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白開場。

第一句,便是長平公主看着宮殿前的連理樹,思及舊日,她和對面的驸馬就是在此處共誓山盟。那時候是金枝玉葉,錦繡良緣,如今卻已是山河破碎,零落栖遲。

此情此景,公主便凄凄長嘆一聲:“倚殿陰森奇樹雙。”

餘飛等了半晌,整個場子都靜悄悄的,也不聞白翡麗啓口出聲。她奇怪地望向白翡麗,只見他也正一臉奇怪地看着她。

哎呀。餘飛頓時反應過來。她唱老生唱慣了,習慣性的就覺得是自己唱男角,等着白翡麗先唱。

然而,難道要讓白翡麗唱長平公主不成?

餘飛到底是專業的,心念遽動之間,已經把角色心态轉換了過來。運了氣,微捏了嗓子,念道:

“倚殿陰森——奇(ki)——樹雙。”

餘飛一字一字,字正腔圓,摒棄了京劇念白中的“湖廣音、中州韻”,換做了标标準準的正統廣府白話。凄婉頓挫,纡徐有情。光這一句,就讓臺下那些癡迷于粵劇的票友和行家們,突然坐正了身子,神情都肅正起來。

“雙”字語音一落,緊随一聲板響,大鑼“咣”的一聲。餘飛心中稍有擔心,望向白翡麗,但見他雙目平視前方,只手微擡,啓口念道:

“明珠(ju)——萬(man)顆(kuo)映—花(fa)黃(wong)。”

底下茶座中有人頻頻點頭。

白翡麗的本音如清磐,清,而且明,沉而不渾,湛而不浮。但他的念白,較他平時要低沉寬厚一些,顯而易見有着刻意的控制。

餘飛一聽他的腔調和節奏便知有底子,是入過門的,不由得暗暗驚訝,替他懸着的那顆心也稍定了下來。在那板、鑼聲後,餘飛緊接着念道:

“如此斷腸——花——燭—夜。”

“不須侍女——伴——身—旁。”白翡麗翻手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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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着戲裝,沒有作戲裝扮相,偏生那一句呵斥,那小小一個翻手動作,便令他有了世家公子氣象。揚琴樂音起,豔豔傷傷溢了上下十方,滿場屏息,是都入了戲了。

餘飛——這時已經不是餘飛了,是那國破家亡的長平公主,伴着樂聲拈指起了手勢,目中含情有悲,運子喉,起苦音,唱道:

“落——花(fa)滿天蔽月—光——”

這音唱得非同一般的飽滿開合,如珠玉滾于唇舌間,曼節長聲,委婉回複,自不肯一往而盡,便是唱那景色,也令場中聽衆腹中一股悲酸湧起,嵌在胸口,徘徊不去,爆發出滿堂喝彩:

“好!”

白翡麗此時目中也是極亮,一雙目光盡注了她身上,随着她的動作和唱腔移動。待餘飛唱到“我偷偷看,偷偷望,他帶淚、帶淚暗悲傷”方收了目光,做了那戲中驸馬周世顯。

餘飛此時已經入了情,望着他,目中既是愛戀甜蜜,又惶恐不安:畢竟驸馬他身有何辜,為何要随我這個亡國之女,一同赴死呢?只怕他心有不甘!她驚聲唱:

“我半帶——驚惶,怕驸馬惜鸾鳳配,不甘殉愛伴我臨——泉——壤。”

樂聲宛然一轉,餘飛倏然反應過來:之前說好給白翡麗打節拍,唱到這動情處竟然忘了。但這時已是來不及,餘飛心驚肉跳看向白翡麗,擔心這位粉妝玉琢一般的白公子在衆人面前出了醜,終究是不好收場。

然而只見他低頭注視着她,眸中深深沉沉,克制情感卻又煞是動人——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

這低沉中微帶沙啞的平喉唱腔一出,滿場又是一道轟然喝彩:“好啊!”

