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五個夢(3)
臨近年末,又到了大霞姐所謂“一年一度的催命期”,我們告別嗑瓜子聊天的工作狀态,每天都從早忙到晚。一系列核算、總結、規劃之後,終于可以長出一口氣,嗑着瓜子聊着天,等待着公司年會和随後的春節假期。
半年內我幾乎寸步不離這個小區,直到公司年會,走進鋪着地毯的酒店宴會廳,看着那些閃閃的燈光和那些提着金光閃閃長裙子的舞蹈演員,才終于意識到,我所在的公司,是安城數得着的土著企業,老板做建材起家,現在已經是旗下有三個樓盤,一個物業公司和一個裝飾公司的成熟房地産企業。
我們小區建得早,規模小,物業十幾個人,除了值班沒有來的保安和保潔,剩下的人恰好擠了一桌,隔壁新小區看起來就闊氣多了。還有那邊統一穿着黑色制服的,是最新樓盤的銷售們,他們一直在大聲說笑,顯得我們這邊很是冷清。靠近舞臺的那幾桌,人都矜持了很多,一直堆着笑不冷不熱地聊着,據說那是公司總部坐辦公室的人。
直到老總登臺講話,那幾桌人才終于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尖叫。老總站在聚光燈下,說着這一年裏,哪個樓盤竣工,銷售業績如何,每一個數字都會換來一陣沸騰。最後,老總充滿煽動力地說:“我相信,2010年将會是安城房地産的春天!而我們,将是這個春天裏最閃亮的顏色!”歡呼聲從舞臺傳到後排,所有吊燈的水晶都在賣力地閃爍着,宴會廳裏充滿歡樂的氣氛。
我的感覺淡淡的,不是很懂大家為什麽那麽興奮,也并不覺得吵鬧或者不自在,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有人敬酒走動時應酬幾句碰個杯,偶爾掏出手機,刷刷微博或者聊兩句天。
李先森完成了手上的書,已經提前進入漫長的假期。“書傳給出版社,做總結算碼洋報選題就是他們的事了!”
“真是輕松啊。”我羨慕地說,而我們的寒假,只有區區七天而已。
春節假期終于來了,我和小萌擠上火車,在臘月二十九晚上終于趕回老家,放下行李,挽起袖子,就開始幫爸媽剁餃子餡,收拾屋子。縣裏的房子不比城市裏的單元房,擦大門掃院子,很得費一番功夫。每到家裏忙的時候,媽媽就忍不住念叨:“你倆啥時候給我找個女婿回來,你爸再幹兩年可幹不動了。”
小萌踩着梯子,高高地喊:“想把我趕出去直說,過了年就安排你們見親家!”
“真的啊?”媽媽扶着梯子,側着頭往上看小萌,似乎要從她的表情裏判斷出真假。
小萌把一串燈籠在屋頂外面挂定,跳下來說:“假的,不信問我姐!”
我挽着袖子,把換下來的蓋沙發的蓋電視的蓋空調的那些布統統塞進洗衣機,笑着說:“她都這麽說了,假的也變真的。”
媽媽看了看我,期期艾艾地又問:“那你呢?”
“也快了!”小萌在遠處回答,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
春晚還沒結束,不習慣熬夜的爸媽就早早關門睡了。我和小萌繼續看電視,外面的煙花聲鞭炮聲響成一片,電視機裏主持人用口型倒數着新年的到來,小萌枕在我腿上,抱着電話,第一時間和陳蘇互道過年好。
這是我病好之後的第一個新年。就算在那五年裏我有很多可以在春節互發祝福短信的朋友,現在他們也不知道我的手機號。幾乎是一個全新生命的我,可以互道新年好的人也不過三個:大霞姐、陸一梧和李先森。年前,陸一梧的宣傳片拍完了,新年期間,他微博上的消息依然是為了後期而忙碌的事,他說他的新年願望是拍出一部屬于自己的短片,“哪怕只有幾個鏡頭,幾分鐘也好。”而李先森po出的圖是映在玻璃上的盛開的水仙,和窗外的煙花融為一體,剎那精彩,美得無法形容,文字卻是一點也不符合意境的一句:“放炮去!”
