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舅子

楚楚的身體連帶着笨重的行李箱, 一齊摔下了階梯,雖然只有幾步之遙, 但她還是重重地摔在了木質的地板上。

喬琛徹底呆逼了。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不是故意要害她摔下去啊!

她臉朝下蜷着身子半跪在地上, 嘴裏低低地呻吟,背部微微抽動着,掙紮着想要起來。

只見她額頭上磕了一條口子,擦破皮,出了點血但不多, 挂在臉上像一條蜿蜒的毛毛蟲。

喬琛的心狠狠一緊,三兩步跑下樓扶起楚楚。他臉色慘白,驚慌失措地喊道:“你有沒有事啊!有沒有事!”

楚楚緊皺着眉頭, 右臂呈詭異的姿勢扭曲着。

“痛。”

好痛, 全身的骨頭都好像要碎了。

喬琛一碰到她的手臂,楚楚又尖銳地叫了聲:“…痛!”

喬琛連忙松手, 顫聲說:“可…可能骨折了!”

看着楚楚痛苦地蜷在地上,他懊惱又愧疚, 煎熬不已。

“我帶你去醫院。”

“才不!”楚楚瞪了他一眼。

“什麽?”喬琛不解, 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 她從來沒有這樣瞪過他。

楚楚垂下頭, 緊抿着嘴,臉色因為手臂劇烈的疼痛而變得慘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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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還難過嗎?”她低着頭緊繃着臉, 沉着聲問他。

還難過嗎?

喬琛不明所以, 愣愣地問:“啥?”

楚楚看向他, 那眼神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氣。

“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她忍着疼,斷斷續續地說:“堅持多久,說服自己…不要恨你。”

“恨我啊!”

喬琛被她盯得發毛,脾氣跟着上來,沖她吼了聲:“我巴不得你恨我!我們兩個最好就是當死對頭!你死我活的那種!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真的想把你掐死然後我再自殺,我們誰都別好!一起下地獄,都別安生!”

楚楚閉上了眼睛,眼淚星子跟着滲了出來,雖然知道喬琛說的是氣話,但是聽着還是難受,那些話,一字一句,錐心刺骨。

額頭上的口子有鮮血滲出來,沾染着她的眼淚,将她的臉染成了花貓,她哭得更厲害了,身體一抽一抽的像是喘不上氣似的,傷心得好像這個世界都要抛棄她了。

喬琛又懊惱起來,看着她哭,他的心給揉成了一團爛泥,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這時候了,還吵個鬼啊!

喬琛二話沒說,蹲下身直接将楚楚給橫抱起來,出了門一路狂奔朝着別墅區大門跑去。

楚楚另一只手下意識地勾在他的脖子上,腦袋輕輕搭在他肩膀的位置,皺着眉頭緊閉着眼睛,帶着哭腔低低地說:“痛死了。”

“我帶你去醫院,忍一忍。”喬琛又将她的身體提了提,抱穩了繼續往外跑,盡可能不碰她的右臂。

大門口攔到一輛出租車,喬琛将楚楚抱進車廂裏輕輕放好,驚慌地沖司機道:“醫院!快點!”

楚楚坐在車上,手臂只要晃一晃就疼得要命,喬琛坐在她身邊,一會兒躬着身子閉着眼睛自顧自地不知道喃喃着什麽,一會兒手扶着額頭,滿頭大汗,仿佛受傷的人是他似的。

雖然讨厭她,恨不得她立刻從這個世界上蒸發掉,但是此時此刻,看着她因為自己的過失這麽痛苦的樣子,喬琛又覺得自己真的是個混賬。

跟她較什麽勁!

就算再怎麽讨厭她,這次做得都過分了。

陸川沒說錯,他就是傻逼。

楚楚其實心裏對喬琛有氣,但是看着喬琛後悔懊惱的樣子,她又心軟了。

她咬牙忍着痛,一只手艱難地摸出衛生紙遞給喬琛,讓他擦擦汗。

喬琛回過神,愣愣地看了看衛生紙,別過臉,猶豫着沒接。

楚楚又給他遞了遞。

喬琛踟蹰了會兒,終于接了過來,打開包裝,扯出一張潔白清香的紙張。

他看了她一眼,心一橫,像做了個重大決定似的,終于還是附身湊近她,給她擦拭了額間細細密密的汗珠和眼角的淚花。

柔軟的紙張接觸着她細膩的肌膚,他動作粗魯,力道不輕,給她擦了臉頰又擦鼻梁,最後還小心翼翼在她額頭破皮的周圍點了幾圈。

楚楚的心跟着顫了顫。

興許他是誤會了。

她目光上移,感受着喬琛粗魯的動作,感受着紙張一點點貼合着粘膩的肌膚,楚楚輕輕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連手臂的疼痛都忘記了。