恰似壓陣之鼓,又似幽咽流泉中的一座砥定之石,莫說旁人,連餘飛眼中都是驀然一亮。

她斷斷沒有料到,他會唱,還唱得這麽好。雖然并不專業,但放票友中,無疑堪稱出色。

用專業的眼光來看,他這是一種相對通俗的、并不規範的唱法,發音裏夾雜了許多懶音,可正是因為這種懶洋洋的、随性的腔調,讓他把原本生硬的廣府白話變得搖曳生姿,溫柔可親。

茶座周圍不知何時聚集起了一些站着的人,有的是榮華酒家的服務員,有的是廚工,都在一旁探頭探腦地看。

眼波牽連,伴着簫鼓,他緊接着唱:“鴛鴦侶、相偎傍,泉臺上再設新房,地府陰司裏再覓那——”聲腔忽然揚起,“平陽門巷(hang)——”竟有了幾分豁朗意氣。

他是在安慰公主,既做了夫妻,自然是要并頭交頸,相依相偎,便是一同赴死又如何呢?到了地府陰司之下,我們覓一處尋常宅第,相與合歡,快快活活做一對黃泉夫妻。

“唉、惜——”餘飛承着他的目光,亦被感染,以手掩面,痛楚地嘆息一聲,音質細麗,若一線鋼絲高高抛起,“——花者甘殉葬,花燭夜——難為驸馬飲砒~霜……”

看到這裏,全場茶客都已經鴉雀無聲,臉上如癡如醉。這一晚榮華酒家裏約有半數是外來旅人,來這裏體驗粵地風情。他們本對粵劇聽不大懂,不過看個熱鬧,這時竟也都被吸引了過去;有些女孩子,興奮到不行,一會兒看看餘飛,一會兒看看白翡麗,竟是不知道該着重挑哪個看好。言佩珊已經驕傲得不行,拿着餘飛的手機不斷給他們拍照。

餘飛習慣了戲工,這一回雖是“坐唱”,清唱而不演,卻也難免點綴進些些細小身段。她雙手若有水袖拂擺,一挽一收,倩身下拜:“……好應盡禮揖花燭深深拜——”

白翡麗伸手輕托她臂,身姿标致,竟也是戲中程式。餘飛宛轉折身,仰首而望,唱道: “再合卺交杯——墓穴作新房,待千秋歌——贊注驸馬在靈牌上。”

驸馬願與她雙雙赴死,可她,長平公主又能為驸馬做什麽呢?這花燭夜,不能偕白首,卻只能翻血浪,唯一聊以慰藉的,便是驸馬能與她一同被世人所銘記,享受那後世千秋歌贊。

白翡麗那目光一深一放,餘飛只見他嘴角隐約翹起,竟似微微一笑——

他忽而擡首,聲腔驟揚,“将柳蔭當做芙蓉帳——”徹底開了嗓子,不再似方才那般抑着,仿佛忽的翻出新的一重天地,

滿堂驚喜喝彩。

他側過頭來,搖身逼近一步,目光綿柔,注視餘飛:“明——朝驸——馬看新——娘,夜——半挑燈——有心作窺——妝——”

餘飛心中若有鹿撞。劇本中,這段本有“挑巾介”這麽一個動作,而在種種經典舞臺演出中,這一段都是驸馬周世顯手執紅燭,在那柳蔭下挑紅巾,将新婦細細觀,細細賞,悲喜交織,花燭夜斷腸。

自然,白翡麗什麽動作都沒做。然而濁浪滔滔,歡喜悲憂,千情萬意,盡注于那一雙流麗雙目之中。

恰似“筏”中的那晚。

那一雙眼。

只是那一晚,夜半挑燈,有心作窺妝的人是她。此後自是燈前目,被底足,帳中音,殷殷切切,似實非虛,亦真亦幻。

他未執紅燭,他已目執了紅燭。

他未挑紅巾,他已目挑了紅巾。

那目光綿綿密密,如絲如網。餘飛只覺無處可逃,無地可遁,唱道:“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癡凰,願與夫婿共——拜相交杯舉案——”

“合——歡與君醉夢鄉——”

“碰——杯共到夜臺上——”

“相擁抱——”

“相偎傍——”

“雙枝有——樹透露帝女香——”

最後“夫妻死去樹也同模樣”一句二人合唱聲落,全場極短暫的安靜之後,忽然爆發出雷鳴一般的掌聲和喝彩聲。餘飛看到,臺前的母親,臉上笑得像花兒一樣,拼命鼓掌。

餘飛抿笑,向白翡麗伸出手,白翡麗也正好伸手過來,兩人拉着手,向臺下觀衆鞠了一躬,又向樂隊鞠了一躬。掌板師傅向他們點頭致意,比了個大拇指。

底下的觀衆意猶未盡,有人大聲喊道:“再來一段!”衆人紛紛附和起來,言佩珊也在臺下點頭。主持人也拿話筒勸了:“兩位唱的太棒了!盛情難卻,再給大家唱上一段如何?”