電視裏有無聲的煙花,和外面的那些相輝映。我側頭看着窗外,漫天煙花下那棵桂樹孑然而立,上一次看見這棵桂樹,它花開正盛,李公子還頻繁地出現在我夢裏。那之後就沒有夢見過李公子,也許真的是我多想,一切只是巧合,還是說那個夢的征兆,已經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小萌拿着兩個火樹銀花去院子裏放炮,我站旁邊,舉着手機,也想拍一拍桂枝和煙花的合影,手機一閃,跳出一條信息:“趕在新年的第一時間發來賀電,小清,新年快樂,萬象更新!”
小萌點着炮,跳着退回玄關下,火樹銀花照亮整個小院子,我在亮如白晝的煙火下,低頭回複着李先森的信息:新年快樂~
李先森是很會工作,也很會玩的人。本專業是人文地理,畢業後去做專業圖書,從地理轉到旅游,結識了不少旅游達人,他們中有詩人,有畫家,有閱歷豐富的成功人士,有的在古鎮開着文藝小店,在李先森眼裏,他們每個人的作品和故事都值得讓更多人知道。為了這些人,或者也可以說為了更多好作品,李先森辭去出版社的工作,成為獨立出版人。一手是活躍在雲南和西藏的那些特立獨行的行者,一手是工作中結識的出版社的朋友,他采稿、組稿、排版,把稿子提供給出版社進入出版流程。忙的時候,不眠不休地坐在電腦前,不忙的時候,他就背着行李上路,去認識更多的朋友。
“所以我很窮,不做爆款網文和名人自傳,利潤本來就不高,有點餘錢不是投在了不靠譜的地方,就是花在了路上。”李先森這樣說。事實上,比起體制內的層層盤剝,處處分成,獨立出版人的收入還算不錯。然而,他“入股”過藏邊一個民宿客棧和雲南一家織染店,因為眼光太“獨特”,成功地避開了旅游區的巨大盈利,加上路上的花銷,就……
“車,四手的,住宿費也省了,沙發客。”李先森語氣輕松地說着他的“窮”。
四手的車在常德就見識過。那時候我跟大霞姐混過一段時間,看衣識人的本事也練了三分,比如陸一梧,衣服雖然穿得随便,但是絕不将就的鞋、帽子和眼鏡之類的零碎暴露了他其實是個大少爺的本質。而李先森,從頭到腳都很将就,唯獨車鑰匙着實讓我驚了一下,還以為是什麽深藏不露的大人物,等到看見那輛破車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一切。李先森豪情萬丈地拍拍顫巍巍的車蓋說:“四手的!”據說是某大公司老總因為兒子不争氣,故意給兒子一輛撞壞準備扔的車,而這位公子又把這車給了某個向他老爸高密的不懂事的高管以示羞辱,高管因為父子兩人的矛盾受了夾板氣,辭職去旅游,看着破車生氣,随手送給了陪他聊了一會兒天的李先森,李先森開着這破車爬雪山過草地,蹭的不成樣子,就差用藏刀在車蓋上刻三個大字:四手的。
至于沙發客,李先森說,在有好朋友的城市,去對方家裏住沙發,下次自己當東道主,也把沙發打掃幹淨招待客人。說完這些,李先森又問:“下個月出門一趟,應該會路過安城,問下你家沙發方便不?”
“等下我去問問。”我說完放下手機,跑到客廳,租來的房子客廳裏只有不大的轉角沙發,小萌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拿着卷尺攔在電視前面,一直把她逼得坐到貴妃位的最邊上,然後迅速展開卷尺量了一下,小萌看鬼一樣看了我一眼,又繼續看電視。我回屋裏回複李先森:“長1米92,寬70,應該還算方便?”李先森在那邊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