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柳家老宅

盡管京城來的人手多,但畢竟人生地不熟,陸栖鸾思量再三,還是要找個當地人,至少是熟悉這兒的人做向導,便直奔祠堂的藥棚去找王師命。

“王大夫在嗎?”

“不巧,昨夜王大夫和葉大夫讨論了一夜防疫的方子,早上又多了兩個染病的,一大早便出診去了。”

啊?

陸栖鸾本以為疫病已經抑制住了,沒想到今日又多了兩個,猶豫了片刻,便折去敲葉扶搖的門。

“你起來了嗎?我有事想找你談談。”

葉扶搖房內傳來兩聲輕咳,并未開門,只聽他啞聲道:“別進來,就在門前說。”

陸栖鸾怔住了,一時間有些慌亂道:“你……你別、別是得了疫病吧?”

房內的聲音安靜了一會兒,慢慢回道:“不,尋常的風寒罷了,但若是去了外面,怕會染上疫病,你先說你的事。”

“真的?”

裏面的人似乎笑了笑,道:“陸大人對同僚拳拳關愛之情,在下不勝感激。”

陸栖鸾松了一口氣:“禍害遺千年這老話竟然是真的,我還擔心回京路上得多背個骨灰罐呢,吓了我一跳。”

“慚愧慚愧,若真有那麽一日,還請陸大人不要忘記代我照顧好釀釀……對了,早上的小魚幹還在爐子上,麻煩陸大人了。”

陸栖鸾早上沒吃飯,餓得胃裏發疼,拿過小魚幹先塞了一片,一邊嚼一邊道:“你就先放下貓吧,上面那位大老爺的掌上明珠丢了,我這麽一如花似玉的大活人快急死了都,你比我來得早,知道這地方有什麽人販子或者熊孩子愛藏的山洞嗎?”

葉扶搖在裏面道:“丢了?那倒真是個大事。人販子哪兒都有,至于小娃娃們愛玩的地方……這村西邊有不少舊宅,你可以去瞧一瞧。那明珠可是殷老爺的心尖肉,為枭衛上下項上人頭計,還請陸大人多勞神了。”

陸栖鸾沒再跟他多話,又抓了一包茯苓餅,出門見蘇阆然處理完尹司儀過來了,分了一半遞給他,道:“葉扶搖說了,西邊有幾間廢宅,先去那邊看看。接着,吃飽才有力氣幹活,你少吃一頓腦袋也是一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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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阆然畢竟還是個少年人,辦案雖多,但公主丢了這還是頭一次遇上。

“你不怕?”

“我小時候淘氣出去玩,被一頭小野狼追過,我也怕,跟現在一樣怕。”顫抖的拇指抹去唇邊的茯苓碎,陸栖鸾的雙眼沉靜下來:“我跑了很久,沒有看到人來幫我,就知道怕也沒有用。

“……後來?”

“後來,我就把狼咬死了。”

……

村西頭的水流漸緩,順着流向往林深處五百步遠,便能從竹林的縫隙見隐約看見一座宅院。

灰白色的牆皮已經剝落,縫隙裏爬滿了枯朽的藤蔓,遠遠看着彷如鬼屋一般。

“先別動。”

蘇阆然讓陸栖鸾站到一邊,自己俯下身來,用刀柄掃去地面上枯朽的落葉,只見宅院門前的泥地上,出現了許多腳印。

“有公主的嗎?”

“太雜了,一時分不清。”

此時天色又陰沉下來,陸栖鸾又沒帶火折子,只能先繞過這片腳印,走進宅院裏一探。

裏面與尋常宅院并無不同,只是荒廢已久,庭院的水池與門窗前早已落滿了枯葉,門前兩面只剩下竹架的魂幡倒在地上,門裏的香燭和白绫已經泛黃。

“這……就是那個柳四的家?”

蘇阆然點了點頭,推開半扇門先走了進去。

“這家人死後,家裏都被搬空了……”

牆上挂飾、桌上的瓷器都已經被搬走了,連廂房裏的櫃門都是大開的,想來是柳四家絕戶後,村裏的人都把東西拿走了。

奪人妻女的都有,何況財物,陸栖鸾在遂州也見得不少,只是眼下無暇計較,二人來回找了一圈,并未發現公主的蹤跡。

陸栖鸾不死心,去了後院,推開後院的廂房門,一樣也還是什麽都沒發現,一時有些沒頭緒。

“咱們昨夜是誰在守夜?可有發現什麽?”

蘇阆然搖頭道:“我禦下不嚴,守夜的人昨夜睡着了,待回去自會罰他。”

睡着了?雁雲衛的?

陸栖鸾有些不可思議,和那些二世祖滿塞的金門衛和虎門衛,不一樣,雁雲衛治軍嚴明,便是尋常練兵時,晚了片刻馬上就是軍棍招呼,不可能在值夜的時候睡着。

陸栖鸾捏着下巴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蘇校尉,你有沒有覺得,咱們昨天都特別困?”

顯然蘇阆然和她想到一處了,道:“賊人對我們下了藥?”

陸栖鸾又道:“也不對,有好一會兒我是沒有和你們在一起的,你看昨夜你都睡了我還醒着呢,可回去還是一樣困。”

蘇阆然:“你去和王大夫看花看太久了。”

“不至于吧就看個花……”陸栖鸾說着,臉色慢慢變了。

蘇阆然顯然也和她想到一處去了。

“……我們都喝了王大夫的藥。”

蘇阆然提起刀就走,陸栖鸾在後面又喊道——

“你等下,一般湯藥大多有助眠的……哎呦!”