餘飛看向白翡麗。

白翡麗搖頭。

餘飛道:“為什麽?”

白翡麗道:“我就會唱這麽一段。”

餘飛笑着謝絕了主持人和大家。走下臺後,餘飛眼神複雜地盯着白翡麗,道:“手機給我。”

白翡麗眉頭微蹙,手機遞給她。

餘飛道:“微信,Yura的。”

白翡麗倒是坦蕩,開了手機翻出小芾蝶的微信,遞給她看。

餘飛看見上面四行對話:

小芾蝶:關山哥哥,我表姐今晚和她媽媽去榮華酒家,她會給她媽媽唱戲,你可以去鑒定一下。

白翡麗:唱什麽?

小芾蝶:應該是《香夭》,她媽媽最喜歡這個。

白翡麗:謝謝。

餘飛掂了掂他的手機,斜飛起眼角看他:“所以你就臨時練了這麽一段?”

她的眼神掃過他襯衣的衣領,領子底下壓着一條無線耳機。

“對。”

“鑒定結果怎麽樣?”

白翡麗低眉不言,破天荒笑了笑。

這一笑就笑得餘飛沒了脾氣,把手機扔回給他,氣沖沖地回去了。

那邊,言佩珊正在接受各種歆羨的詢問:“剛才那是您的女兒女婿嗎?啊唱功好犀利!”“金童玉女!您好有福氣!”“您長這麽靓,難怪阿女身材甘正,樣甘靓……”

言佩珊心情好得不行,餘飛站在暗處,慢慢等她身邊人少了,才走過去,扶她起身出門。

言佩珊誇她:“婉儀,媽多少年沒聽你唱了,現在唱得真好,太好了。”

餘飛笑笑。粵劇到底不是她本行,也就唱個意思罷了,不過大約在言佩珊心裏,她就算唱得烏鴉似的,也好聽,也是值得誇耀的。

她對母親的感情,總是複雜。

言佩珊嘆道:“今晚聽你唱了《香夭》,又見到了小白,我也是心滿意足了——”她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奇道:“小白呢?”

這時候已經走到榮華酒家的門外,許多人在打車。餘飛正想編個什麽理由搪塞過去,忽的看見霓虹夜色下,白翡麗正背靠着一輛車,在她們正對面。

見餘飛扶着言佩珊過來,白翡麗給拉開了車門。

餘飛:“……”

言佩珊不明內情,覺得自家女兒的男朋友開車送她們回去,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便和白翡麗打招呼,讓餘飛扶她過去。

餘飛見榮華酒家幾十號茶客都在路邊打車,自己要打到也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去。她擔心言佩珊身體撐不住,便咬咬牙,扶着言佩珊上了車。車外,她站在白翡麗面前,低聲道:“你這像是在包養我,你知道嗎?”

白翡麗眉微蹙,道:“租的車,別多想。”

餘飛仔細一看,的确就是一輛普通的奔馳,不算很好,也不算不好,夠不上那種出門溝女的級別。唯一比較特別的就是車內幹淨整潔,還放了一束真花,顯然言佩珊很喜歡。

路上,白翡麗開車,也沒怎麽說話,就問了句:“阿姨走路不大方便?”

言佩珊道:“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沒什麽事兒。”

車開到餘飛家住的巷子口,餘飛不讓白翡麗進去了。白翡麗下車,對餘飛道:“我有話對你說。”

餘飛道:“我先送我媽回家。”

白翡麗點頭:“那我在這裏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想跳樓。就這樣吧。

☆、被木棉花砸中的白翡麗

餘飛送母親回家,幫她換了衣服,扶她到床上歇着,又去給她倒水拿藥。

言佩珊催促她:“小白還在下面等着呢,你快去。”

