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并州的永年城和雍州的環城毗鄰, 來去不過三個時辰的功夫。
将近午夜, 沈都督從屋中披了衣裳出來,這般随意打扮依然擋不住他氣勢威威。“人在何處?”
方才來禀事的侍衛跪在屋前垂首, “回都督,郭正祥并非一人前來,他……他還帶了一人來。現在人正在大堂。”
沈括為了此人故意設了局,見是自然要見的, 可卻不必這時候當即就見。說來,這郭正祥的心思狠毒,手段非常, 可他占了愚孝這一條。實際上也算不得是愚孝,只是他因着自己的身份, 內心深處迫切想要得到生父郭逢的認可。此時,郭逢就在沈括手中捏着, 他難道還怕他郭正祥會不來就範?
沈括斂眉,語氣低沉的問:“帶來的是什麽人?”
侍衛當即回道:“是……郭正祥說是韶王妃。”
沈括面上神情未有絲毫變動, 依然冷峻, 隔了片刻才低聲道:“知道了。”他轉身入了房,聲調寡淡異常:“讓人在正廳等着。”接着便是丫鬟熟練且安靜的伺候他更衣,等陸大都督去到正廳時已經是一炷香之後了。
那郭正祥是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 而他身邊是一口大麻袋, 麻袋鼓鼓囊囊的顯然裏頭是擱了大物件的。不消多說, 這裏頭裝着就是被他挾持而來的人了。郭正祥當日不就是被人這般抓了帶去韶王面前的, 此時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沈括從外頭走進來, 郭正祥聽見動靜轉過身。
這位天下兵馬都督他是如雷貫耳,在這世間又有哪個人沒聽過他的名。可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還是頭一回。郭正祥原本這次還帶了好幾分底氣來的,可這時候對上沈括逼人的氣勢,也再就沒有了那些僥幸的念頭。他心中默念了一聲,但願自己此時所做的能合了這位沈都督的心意。
“都督——”郭正祥迫不及待的開口,“還望都督能放了我父親,不論讓我做什麽都行!”他這是在表衷心,希望自己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利用價值。
怎麽會沒有利用價值呢,至少……他還握着軍械案最關健的秘密。郭正祥知道,此時的沈都督正在查這個事情,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比他知道的更清楚。
沈括并不應他這話,任由跪在地上的郭正祥說這話時語氣多麽焦急和懇切,他都是紋絲不動,轉身在酸梨枝象牙浮雕的圈椅中坐了下來。他垂着目光睨視着郭正祥,可卻又好像并沒有看他。
“都督,軍械案我有至關緊要的秘密。”郭正祥一狠心,将自己所知道事情當成了餌。恐怕于心思上,他在沈括的面前占不到好,朝廷的第一權臣所思所想遠比自己更繁複曲折。與其如此,還不如他自己先坦誠的透露一部分。“殿下,兩年前的軍械案,殿下不正在重查嗎?小人就是其中關鍵人物,京中的鎮國公府就是小人上頭的主子。”
沈括終于出聲,他指尖在冰涼光滑的桌面上的輕輕劃過,動作并不大,仿佛這只是他不經意之間動作。“鎮國公府。”沈括跟着低語了一聲,他的眉眼低垂,就算是此時眸光有所波動也并不能讓人察覺。
郭正祥又緊接着道:“小人還給都督帶來了一份見面禮。”他被兩個侍衛押着手臂不能動彈,可身子卻是朝着麻袋的地方傾:“都督可看看這份禮物是不是合心意。”
沈括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居高而下,沉重的叫人覺得是一塊壓在人心頭的大山。郭正祥見他是朝着那麻袋的方向去,心中幾乎就要長長舒一口氣,可不過是轉瞬的功夫,又有一道的寒光飛快的從他眼前閃過。
郭正祥定睛一看,這位沈大都督的手中居然拿了一把匕首。
郭正祥是先劫了韶王妃再得知的郭逢的消息,他本意是要殺了辜七,可那之後便轉了心意,要将人獻給了沈括。不論沈括要對此人做什麽,終歸這是他的功勞一件。試想,這到底是身份尊貴的親王妃,總是有利用價值的。
可是……縱使郭正祥千算萬算,都不能算到沈都督為何會……起了殺心!
