒身上,她才徹徹底底的體會到了一個母親的酸甜苦辣。這是其他孩子都沒有的,宋嘉禾是宋老夫人養大的,兩個小兒子更多的是奶娘在照顧。

尤其卉兒打小就愛膩着她,愛向她撒嬌,她如何能不偏愛卉兒幾分。後來幾個孩子越長越大,卉兒容貌和資質都比不得兄弟姐妹幾個出色,為此常常難過,她就更偏疼幾分。

小女兒生得花容月貌又打小就聰慧,她乖巧懂事願意讓着姐姐,林氏十分欣慰。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委屈了小女兒,所以會補償小女兒,她以為小女兒不計較的。

直到今天林氏才知道,原來小女兒一直都在怨她。

林氏整個人都亂了。

宋銘将茶杯放在案幾上,‘嗒’一聲脆響引得林氏和宋嘉卉都看了過來。

宋嘉卉神色來回變幻不定,心都跳到嗓子眼處了。

林氏則是茫然無措的看着宋銘。

宋銘開口,“嘉卉。”

宋嘉卉顫了顫,雙手緊緊的揪着手裏的帕子。

“你已經十五歲,馬上就要行及笄禮。早就過了通過無理取鬧來達到自己目的的年紀。”

宋嘉卉漲紅了臉。

“以後沒人會繼續慣着你,就是你娘都不行。”

宋嘉卉的臉剎那間褪盡了血色,失聲叫道,“爹!”她又急急忙忙去看林氏,“娘!”

“叫天王老子都沒用!”宋銘嘴角一沉,“以後說話做事前,先想想道理而不是覺得有你娘做靠山,你就能肆無忌憚,你娘護不了你一輩子。”

宋嘉卉怔愣當場。

宋銘看向林氏,林氏被他看的心驚膽戰,連呼吸都屏住了。

“你要是真疼嘉卉,就別再繼續慣着她。家裏這麽多兄弟姐妹,她和誰關系好了。一個合不來可能是性格不和,兩個合不來,三個合不來,都合不來,那就得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了。自家人都處成這樣,日後出閣婆家人難道還能比自己家人更和氣?就算是低嫁,對方忍得了一時也忍不了一世。”

宋銘看着似有感觸的林氏,“你狠不下心,就讓母親讓謝嬷嬷來教。”

林氏唯唯點頭。

宋嘉卉起先聽得一肚子火,誰稀罕和他們關系好了,可一聽低嫁,她心都涼了,她為什麽要低嫁!

“至于暖暖那。”

“我會好好補償她,我會補償她的。”林氏急急忙忙的截過話頭,一連說了兩遍,惟恐宋銘不信她。

宋銘默了默,類似的話,他已經聽到不只一次的了,他相信現在的林氏是真的想彌補,但再遇上兩個女兒起了沖突她會怎麽做,宋銘心裏也沒底,偏掉的心哪是這麽容易拉回來的。

他多留心看着,就算林氏還偏心大女兒,總不會再叫小女兒受委屈了。

不過想補償總比不補償的好,遂宋銘道:“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我會看着。五個孩子裏,我們做父母的最虧欠的是她。”

林氏無地自容的低下頭。

宋銘看她一眼後,起身離開。

才踏出門,宋銘就聽見宋嘉卉的嚎啕大哭之聲。

宋銘輕輕一搖頭,出了沉香院,就見步履匆匆的宋子谏迎面走來,神色十分嚴峻。

宋銘一斂神色。

宋子谏對宋銘耳語一番。

聽罷,宋銘微微一眯眼,小女兒打小就沒讓人操心過,這一下子倒是給他出了個難題。

“就那幾個人?”

宋子谏點頭,當時園子裏還有兩個掃地的丫鬟和婆子,別的倒沒了。只是幾個下人,倒也不礙事,這種事除非當場叫破引來了人,事後就算她們說出去,也能當成造謠處置了。

宋銘略一颔首,忽爾揮手讓随從退後,方問,“你瞧着暖暖對承禮是那個意思?”

宋子谏頓了下,默默的點了點頭。要不誰不撲就撲季恪簡,人傷心之下尋求安慰,自是要找信賴親近之人,只是,兩人什麽時候這麽熟了。不只宋嘉禾行為奇怪,季恪簡也怪裏怪氣,他明明可以躲開的。

“父親,您?”宋子谏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頓時吓了一跳。父親不會是想讓小妹如意吧,可魏家那邊怎麽辦?

宋銘看他一眼,笑了笑,“你找機會探探承禮的口風。”

宋子谏張了張嘴,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想起宋嘉禾撲在季恪簡懷裏哭的樣子,全部化成了一個好字。

“時辰差不多了,你去收拾下出門吧。”魏闳不只邀請了季恪簡,也邀請了宋子谏。

宋子谏行禮告退。

宋銘想了想,擡腳邁向降舒院。

宋嘉禾趴在床上,就像一條上了岸的魚,滿臉的生無可憐。

一片狼藉的床鋪和亂糟糟的頭發都是她郁悶之下的犧牲品,可饒是如此,宋嘉禾還是尴尬的欲生欲死,她覺得自己根本沒臉見人了。

二哥會不會把事情告訴長輩,還有季恪簡,他肯定以為自己是個不知廉恥的花癡。

宋嘉禾頓覺人生一片黑暗。

“姑娘,二老爺來了。”

宋嘉禾登時一個激靈,鯉魚打挺般跳了起來,咚一下,腦袋撞到了床杆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淚花肆意。

安娘心疼的直抽抽,一邊揉着她的額頭,一邊數落。更多的是心酸,二老爺來了,瞧把姑娘激動的。

她根本就不知道宋嘉禾之前作了個大死,只當她又在沉香院受委屈了,才會紅着眼回來。

安娘讓青畫給宋嘉禾簡單的收拾了下,故意留了個心眼沒掩蓋哭痕。

宋嘉禾心悸如雷,覺得父親過來八成是知道自己幹的好事了,她說自己不是故意的,父親能信嗎?

誰信啊!

走到門口的宋嘉禾差一點就想落荒而逃。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宋嘉禾閉了閉眼,一橫心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頓時眼淚汪汪。

坐在那兒喝茶的宋銘就見小女兒磨磨蹭蹭進了門,神情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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