餘飛想起白翡麗脖子上的那條耳機。她完全不用任何奢侈品,包括任何昂貴的電子産品。但因為是唱京劇的,需要經常聽各種錄音資料,她對耳機有些研究。

他這副無線耳機就是一條短繩,挂在脖子上的,磁吸式斷電,非常時尚。是個歐洲的小衆品牌,設計和音質都是一流,價格不下一萬。

一般人誰會花這麽多錢去買個耳機。

他來正式找她之前顯然已經做過了各種準備:換了普通衣服,摘掉了耳釘,連車都租的是個不打眼的。但這條耳機還是暴露了他。

她想到他訂座、合唱《香夭》、開車送她回家這一連串事情背後那強烈的目的性,心中就不是很舒服。

其實他白翡麗和阿光有什麽區別呢?只不過一個有求于她的能力,一個有求于她的身體。都不是她心甘情願做的事情。

母親催得厲害,她終于還是擡起腳步,收斂起自己的脾氣,走出門去。

這是一條老巷,石板路半生苔,習習夜風穿巷而過,涼沁沁的。

餘飛走在巷子裏,寂靜無人,聽得見自己的跫跫足音。

沒有圍巾。圍巾還落在白翡麗的酒店房間裏。那天她聽見白翡麗疾言厲色的聲音,就放棄了進去拿的想法。她覺得那樣子的白翡麗很陌生,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仍然無法把那一晚、那天早晨的白翡麗和眼前這個白翡麗聯系起來。

身上一陣一陣輕微然而清楚的疼痛傳來,她抱緊了自己光裸的胳膊,心中滞悶。

她的人生,似乎永遠都因為一些她無法控制的事情的發生,被牽着走。

七歲時意外被師父選中,母親将她送入繕燈艇。

本以為會在繕燈艇唱一輩子的戲,師眉卿發現了她對師叔的暗戀,她不得不選擇離開。

為了圓母親臨終前吃上燕窩的願望,她不得不領阿光的情,忍受他的調戲。

而為了給母親唱好最後一出戲,她又不得不領受白翡麗的恩惠。

她總是被動着。她總以為自己很聰明,卻總走不對人生的路。是因為自己不夠強,還是因為學不會妥協?

燈光稀疏,夜星零落,餘飛走到巷子口,見白翡麗那輛租來的車影影綽綽地在外面停着,便出着神走過去,忽然聽見身邊有人叫住她:

“你去哪?”

白翡麗站在斑駁陸離的老牆邊上,旁邊幾棵繁花壓枝的大木棉樹。

廣寒傾倒,水銀瀉地,浸得他一身的月色。

餘飛覺得,他要是沒這麽好看,這件事情會變得簡單很多。

甚至都不會開始。

餘飛慢吞吞挪步過來,雙臂背在身後,向後一靠,靠在了白翡麗旁邊的那根電線杆上。

她低着頭不說話,腳上的布鞋子在鋪着花崗岩砂礫的地上劃着圈。她足面雪白,看得到纖細的淡青色血管。

兩個人就這麽安靜了一會兒,小巷裏一點聲音都沒有,風吹過木棉樹,大團大團的紅花往下掉。餘飛想,她每年都春節時回來,已經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的景致了。小時候看的香港電影,紅花會出場時總是漫天紅花飄舞,大約取的就是此景。

過了很久,餘飛仰起頭來看那高高的木棉樹,說:“這花會不會掉光?”

“會。”

“會啊……”餘飛不無遺憾地說。

“會長葉子。”

“唔。”

她望着那探入夜幕的樹杪,上面挂着白瑩瑩的月亮。那月亮依然很圓,她想起前夜十五,今夜十七。其實也不過第三個晚上,但似乎已經和眼前這個人認識很久了。

她轉向白翡麗,笑意燦然:“你有什麽話對我說?”

他很鄭重道:“前天晚上是我沒控制住,對不——”

餘飛斷然沒想到他會說這事,這樣認真的語氣,讓她險些笑出聲來,她擺着手打斷他:

“不不不,你控制得很好,非常好——”

她看到他的臉唰一下就紅了,紅到耳根。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白月光下,淺淺暈紅。

他避開她的目光,說不出話來。

餘飛笑笑,她可能對白翡麗确有誤解。他現在這個樣子,确實就是個教養很好的富家公子,和私生活不檢點搭不上邊。那一晚上,大約和她差不多,遇到了不痛快的事情出去喝酒,只不過她是進錯了地方,而他是被關九帶壞了。

餘飛拿出手機:“加個微信吧。”

白翡麗掃了她的二維碼,發了加好友申請過來。餘飛見他的微信名字就叫“關山”,不由得一笑:“你和這個名字太不搭了。”

“随便取的。”他道,看見餘飛的微信名就是一個“Y”,随口道:“你和‘言佩珊’這個名字也不搭。”

餘飛冒出幾顆冷汗,他未免也太敏感了些。

翻他的朋友圈——“該用戶尚未開啓朋友圈”。

竟然和她一個德性。

手機一震,他發過來一條信息,是他的手機號。她笑了笑,也回過去一個——是她家的座機號碼。

他回:“……”

餘飛笑出聲來,敲字過去:“我天天都在家裏。這個比手機號好使。”

他回:“記下了。”

很快,他又發一條過來:“把我的手機號還給我。”

餘飛笑噴了,把他的手機號原封不動打回去,“還你!”

