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洞悉一切
廣溪從自己的官邸向燕寝而去,路過西花園時,忽見一抹倩影。
——是百韶。
百韶并未裝作偶遇,她上前幾步,對廣溪微微颔首:“太宰大人。”
廣溪簡單回禮:“五山使者。”他看了看百韶,微微疑惑,“尋本官有事?”
百韶輕輕點頭,這場有計劃的相遇本也是她計劃的一部分:“确是有些疑問,可否耽誤太宰大人一些時間?”
廣溪禮節性地笑了笑,對百韶的來意也有幾分在意,拱手邀請百韶到西邊的亭閣一坐:“無妨。”
侍女們為兩人沏了茶,廣溪擡手揮退衆人,手指旋着玉杯,道:“使者但說無妨。”
百韶微微低下頭:“實際上,算是私人的問題。”她偏過頭,側顏亦是美麗,“是關于氾王陛下。”
主上?廣溪動作微頓。
“恩……”百韶微微沉吟,道,“氾王陛下為助我修複韶光玉笛費了不少心思,所以……”
廣溪見百韶神色不似作僞,又想起主上研究多日的韶光玉笛,倒是有些興趣回答百韶的疑問:“恩?”
“我想有所報答。”百韶微微避開廣溪的眼睛,“我想,真正能報答到氾王陛下的恐怕并不多,梨雪便建議我詢問太宰大人。”
你問對人了,廣溪得意地想。
他笑了一笑,道:“容我想想。”語畢,一口飲盡茶水,“本官還有些公務,改日再談。”
百韶起身拜別:“大人慢走。”
目送廣溪離開的背影,百韶有些自我厭惡。
她問廣溪這些自是出于對梨雪的承諾,但以廣溪的忠誠,氾王必會知曉一二。即便她拿報恩作為借口打探,但落在氾王眼裏,恐怕另有一番意思。
但是,眼下也只得讓氾王誤會了。
廣溪的确比大多數人都更了解氾王的過去,也比任何人都能看懂氾王的意圖,正如他很清楚他的主上對這位五山使者十分傾慕,但即便他有意推一把,由他告訴百韶那些過去顯然并不合适,主上也一向不喜歡屬下自作主張……
燕寝
廣溪進入燕寝時,氾王正在女官的服侍下享用點心,女官看了天官長一眼,廣溪示意他出去,女官見氾王未置可否,便行禮離開了燕寝。
吳藍滌尚未開口,廣溪便坐到氾王身側,繼續女官的工作。他動作熟練地倒了杯果酒呈給氾王。
氾王手中把玩着一支極其精致的鳳落瓊枝發釵,并沒有接下廣溪呈上的酒杯,倒是一雙瑰麗的眼睛精明地看着追随他數百年的太宰:“你想說什麽?”
廣溪幹笑一聲,放下酒杯,嘆道:“果然所有的刻意都瞞不過主上的眼睛,”
吳藍滌哼笑一聲,他的太宰起于市井,即便朝中洗禮多年,有些脾性仍舊改不掉,譬如……
“說重點。”
“重點啊……”廣溪語氣微頓,“那位五山使者似乎對您有非分之想……”
吳藍滌一愣,随即蹙起眉,緊緊抿起唇,神色有些複雜,片刻之後,冷冷的語音響起。
“退下。”
“主上?”
“退下。”
“是。”
吳藍滌做了幾百年青澱宮的主人,對百韶的行蹤自然了若指掌,不需要廣溪說,他便知道百韶和廣溪在西花園交談片刻。
只是,他似乎猜到了一些并不樂觀的事。
他要親自問她,他想着。
百韶受到氾王召見時,便有些不好的預感,即便如此,她整過衣飾後便奉召來到了燕寝的後花園。
後花園裏的侍者似乎都被氾王遣走了,百韶并未見到其他人,她環視一番,遙見亭子裏鮮亮的身影,便緩步走去。
今日的氾王比百韶所見的任何時刻都要濃墨重彩。
是怎樣的厚重豔色呢?
是華豔靡麗如垂死的儀式感,是花開荼蘼的璀璨絕望。
百韶直覺,他知道什麽了。
“梨雪失道了。”尚未等百韶回神,吳藍滌便輕笑着對她說,字正腔圓,沒有任何聽錯的可能。
百韶知道,任何掩飾都已經無用了。
眼前幾百歲的男子,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百韶沉默着走向吳藍滌,清脆的聲音悶悶的:“你是如何知道的?”掩不住心中的恐懼,她甚至沒有用尊稱。
顯然吳藍滌并未介意,他慵懶地抿了口酒,眸帶笑意看着她:“梨雪的表現已經奇怪了很長一段時間,然而我真正開始懷疑,是從她屏退衆人,卻在仁重殿發出怒吼開始。”他看着百韶,“梨雪看似嬌氣,但并非不講道理,她突然對朋友生氣,想必是發生了嚴重的事,而且你們交談屏退衆人也很奇怪。”他看着百韶的眼睛笑意加深,“而你向廣溪詢問我的過去,便讓我确定了這一點。”
他站起身,華麗的紗裙層層揚起,帶着迷離的美感,他道:“你或者沒有發現,你面對我時,禮貌客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帶着畏懼。可這很奇怪,我自問不曾對你刻薄過。”
“因此,我猜測,我的什麽東西叫你害怕,聯系到一起,便是——”
他定定地看着百韶。
百韶苦澀地張口,雖然早知不可能瞞多久,卻依舊心有悲戚:“是,梨雪患上了失道之症。”
他仍帶着笑。
他竟然在笑。
百韶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讷讷地張口,卻已失去言語。
她曾聽過一次,父母談及失道。
母親同她一般,乃五山天仙,若不失仙籍,将永不凋零,與世長存。而父親則如氾王陛下一般,頭頂高懸達摩克利斯之劍,看似永恒,卻時時刻刻面臨萬丈深淵。
那時母親說了什麽呢?
——若有那一日,我會記着你,踏遍萬水千山。
一颦一笑,溫柔了歲月。
父親不舍得的,母親——百韶想。
那麽氾王呢?
梨雪畏如鬼神,氾王卻談笑風生。
哪裏有些奇怪,百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