心裏那點氣,就為着這一張紙,煙消雲散。

給她擦了汗,喬琛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摸出手機:“我給爸打個電話。”

楚楚連忙阻止:“不用…”

喬言商知道了,楚雲袖勢必也會知道,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喬琛,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楚楚甚至都能夠想象她來醫院鬧得不可開交的場面,想着,就挺心累的。

“不用喬叔叔…知道。”

喬琛包裏也有錢,付醫藥費綽綽有餘,索性也不再堅持,兩人沉默了會兒,喬琛憋了很久,終于還是輕聲道:“對不起了。”

楚楚扭過頭去沒理他。

喬琛感覺良心還是有點痛,他又看了楚楚一眼,覺得她也并非面目可憎,他悶聲說:“等你好了,我也讓你推一次。”

“不用。”

喬琛粗聲粗氣:“一定要!”

楚楚扭頭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

良久,她說:“你客氣了。”

陸川常說,欠着,都是情,将來還。

楚楚也願意叫喬琛欠着,欠一次,欠兩次,很多很多次,她有耐心等着,私心裏也希望他能原諒她。

喬琛憋悶地回過頭去,不再理會這家夥。

醫院,楚楚在骨科檢查,喬琛還是不大放心,在走廊上來回兜了幾圈,焦急不已。

沒多久,護士招呼喬琛,喬琛走到科室門口,看到楚楚手臂已經被包紮了起來,挂在脖子上。

“你是喬楚什麽人?”

“我…”

喬琛呼吸一頓,鬼使神差地跟楚楚對視了一眼,楚楚尴尬地移開目光。

“我是她…”

護士見他這樣,拿着單子說道:“男朋友吧,這可不行,單子上需要家長簽字,聯系家長吧。”

“不是。”喬琛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說道:“我是她大哥,你給我簽吧。”

楚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喬琛,喬琛故意不看她,臉色有些泛紅。

他說,是她大哥?

喬琛紅着臉,快速地在單子上龍飛鳳舞地簽了自己的名字,護士說:“原來是兄妹,長得還真挺像,龍鳳胎吧?”

喬琛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幾句,拿着單子出去付費,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叮囑楚楚:“我去給你買藥。”

“唔。”

“對了,我準備給陸川打個電話,叫他過來。”

楚楚知道,喬琛是不想跟她單獨相處,可她,還挺想叫他陪着自己。

“叫他來。”楚楚說:“可能會出人命…”

喬琛打了個寒噤,還真是,陸川叫過來,他多半會死得僵硬。

“我…還是先去給你拿藥。”他說完腳底抹油離開。

喬琛抓着單子,站在藥房小窗口邊排隊開藥,看着醫生寫的診斷報告,心裏頭沒着落,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楚楚手臂都骨折了,不告訴家長真的可以嗎?萬一以後弄不好有個殘廢啥的咋辦?

越想,越覺得方。

喬琛還是給陸川打了個電話,他肯定比他懂一些。

二十分鐘後,陸川匆匆趕到醫院,恰好遇到了取完藥的喬琛。

兩個人于樓道間狹路相逢。

陸川朝着他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喬琛預感到不妙,本能地想躲,陸川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他的衣領,直接将他抵在了樓道的扶手上。

喬琛整個人被他按在樓道口,他用力掙紮了幾下,卻掙不開陸川粗壯有力的手臂,他的力道簡直大得可怕。

只要他稍稍一松手,喬琛就會摔下樓梯。

陸川額頭上青筋都要暴起了,壓低了聲音叱問:“喬琛,我也把你丢下去好不好?”

“很好玩的,來試試啊!”陸川氣得聲音都在抖。

喬琛抓緊了陸川手腕的袖子,臉色發白,回頭看了看身後陡峭的樓梯,還是服軟了。

“這次是我不對,無話可說。”

“我警告過你!”

“我他媽也沒想真的把她撞下去!”喬琛喘着粗氣,憤懑地解釋:“我真的是不小心!我就想用球吓吓她,你以前還不是經常對老子手滑!我哪裏知道她走路都不穩的…”

“草你媽的走路不穩!”陸川爆了聲粗口,将喬琛往牆上狠狠一撞,拳頭就這樣揮了過來,打在他肚子上。

這一聲粗口加拳頭刺激了喬琛的神經,他突然暴起,推開陸川,沖他吼了聲:“你嘴巴放幹淨點!”

