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六個夢（3）

上網查了很久，沒有關于“失憶協議”這四個字的任何資料，晚上回到家，像平時一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卻忘記把電視打開。小萌回來的時候，我還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面對着漆黑一片的電視機。小萌叮叮當當地走過來，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電視，又看看我，指着我哈哈大笑：“謝小清，你是不是在用意念看電視！”

我皺眉看她：“你喝酒了？”

小萌把手裏的包一甩，直挺挺地倒在沙發上：“陪領導喝酒，總算喝完了，總算可以放飛自我了，真他娘累！”說着狠狠捶了幾下沙發。

“先起來，把衣服換了。”我把小萌扶起來，她一身酒氣，妝也花了，“去擦把臉，我給你倒點水。”

小萌确實喝得不少，我想要起身，她卻躺在那裏，兩只手拽着我不讓我走：“誰特麽跟我說公務員就是鐵飯碗，其實還不就是每天碌碌無為，碌碌無為，看着那幫老家夥的老臉熬資歷，鐵飯碗啊鐵飯碗，呵，得先咽幾碗鐵鏽渣子，才有飯吃。”

不知道是在單位受了什麽委屈，她心裏這麽大的怨氣，我摸摸她的頭發，附和着說：“對對，你說的對。”喝了酒的人往往認死理，你要和他犟，估計會被氣哭。其實對于我而言，小萌已經很讓人羨慕了。

小萌往上蹭了蹭，靠在我身上，抱住我的腰，仰着臉說：“姐，姐，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考公務員，我也想像你一樣，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也不喜歡售樓……”我随口說着，然後才忽然反應過來，她說的，可能是另一個我。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啊，我也不像你，天賦點biu~的一下就開了。呵呵呵呵……”小萌比比劃劃地說着，我低頭看着她，更加确定，她說的就是那五年的我，畢竟現在的我，完全不是她說的那個樣子。

“先起來，慢慢說。”我把小萌扶起來，倒了一杯熱水遞到她手裏，好像很随意地說：“可是北京有才的人那麽多，哪能輪到我。”說着我的心開始砰砰直跳，我這是在套她的話，我的猜測會準嗎？

小萌喝了一口水，指天指地大聲說：“那是他們不識貨，水太深，潛規則，那個盧——”話說到一半，她好像才忽然反應過來，截住話頭，看了看我，突然笑了：“你在說什麽啊。”

遮掩的太明顯了，我抓住小萌的肩膀：“我說的是‘那五年’的事，你說的不也是嗎？說下去啊。”

“我不能說。”小萌笑着回答。

“有什麽不能說的。”我說，“今天來了一個人，說是認識我的，在北京的同鄉會，那五年我在北京，對不對？”

我步步緊逼，小萌用力把我推開，搖搖晃晃站起來：“我不能說。”

我也站起來：“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不能說。”

“你不是答應我不問了嗎？”小萌看着我，她的酒像是醒了一點，眼睛裏的光在漸漸彙聚，胸口在不斷起伏，我等着她的話，卻只等到她突然一嘔，捂着嘴沖向衛生間。

小萌吐得翻江倒海，我把熱水遞給她，怪我不好，我妹妹這樣，我卻還要趁着她喝醉逼問我的事情。我用熱毛巾擦着她的臉和臉上的淚：“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你洗洗臉休息吧。”

小萌跪在衛生間的地上，突然上來抱住我，我也随着她跪到地上，小萌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耳邊放聲大哭：“姐，我特別想說，我姐是那麽厲害的人，我為什麽不能說，但是我真的不能說，我不能說，我不能說……如果我說了，爸媽怎麽辦……我不能說，姐，我不能說……”我們跪在狹窄的衛生間裏，我輕撫着她的背，聽她抽噎着重複着不成句的話，心裏一揪一揪的疼，只能在她每說一次“我不能說”的時候，喃喃重複一遍：“好，我不問。”

最後，小萌是哭着睡着的。我幫她卸了妝，擦了擦身子，又擦了擦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流出來的眼淚，給她蓋好被子，深深嘆了口氣。

我曾經以為，關于我的記憶是小萌對我刻意隐瞞，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是她一直在替我承擔着記憶，承擔得那麽辛苦，那麽壓抑，我所遺忘的事，是對我的家人的折磨。在關心我的家人面前，或者選擇遺忘，不再去問，才是正确的選擇。

收拾完小萌的衣服和亂七八糟的衛生間，已時近零點，我坐在沙發的角落裏，對着安靜了很久的手機，現在現在阿森在幹什麽？已經睡了嗎？還是和朋友們一起聊天，說今天的見聞，規劃明天的行程？

什麽他自由我獨立，什麽明信片的浪漫，統統都是鬼話，在這樣的夜裏，我發現我其實也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在孤立無援的時候會瘋狂地想念他，想念他的每一個微笑和每一個擁抱，想念他說出的每一個字和每一個安慰，想要日日夜夜都和他在一起，靠在他懷裏把所有的事情絮絮叨叨全都說給他聽。

電話撥通，回複我的只有不在服務區的提示。

他走了多久了？這是我第多少次打電話沒有打通了？大霞姐說的對，哪有男女朋友只靠明信片的？已撥電話的列表裏已經全部都是阿森的名字，到最後，我也只能抱着被子孤單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