他發了個“穩穩接住”的表情。

餘飛很少用表情包,僅有的幾個都是恕機發給她的。看着這麽一個表情,她感覺這位白公子的內心活動可能遠比他的表情要豐富。

比如這個表情,就委婉地表達了他對她不給手機號的不滿。

她于是敲字:“阿翡,你是在對我用感情?”

她點了“發送”鍵,擡起頭,注視他的反應。

似乎被觸及了什麽敏感神經,又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他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地凝固起來。似是迷惘,似是彷徨,似是矛盾,又似是厭棄與掙紮。

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餘飛注視着他的手指,他敲下五個字母,拇指點擊左上角,頓了一下,又點擊右上角兩次。他又敲字,這次敲得長一些,敲完了,頓住,又再次反複點擊右上角,是在删除。如此反複,也沒發出什麽信息來。

餘飛淡淡地笑了笑。

這時一朵很大的木棉花從樹梢掉下來,正正砸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機似乎拿得不是很穩,直接就被這朵花托結實的木棉花給砸掉到了地上。

Y市傳說被木棉花砸中會有桃花運。她小時候雖不懂桃花運是什麽,但曾經站在木棉樹下兩個小時,也沒有被任何一朵木棉花砸中。

餘飛淡笑:“你要走運了。”她彎腰去幫他撿,手指先他一步觸到了手機。她清楚地看見那個對話框中剩着兩個字:

不是

餘飛釋然,像是一個問題終于有了結果。她直起身來,對白翡麗說:

“咱們把事情弄簡單點。我可以答應你幫你們演舞臺劇。”她頓了一下,接着說:

“但是,我有條件。”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得周六入v

讓我這章短小一點,攢一點文……

從周六開始改成每天早上九點更新

☆、你的獅子,我的桃花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那章我重寫了兩遍,對不起第一時間看的大家。不想回頭看的我總結一下劇情:

白翡麗約餘飛在巷子口見面

餘飛問白翡麗是不是在對她用感情

白翡麗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一時間糾結

餘飛看穿了他的想法,便說那我們還是拿錢說話,我答應給你演舞臺劇,但是我有條件。

我是個不羁裸奔愛修文的人。連載時的理想狀态是晚一天看最好。

但是如果想看看我寫崩的狼狽樣子的話,歡迎第一時間圍觀。

我不會設防盜,不過看盜文的話估計看到的都是我崩掉的樣子。

今天先一更。如果運氣好我還能折騰出一更出來,不過還是別抱太大期望哈……我不想太折騰自己的身體。

看破數據,立地成佛。阿彌陀佛麽麽噠,祝大家520快樂。

白翡麗問:“什麽條件?”

“第一, ”餘飛說, “咱們還是拿錢說話,別欠什麽人情債, 大家都比較輕松。”她看了眼微粒貸的貸款總額,說:

“我要三萬二。”

“第二,我有別的要緊事要做, 不可能兩天時間都給你們。我只能參加兩次你們的排練, 明晚一次,後天晚上正式表演之前再一次。”

餘飛抱着胳膊,直直地盯着白翡麗的眼睛:“能答應嗎?不能答應就算了, 我不接受讨價還價。”

白翡麗一言不發,拿出手機,給餘飛轉了一筆錢。

餘飛一看,32000。

意料之中。

她當然是漫天要價。在繕燈艇, 她一場演出只能拿兩百塊而已,還是從頭唱到尾。

她心中感慨:這世道。

餘飛沒有點收款,笑得燦爛:“我不是沒講究的人, 等第一次排練你們滿意了我再收款。你星期天再轉吧。”

她向白翡麗擺擺手:“我回家了。明天晚上我有時間了會告訴你。”

風吹過,一地紅花。

餘飛回到家, 幫着言佩珊洗浴完畢,自己也洗漱罷了, 在母親旁邊的小床上陪着。她和白翡麗分開之後,就收到了白翡麗在微信上發過來的關于劉戲蟾的劇本,以及他們之前的排練錄像。

