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旭日東升,天亮了。
膽戰心驚了一宿的宮人看着從門縫裏透進來的陽光,聽了又聽,确認厮殺聲,慘叫聲,呼喊聲已經消失不見。
有那膽子大的,悄悄挪到窗口,蹑手蹑腳的打開一條縫,入眼的就是修羅地獄似的慘烈,幹涸的血跡無處不在,斷肢殘骸橫七豎八,濃郁的血腥味順着縫隙飄進來,幾欲作嘔。
他定了定神,壓下腹中洶湧,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圍,錯眼間正對上屋頂上迎風飄擺的旗幟,大大的梁字印入眼簾。
是梁王占領皇宮了嗎?
梁王在紅牆黃瓦,朱楹金扉的太保殿前駐足半響,激蕩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十三年前他來過,他跪在殿下,剛登記的天業帝坐在龍椅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十三年後,他又來了。
梁王闊步邁進大殿,直直看向高臺上金碧輝煌的金漆雕龍寶座,眼底迸射出強烈的野心。
當年他就在想,他要将天業帝取而代之,嘔心瀝血十三年,這一天終于即将來臨。
“王爺!”一親衛急奔入內。
梁王将目光從龍椅上拉回來,看向跪在不遠處的親衛:“說。”
“右将軍擒獲俞廣和僞帝,尋到玉玺。”魏闕受命右領軍大都督,統帥右三軍。
梁王擊掌而笑:“吾兒大善!”俞家一敗塗地,就算讓俞廣帶着小皇帝跑了也不打緊,要緊的是玉玺。
見梁王欣喜,旁人便也對魏闕贊不絕口,紛紛道虎父無犬子。這話可不是恭維,這南城門是魏闕帶着他的神策軍打開的。因此大軍得以順利入內,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京城,避免了其他諸侯趁火打劫,就連皇宮也是他帶兵攻下的。
這次能順利拿下京城,魏闕當得首功。
耳邊都是溢美之詞,梁王欣慰之餘又有一絲難以言說的遺憾。若這功勞是魏闳立下的……梁王暗暗一搖頭,罷了罷了,兄弟倆一文一武正可相輔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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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深深望一眼那把象征着無上權力的龍椅,轉身離開,離那一天不遠了。
玉玺是關峒送來的,不見魏闕,梁王便問:“阿闕呢!他受傷了?”
關峒忙道:“将軍擔心王氏,遂去了西城門,故命末将送來玉玺。”見了面,王爺頭一個關心的是他家将軍,這倒是個可喜的征兆。
昨天他們攻城後,王氏也開始攻城,不過到底錯失了先機,只能無功而返,眼下正駐紮在十裏地外,不甘撤兵又束手無策。
“這小子可真是一刻不得閑。”放了心的梁王笑道,注意力落在玉玺之上,就是這麽一塊石頭,引得無數英雄盡折腰,梁王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郁,揚聲吩咐召集随軍的幾位文臣。
一個時辰後,一場簡單的登基大典在太和殿舉行。天業帝之第五子登基,國號元豐。
新帝登基當場下了兩道聖旨,第一道問罪俞黨,歷數俞氏之罪狀,弑君作亂,謀朝篡位,黨同伐異,殘害忠良,魚肉百姓……罪行罄竹難書。整個俞家連同助纣為虐的黨羽,重則滿門抄斬,輕則下獄流放。
第二道聖旨帶着一車又一車的厚賞送至盤踞在京城周圍的各路豪傑面前。新君在聖旨中大肆褒獎各勤王之師忠君愛國,末了邀請衆諸侯進京拜見新君。
拿到聖旨的諸侯嘴裏被人塞了一顆大鵝蛋,差點沒被噎死。傻瓜才進京,肯定是有去無回,魏家哪能放他們活着出來。就算要落一個罵名,可比起殺了他們後能得到的好處,那點子罵名算什麽。
眼前只剩下兩條路,撤兵和強攻。撤兵,意難平,可強攻?