話還沒說完又吃了陸川一拳頭,喬琛也不甘示弱,擡腿朝着他的肚子踢去。

兩個大男孩在醫院的樓道上扭打起來,引起一陣不小的動靜,路過的醫生和護士連忙過來拉架,好不容易才将情緒激動的兩個人拉開。

喬琛用力掙脫醫生護士的拉扯,指着陸川臭罵:“老子就不該給你打電話,你讨厭死了!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讨厭的家夥!”

他好生氣,整個人都在冒煙。

陸川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冷聲道:“說得好像我不讨厭你似的,傻逼喬!”

醫生護士們見倆人不再打架,也都各自忙碌去了。

喬琛哼了聲,氣呼呼地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仿佛是想起來什麽似的,轉身回來,将手裏的藥口袋砸陸川身上,狠狠說:“她的藥!按處方吃!”

“喂。”陸川叫住他。

“幹嘛?”

“突然想起一件很久遠的事。”

喬琛回頭不解地看向陸川,陸川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拎着小藥袋,喃喃說道:“我跟楚楚從小就認識,她真的很乖。但是總有人要欺負她,以前巷子裏那些小孩,撿石頭砸她,還叫她小賤貨,他們都不知道那三個字什麽意思,只是聽大人嚼舌根,才有樣學樣。”

喬琛緊繃着臉,默不作聲。

“那時候她不會說話,甚至也不會哭,像個傻子似的。”

陸川繼續說道:“其實她不傻,她什麽都懂。別以為她就是受氣包,她不是,她有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最受不得旁人的欺負,誰欺負她,她會報複的。”

“也就你喬琛,她是心甘情願被你欺負,讓你發洩讓你解氣。”

“有時候我真的不懂這個世界是怎麽回事,這些人是怎麽回事,不管大人做錯了什麽,可這跟她有什麽關系?你心裏難過,有氣有火要發洩,你可以找你爸,找她媽,可你最不該欺負的人就是她,你知道她有多愛你嗎?”

你知道她有多愛你嗎?

無可否認,喬琛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戳了一下。

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願意愛他嗎?

在他做了那麽多讨厭和混賬的事,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王八蛋。

她愛他?

“陸川,你…你別站着說話不腰疼。”

喬琛氣息不穩:“你不是我,根本不懂我的感受。”

“我不管你有什麽感受,喬琛,我把話放在這裏,今天這種事,如果再發生一次,我真的會把你從五樓扔下去,就像當初你扔她的書包一樣。”

陸川冷冷地看着他:“不是不想活想下地獄嗎,別拉扯她,我陪你。”

楚楚頭上貼了一個白色的補丁,從創口處理室出來,看到陸川身長玉立地站在牆邊,一只手揣在兜裏,另一只手拎着一袋藥,臉色低沉得可怕。

“你來了。”

陸川回頭見到她,陰雲密布的臉色又籠上幾分關切,他三兩步朝她走過來,伸手輕輕摸到楚楚的胳膊肘,又托起她的額頭檢查,額頭上的小補丁叫他心疼極了,恨不能再補喬琛幾拳頭。

“骨折?”

“嗯。”

“操。”

“哥呢?”楚楚看向走廊左右:“他說給我拿藥。”

“被老子打跑了。”

“啊!”

陸川陪着楚楚走出醫院,楚楚偷偷看了陸川一眼,他臉色繃得很緊,看樣子超級不爽。

“他給我道歉了。”

陸川無語地看着她,輕輕敲了敲她的小腦袋,憤懑地說:“我打你一拳,再給你道歉,行不行?”

楚楚當然搖頭:“不行。”

陸川更生氣,還有點吃味:“喬琛就可以,我就不行!”

“他不是故意。”

陸川氣結地看着楚楚,這個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喬琛,能讓她如此縱容。

“蠢兔子,你什麽時候,對我能有對他一半好。”

“你還要…怎樣?”

陸川三兩步追上她:“傻逼喬那樣欺負你,你就不跟他生氣。我對你掏心掏肺,你還跟倉鼠似的,高興了讓摸一下,不高興就咬我…”

誰說不生氣…

楚楚正要反駁…等等,重點好像不是這個。

“傻逼喬?”她問。

“是啊!喬琛不就一…”

“傻逼玩意兒”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陸川頃刻間在她幽深的目光裏感受到森森寒意。

楚楚盯着陸川沉靜地問:“你說,我哥是…什麽?”