然而,沈括只是用匕首在麻布袋上輕輕劃出了一道口子,并無殺心。從麻袋中當即滑出了一只胳膊,那胳膊軟弱無力的垂着,露着皓白的手腕,手背就貼在了地面上。
沈括皺緊了眉頭,他似乎經常皺攏起眉頭,因而眉心有細微的紋路。
周圍的侍衛得了他的示意立即去解開麻袋,将其中的人給放了出來。裏面是個叫人給蒙住眼睛并堵住了嘴巴的少女,似乎還昏睡了過去,就算是此刻被人擺弄了,她絲毫沒有反應。
而沈括的目光卻是越來越陰沉了起來,他收回目光,忽然邁開步子出去了。那神情,就好像是此處再沒有什麽值得他去留戀的了。
郭正祥自是沒有反應過來,困惑不解沈都督為何忽然變了臉,等再去看剛才麻布袋的時候,連着他自己的心跳都驟然慢了幾拍。怎麽回事?怎麽他劫了的人成了她——羅绛容!
——
雍州環城太守府。
裴池疾步朝着內宅辜七住着的房間去,他健步如飛,此時什麽風儀禮數都抵不上他親眼确認她的安全來得緊要。
“哐”一聲門被推開,屋子裏頭是空蕩蕩,無一人。
其實剛從外面過來,遙遙看見這屋子漆黑一片沒點燈的時候,他的心就狠狠的被刀子刮了一樣。裴池還未站穩,便立即又厲色朝着身邊侍衛道:“備馬!”他将這兩個字咬得分外用力,眸色中帶了少見的絕然。
正當人走到院當中的時候,卻見從遠處有兩人身影一前一後交疊着過來。裴池皺起眉頭,定神看着遠處,更是疾步朝着那兩人去,臉上的神色根本是沒有半點好轉。
等到了來人面前,他一把将辜七摟入到了自己懷中,好一會才聲音啞然的喊她:“辜七——”
就連着裴池自己都不曾知道,原來他會這樣害怕。他害怕……害怕辜七被讓人擄走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早已經将她看得那樣重。裴池的聲音中帶了些許顫抖,不等懷中那人稍微有所反應,他就将人更加用力的按向了自己的懷中。
他将頭枕在辜七的肩頸是上,有些貪戀的聞着她身上的幽香,又喚了一聲:“七七——”
辜七被他暖暖的氣息噴在頸側的肌膚上,因着略微有些癢而往後退了退。“殿下,我在呢。” 她被摟得死死的,動彈不得,語氣只好又嬌又嗲的回他的話,甜膩得像是在同人撒嬌一樣。
而裴池則是用手掌撫在她的後腦上,過了好一會,仿佛情緒才稍有緩和。
“殿下!”辜七嬌嗔着從他懷中出來,這周圍都是人,她是害羞了。
裴池卻也顧不上那些了,幾乎是脫口問道的:“七七,你剛才去哪兒了?”
辜七睜着圓圓的眼睛,目光當中流露了茫然和迷惑,可随着他的問話,卻還是遲愣愣的回道:“剛才我去周夫人那讨教的女工,有些困便在那打了個盹。”對着裴池焦急的神色,她的聲音也低柔遲疑了起來,仿佛是帶着小心翼翼的不确定。“殿下,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該?”
庭中站了不少人,魏決張歧等自然跟了過來,還有裴池的那些侍衛,更有被驚動的太守大人也帶了人過來。各處燭火點亮,燈火早已輝明,将深夜照得如白晝一般。
衆人只看見庭院當中韶王殿下緊擁着王妃,兩人本就是容貌冠絕的仙人之姿,此時更是猶如天上人間的畫卷。此一幕,刻入在場人心中幾十年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