魏家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兵強馬壯遠非俞家可比,尤其是魏家還有梁州雍州數十萬兵馬做後盾。只恨昨晚上沒能順利殺進城,要不也不會落得這般進退兩難的地步。
這麽想的不少,尤以王氏為最。王培吉陰測測的盯着遠處的城牆,恨得咬牙切齒。
昨晚梁王攻城的消息傳來,他們就立馬整兵,可正是人困馬乏的時辰,又是那麽多人,免不得要花上一點時間。
等他們達到西城門下,京城內已經是火光四起,殺聲震天,顯然魏家已經攻進城了。
王培吉心急如焚,下令加強攻勢,奈何守着西城門的是薛長庚,出了名的擅守城。
最後倒是便宜了後來的宋銘,拿下了薛長庚并把他們拒之門外。
王培吉都快嘔死了,差一點他就能攻下西城門,待他們王家入了城,鹿死誰手尚且兩說,可現在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
有人還要火上澆油,王培吉的胞弟王培其失望無比的嘆了一聲:“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昨天那麽好的機會,可惜大哥……”他搖了搖頭,痛心疾首的模樣。
“不過也怪不得大哥,畢竟那薛長庚和宋銘都是身經百戰的名将,用兵如神。”王培其繼續拿腔作調。
王培吉眼底浮現兇戾,盯着幸災樂禍的王培其:“少在這說風涼話,這一次我是輸了,可總比連前線都不敢上的廢物好。”
王培其大怒:“你說誰是廢物。”
王培吉一把揪着王培其的衣領把人提離地面,王培其吓得一張臉瞬間褪盡了血色,色厲內荏的叫嚣:“你想幹嘛,你要是敢動我,父王不會饒了你的。”
王培吉輕蔑的笑了一聲,甩開王培其:“廢物!”
踉跄了好幾步才站穩的王培其心有餘悸的扯了扯衣領,張嘴想罵回去,可一對上他陰冷如毒蛇的視線,遍體發寒,到底不敢再觸他黴頭,悻悻的帶着人離開。打了敗仗,就拿他撒氣,活該他輸了。
王培吉望着遠去的王培其,目光冰涼不帶絲毫溫度,慢慢的轉頭看向沐浴在陽光下的皇城。心念忽的一動,想起了遠在梁州的魏闳。
他是恨不得将王培其這廢物碎屍萬段,那麽魏闳又是如何看他這位屢立奇功的胞弟。
嘴角掀起一縷涼薄的微笑,王培吉擡手找來人,如是吩咐了一通。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這一年可用兵荒馬亂,狼煙四起八字來形容。
直到臘月,京城外的諸侯才全部撤走,一開始是城外的人不甘之下,幾次三番的攻城,無一不是損兵折将,铩羽而歸。一個月後,養足了精神的魏家軍開始主動出戰,掃蕩城外不肯離開的諸侯,以逸待勞,自然勢如破竹。萬般無奈之下,各地諸侯不得不狼狽離開。
至此,梁王并沒有停止征戰,過完年,未出正月他就派兵征讨豫州境內的勢力。梁王不肯遷都,而都城位于豫州,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在梁王忙着蕩平京畿周圍時,王氏、吳氏兩家也不甘落于人後,瘋狂擴張吞并,頓時硝煙彌漫,戰火缭繞。
待到元豐二年秋,天下三分之勢已成,幾股夾縫中的小勢力也不過是在茍延殘喘,朝不保夕。
局勢進入危險的平衡之中,不過哪怕危險,也算是難得的平靜。
梁王便派了魏闕回武都接家眷進京,同時要進京的還有武都不少權貴,如宋家。
宋嘉禾看了看忙得熱火朝天整理行囊的下人,安娘中氣十足的指揮着全局。宋嘉禾慢慢站了起來,她就不坐在這兒添亂了。
出了院子,宋嘉禾發現路過的下人都是腳下生風春風得意的模樣,不由好笑,還真應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句話。
宋老爺子剛過完年就被梁王急召進京做了尚書令,宋銘去年打下京城時封侯,又在前不久被晉為齊國公。
主家蒸蒸日上,做為下人也更安心。
“六姐。”宋嘉淇興匆匆的走過來。
“這麽高興?”宋嘉禾揶揄的看着她:“這是遇上什麽好事了?”