餘飛慢慢讀着劇本, 突然收到了一條微信,是恕機發過來的。

恕機:我到酒店了嗷。這邊真熱。

餘飛想了想,回複道:素雞大師,我想問一個問題。

恕機:現在粉絲越來越多了,我在嘗試現在最流行的“知識付費”模式。

恕機:女施主,我剛開通了“微博問答”,168元一位,你去提問,別人圍觀我的回答你還可以賺錢,阿彌陀佛麽麽噠。

餘飛:(#‵′)凸

恕機:哎呀太羞恥了(ノへ ̄、)你還是個少女呀。

餘飛:我現在是個女人了。

恕機:What?等等等等,等我從浴缸裏出來先。

恕機:好了好了,來吧,說出你的故事——你遇到獅子了?

餘飛:[微笑]不收錢了嗎大師?

恕機:寶貝兒,不收了,我給你錢,你快講給我聽聽。

餘飛嘆了口氣,給恕機把經過大概講了一遍,但是隐瞞了是在“筏”酒吧遇到白翡麗的事實。

恕機聽得津津有味,不斷問“然後呢?”“結果?”“最後怎麽樣了?”聽完後,他說:所以你後天晚上要去演那個《湖中公子》的舞臺劇了?

餘飛無奈地回複:是啊。戲份倒是不多,就出來一場,但是又要唱又要打還要對一個和尚死纏爛打。

恕機:和尚?

餘飛把劉戲蟾那一場的劇本《梨園鬥》發給了恕機。

恕機讀完,大為興奮:餘飛妹妹,我能去演這個和尚阿羅舍嗎?能嗎能嗎?

餘飛忍不了了:素雞哥哥,你是個和尚啊!

恕機:對啊?我本色出演啊!你對我投懷送抱,我坐懷不亂一心向佛,這有什麽問題嗎?

餘飛要吐血了:有!

恕機:我不管我不管,你不是給你家獅子提了兩個條件嗎?再加一個,說你要帶人進組。

餘飛:……

餘飛見母親已經熟睡,便把燈給拉了。黑暗中猛一個激靈,給恕機發信息過去。

餘飛:你剛才說什麽?你說白翡麗是我家獅子?

恕機:對呀,誰會在三天裏有這麽深厚的緣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女施主,你有什麽疑問?

餘飛:這也太封建迷信了吧?

恕機:馬克思主義唯物論還是我,你選一個。

餘飛:……選你。

恕機:嘁。

餘飛忽的輾轉反側。

她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非常有魅力”,“強壯有力”,白翡麗能占哪一個?

白翡麗像獅子嗎?

他就是個兔子,還是個特敏感特小心眼的兔子。

但不可否認,她對他動心不止一次兩次。

她一直覺得,那是因為她對一切漂亮的東西都沒有抵抗力。就算白翡麗是個蠟像,她照樣願意把他抱回家,日日睇時時睇,摸到他化。

扪心自問,今晚這一場戲唱罷,她對他有一些不一樣的感覺。

這場戲雖短,但唱得她酣暢淋漓。她為什麽《游龍戲鳳》唱得最出彩?不過是仗着她對倪麟的喜歡罷了。什麽叫對手戲?那一定是棋逢對手,軒轾難分。她抛給倪麟的是真切切的情意,倪麟接得住,靠的是實打實的功力。

但白翡麗不一樣。用專業的眼光看,他唱的處處是瑕疵,可總有一點靈犀絡繹其中,能激得她唱出更好的東西來。這是半點情意欠奉的倪麟所給不了她的。

她不喜歡唱獨角戲。她過去以為,只要對手是倪麟,明知是獨角戲,她也能唱得波瀾起伏,唱得心甘情願。

但現在她知道,她心裏頭的那把火再烈,沒有柴添進來,遲早是把自己燒個幹淨,最後火也滅了,連煙都不剩。

對手戲就是對手戲,沒有對手,哪來的戲?