陸川脖頸間性感的喉結艱難地上下動了動。

“大…大舅子。”

他恍然說出這句話,然後點點頭,堅定地重複:“喬琛是我未來大舅子!他的智商由我來守護!”

十一過後,連着一段陰雨天氣,空氣中也漸漸泛起了初秋的潮濕味道。

早上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嘩嘩啦啦,密集的雨點敲擊着這個世界,發出悅耳的共鳴。楚楚一個人拿着傘站在寝室大門口,她的右臂挂在脖子上,左臂拿着傘,望着外面的大雨,顯然有些為難。

一只手很難将傘撐開。

然而,尋求別人的幫助對她而言,似乎比這還要困難十倍。

她就這樣站在門口,掙紮着用一只手往上撐開傘面,嘗試了好幾次,失敗。

“楚楚,一塊兒走咯。”

身後,薛棠棠已經将自己的傘撐開:“你也不方便,我給你撐傘。”

楚楚低頭對她道了聲謝,然而還是搖了搖頭。

她不習慣跟人一塊兒走,她們寝室四個人,另外三個上學放學總是一起,但是楚楚卻是獨行俠,并不是她們孤立她,而是她拒絕她們。

薛棠棠利落地幫楚楚撐開傘,遞給她,說道:“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楚楚對她道了謝,目送她消失在霧蒙蒙的雨中,她才邁着步子慢慢地走出去。

雨滴拍打着傘面,滴答聲密密麻麻,楚楚剛走了沒兩步,就在寝室樓不遠處的大樹下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不大确定地又望了幾眼,方才确定,站在樹下的人,是喬琛。

見楚楚望過來,喬琛連忙轉身匆匆離開。

走了幾步之後他偷偷回頭,卻發現楚楚竟然追了上來,還脆生生地喊他:“哥!”

“別亂叫!”喬琛回頭狠狠地說。

“喬…喬琛。”楚楚戰戰兢兢地改叫他的名字,問他:“你怎麽在這。”

“順路。”喬琛目光不自在地斜向一邊。

宿舍區并不在校門和教學樓的必經路上,什麽樣的路能順到這裏來?

“順路接我?”

“才不是!”

喬琛不自然地咳了聲:“就是剛剛去食堂吃了個早飯,路過這裏而已!”

然而他還沒說完,楚楚已經收掉了自己的傘,然後鑽進了他的大黑傘裏,擡起頭來羞澀地沖他笑:“手不方便,你可…不可以帶我走?”

他皺着眉頭,垂首,看見她笑時虎虎的小兔牙。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變得無比緩慢,雨滴拍打樹葉,路畔青青的草地,偶爾傳來的一聲蛙鳴…他的世界靜了許多,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在他的心底蔓延開來。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就像秋日裏潮濕的空氣,雖夾雜着黴腐的氣息,但卻是生命必須汲取的氧氣,他無可遁逃。

恍然回想起陸川那天的話。

“你知道她有多愛你嗎?”

因為他是她的兄長,血脈相連?

還是僅僅出于愧疚?

誰知道呢?

喬琛不願再去多想,他終于還是甕聲甕氣地說道:“走吧。”

傘翼很大,他走在前面,楚楚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不過楚楚走路比較慢,而喬琛卻是習慣性地邁着大步子,走了兩步就把她給甩在了傘檐外。

他注意到人沒跟上來,只能又退回去重新給她撐傘,嫌棄地說:“你就不能走快點?”

楚楚連連點頭,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她還是走得慢。

喬琛沒辦法了,只能順着她的節奏,信步悠哉地踱着步子。他從來沒給別人撐過傘,也不大會照顧女生,所以也只顧着自己,一路走過來,楚楚半邊衣裳都淋濕了,而喬大爺渾然不覺。

忽而,他感覺到自己衣袖被抓了一下,下意識地垂眸,看到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幹嘛!”

楚楚不大好意思地紅了臉,跟抓了燙手山芋似的,連忙放開了他。

喬琛并沒有在意,繼續往前走,忽而感覺到自己的袖子仿佛又被拉起來了。

這一回,他并沒有說什麽,也沒有掙開,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任由她牽着往前走。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慢慢行走在滂沱的大雨中,黑色的傘面不動聲色地…朝着她的方向傾斜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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