“六姐還不知道,”宋嘉淇歪了歪頭,也不賣官司:“剛剛郡主送來了帖子,說是要在徑山辦一場馬會,就當是告別宴。”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這一年因為到處都在打仗,梁王府女眷帶頭節儉,連過年都一切從簡。上行下效,下面人哪敢鋪張浪費,故而這一年除了喪事還能辦得好一些,畢竟死者為大,旁的宴會能少則少,女眷們最愛的花會詩會也都銷聲匿跡。
如今終于可以辦馬會了,宋嘉淇哪能不高興。
宋嘉禾便問:“哪天?”
“十六。”宋嘉淇抱着宋嘉禾的胳膊,突然間愁眉苦臉起來:“想着再過十天就要走了,還怪舍不得的。”
宋嘉禾拍了拍她的手背,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乍然要離開,當然會舍不得。尤其還有好些一起長大的夥伴不能一道走:“京城有好多好吃的。”
宋嘉淇來了精神,睜大了眼睛追問:“有什麽,有什麽?”
宋嘉禾忍笑,循着記憶給她說了一些,說的宋嘉淇什麽離愁別恨都沒了,巴不得馬上進京。
到了十六這一天,宋家姐妹一大早就起來收拾了。
林氏亦是一大早就到了錦繡院,宋嘉卉九月初回的家,當時母女倆抱頭痛哭,差點沒哭的撅過去。這半個月,林氏都有種活在夢裏的感覺,生怕一眨眼女兒就沒了。
“娘。”宋嘉卉依戀的喚了一聲。
林氏笑逐顏開,慈愛的詢問她昨晚睡得如何,得知她睡得好,笑意更濃,見她剛梳妝了一半,便拉着她在梳妝鏡前坐好,替她張羅起首飾來。
卉兒都十六了,再過幾個月便是十七,可婚事迄今都沒個着落,林氏哪能不擔憂。這次馬會不少青年才俊都會參加,林氏就盼着卉兒能遇上情投意合的兒郎,也好了結她的一樁心事。
沉香院裏,宋嘉禾正在和兩個弟弟說話,詢問了宋子諄的功課,又去問宋子諺的騎射,兩個弟弟一沉穩一調皮,一好文一好武,性子南轅北轍。
說到一半,林氏和宋嘉卉到了,姐弟三便站了起來。
林氏小心翼翼的瞄一眼宋嘉禾,原是算好了時間,不會讓他們等的,可不小心就忘了。
宋嘉禾面上挂着淺淺的微笑,娉娉袅袅見禮。
宋嘉卉溜她一眼,觸及她精致的面龐,覺得早上起來的好心情都敗了。經過謝嬷嬷一年多的耳提面命,宋嘉卉知道自己的小情緒不對,可她一遇上宋嘉禾就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自己和宋嘉禾肯定八字不合。
幸好不用一輩子都和她同處在一個屋檐下,否則宋嘉卉覺得自己一定會瘋的。
泛泛說了幾句後,一行人就去向宋老夫人請安,片刻後在老人家的殷殷囑托中出了門。
徑山腳下姹紫嫣紅,珠光璀璨,晃花了一幹人眼。
宋嘉禾目光在一衆年輕貌美的姑娘們一掃而過,心知肚明她們為何會這般興奮。梁王府放出風聲來,今天魏闕會陪魏歆瑤過來,姑娘們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怪不得姑娘們如此激動,這一年來魏闕威名響徹九州,威望日隆,自古美人愛英雄。
片刻後,衆人翹首以盼的魏家兄妹終于姍姍來遲。
氣氛登時熱烈起來,宋嘉禾忍俊不禁,趕緊那帕子掩蓋了下,餘光看着壓抑着激動的宋嘉卉。
一年多的別莊生活讓宋嘉卉變了不少,瞧着性子收斂了許多。起碼她歸家這半個月,沒和誰吵起來過,也不會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人,見了她還會淡淡打個招呼。
不過眼下看來,她對魏闕的心意依舊沒改,一瞬間,宋嘉禾有那麽點同情她,少女情懷總是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