陸栖鸾走得急,一下子被地上一條灰撲撲的鐵鏈絆了一下,好在蘇阆然反應快,轉身就扶住了她的肩。

“嘶……廂房哪兒來的鐵鏈。”

雖是沒摔着,但小腿還是磕在門檻上了,陸栖鸾揉了兩下,低頭一看,只見是一條細長的鐵鏈,另一頭栓在木床床腳處,似乎是別人進來搬東西時,不小心給踢了出來。

蘇阆然剛才沒注意,現在看見了,面上疑惑起來:“好奇怪,百姓家怎麽會有這種鏈子。”

“什麽鏈子?”

蘇阆然把鐵鏈收回來,提起有鐵铐的一頭給陸栖鸾看:“這是栓人的鏈子,鐵铐剛好用來铐住人的腳踝,犯人或是奴隸就跑不了。”

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柳四家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

“……現在沒時間查,以公主的事為上。”盡管這麽說着,陸栖鸾仍然覺得,一個村子出了兩件怪事,這二者之間,說不定有什麽聯系……

“那先去找王師命?”

“不,先去找葉扶搖,早上我聽人說他和王師命談了一夜藥方的事,如果王師命沒有一夜都待在祠堂……就直接去抓了他。”

……

祠堂還是一如之前那般,下午時分,釀釀意外地沒有躺在地上睡懶覺,而是坐在臺階前,一雙藍汪汪的眼睛盯住房門的方向。

陸栖鸾來得急,一進祠堂便先找灑掃祠堂的村民。

“王大夫回來了嗎?”

“還沒呢,”村民一臉苦色,“下午又多了一個染病的,就是昨夜那燒墳地的柳柱,王大夫怕是要到夜深才會過來了。”

又多了一個?

陸栖鸾隐約有些不祥的預感,快步走進後院,上來就猛敲葉扶搖的門。

“喂喂喂喂喂賊醫!你還活着嗎?!活着就吱個聲!”

門裏的人似是剛醒,啞聲回道:“小點聲,前堂都是死人,你這麽吵,小心晚上鬼就該來找你了。”

“說啥呢,沒死的話我有點事兒想問你。”

“嗯……也是,陸大人若無事也不會專程來關心同僚,說吧。”

“昨天夜裏,你跟王師命做了什麽不可告人之事?”

這問法十分古怪,加之陸栖鸾語氣十分認真且憤怒,裏面陡然沉默了一會兒,大約是組織了片刻語言,方才徐徐回道。

“陸大人明鑒,葉某身患潔癖,無藥可醫,萬萬無有與他人抵足相眠的癖好。”

哦,難怪聽馬主簿說你這麽大了還沒成家,真是該。

陸栖鸾跑了一瞬間的神,猛搖頭道:“不是這個,我是想問,昨夜王師命是不是一整夜都在你這兒?沒有去別的地方?”

房內又是一陣咳嗽,道:“那是自然,也正是因昨夜談了通宵,待今晨天亮時,我便患了風寒。”

是嗎?

陸栖鸾問過之後,仍然放不下心中的疑慮,又問道:“那……你昨天有沒有喝過王大夫防疫的湯藥?難道不覺得困倦嗎?”

“湯藥裏加了一味安神草,好讓藥力發散開,尋常人初用此藥自然是會困。只不過在下體弱多病,常年服藥,有些藥或……毒,已對我無用了,些許安神草亦不在話下。”

是這樣……

陸栖鸾問罷後,讓葉扶搖好好休息,便出了祠堂的門。

等候在外面的蘇阆然見她一臉沉思,問道:“可有問到什麽?”

“沒有,他說王師命一整夜都待在祠堂,絕無可能出來擄走公主。”

“那接下來是要直接去問王師命嗎?”

陸栖鸾抿了抿唇,道:“這樣吧,按我的法子來,若無意外,今夜就能知道這村子裏的古怪……”

……

柳四山的夜霧總在日頭落下時便起了。

山間的水汽仿佛溪流的靈魄一般,從幽谧的山林深處,自淙淙的溪流間蒸騰而起。

陸栖鸾找了半日,一無所獲,夜裏站在窗前,向外看去,遠處的燈燭依次模糊起來,同時雨水打在房檐上的聲音響起,掩蓋了窗前細細的風鈴聲。

陸栖鸾坐在榻上未動,閉目等着什麽。

待到窗外的燭火被雨水打滅了,門外便有人踏上竹樓的響聲傳來。

陸栖鸾睜開眼,只聽三聲敲門響,一個清俊修長的人影映在門上。

深吸一口氣,陸栖鸾慢慢打開門。

“……王大夫,你回來了?”

醫者撐傘而來,待傘沿擡起,浸得半濕的發絲貼和在他臉側,露出那張過于溫和秀美的面容朦胧得不似人間人,宛如夜霧裏走出來的魑魅。

“陸姑娘。”

好看的唇角微微揚起,看着陸栖鸾的目光浮現一絲恍如用情已深的柔色。

“我來給你送藥。”

陸栖鸾不着痕跡地退了半步,忽然想起葉扶搖的話。

——小心晚上鬼該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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