她只是怕了。

她本是個粗線條的人,但在這一點上,被倪麟十幾年來天天磨日日磨,終究磨得光滑如鏡,細膩如縷,一絲兒的摩擦便能讓她感到疼痛。

餘飛心意遷延宛轉,對恕機說:我試探過他了,他沒打算對我用感情。再說了,他一個富家公子,我算什麽?他玩得起十萬百萬的舞臺劇,我就唱我兩百塊的京劇,我能跟他有什麽結果?獅子獅子,獅子個大頭鬼呢。

恕機很快回複過來:女施主,你這就叫一念無明煩惱。金剛經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什麽富家公子、平民百姓,什麽玩舞臺劇的,什麽唱京劇的,那都是虛妄的假相。所謂“獅子”,是一種本質。你以為文殊菩薩騎的是獅子嗎?不是,那是佛法。

恕機還在巴拉巴拉巴拉,餘飛:……

恕機:在文殊院邊上住了一十六年,還是個開不了慧眼的笨蛋,這就是你和貧僧的差距。

餘飛怒:你明天自己玩兒蛋去!

窗口流進明麗月色,床頭櫃上仍靜靜躺着那卷被讀得邊角蜷起的《金剛經》。

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可她還是想不明白。

關九看了一眼手機,抱怨道:“這都十點半了,言佩珊到底來還是不來?咱們這麽多人,不能都在這兒幹耗着等吧?明天就要演了,她還一回都沒來排過,你這找的人到底靠譜不靠譜?”

鬼燈、尹雪豔等一衆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白翡麗。

白翡麗看了眼手機,微信上,除了晚上七點的時候她來了一條信息:今天發生了點意外,晚上可能會晚。然後就杳無音信。電話一直在打,一直無人接聽。問小芾蝶,小芾蝶支支吾吾的,向他道歉:表姐不許我同你說任何一丁點跟她有關的事了,關山哥哥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但小芾蝶後面又補了一句:但我表姐一定說話算話的,真的。

白翡麗眼底有些深晦的神色,說:“大家回去吧。後面她來的話,我來和她排。”

“啊?”衆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疑問。鬼燈心直口快:“關山,和她有對手戲的人不少,有我,有阿羅舍,尤其是她還和一念成仙演的淩光二品殺手有一場打戲,這些都是糊弄不得的,你怎麽排?你能和她演嗎?”

白翡麗不言語。

關九道:“我還是那句話,自己捅出來的婁子,自己糊上。既然他都開了金口讓大家走了,那大夥兒就都回去吧。大家這麽多人,有的請了假,有的逃了課,這麽大老遠地來這裏,對這個舞臺劇有多重視,我想關山比我們都清楚。”

大家開始窸窸窣窣地收拾東西,每個人都清楚地聽見了幾聲嘆息,有幾分擔心、幾分惋惜,還有幾分牢騷和不滿。

鬼燈和一念成仙走過來,對關九和白翡麗說:“要不我們還是留下來等等吧。其他人沒有對手戲,可以先走。”

白翡麗說:“你們也走吧。”

關九對鬼燈和一念成仙說:“他讓你們走你們就走吧,鬼燈,你戲份太重,貫穿始終,今晚不好好睡覺養精蓄銳怎麽能行?一念成仙你也是,那麽多打戲的配角都讓你演了,中間還得不斷換裝,一場演下來太耗體力,你也得休息好。”

“那……”鬼燈遲疑着說,“他一個人怎麽搞定?他從來沒演過戲啊?”

關九揮揮手:“他說行就行,別擔心了啊。”見鬼燈和一念成仙臉上都是全然不信的神色,又補一句:“他要是搞不定那個姑娘,我讓他給你們以死謝罪。”

鬼燈和一念成仙半信半疑地走了。排練廳中只剩下了關九和白翡麗兩個人。

白翡麗兩眼盯着鏡子,茫然出神。手裏無意識地轉着手機,一臺plus的新iphone在他修長的五指間像蝴蝶一樣地穿梭。虎口外側白皙的皮膚上,有一小塊青紫。

關九盯着那塊非常不一樣的顏色,問:“你這手是怎麽了?”

“被花砸的。”

“什麽花這麽厲害?石頭花?水晶花?”

“木棉花。”

關九失聲大笑,“阿翡,別開玩笑了,一朵木棉花就能把你手砸青?”

白翡麗無語地看着她。

關九還是止不住笑:“得,就當你說的是真的,我覺得這不是花的鍋,是你自己的鍋。你這人,比豌豆公主還豌豆公主,一見血就暈,一挨碰就青,哎呀,我真是把你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白翡麗:“滾!”

關九當然不滾,不但不滾,還得寸進尺:“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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