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算計
蕭珊雖然頂着一個安樂公的名號,但他從前是西秦的皇帝, 就單單只看這麽一點, 他的宴便沒有人敢去。
趙淑來到安樂公府外面的時候,見那冷冷清清的大門口, 無聲地笑了笑, 從馬車中下來,便信步進去了府中。
安樂公府算不上奢豪, 但也并不算破舊,進出都能看到宮中禁衛的身影, 戒備重重。
趙均不可能對蕭珊太過放心, 如今讓他這樣有一個府邸, 已經是格外優容了。
來到了正廳中,趙淑便見冷冷清清的廳中,絲竹聲聲, 有舞姬赤足踩在了柔軟的地毯上,和着樂聲, 扭動着纖細的腰肢。
蕭珊歪在主席之後,不太明亮的正廳中, 也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見到趙淑過來, 他并沒有起身,只指了指廳中所有空着的席位,漫不經心道:“阿淑随便坐吧,大約今日只有你與我兩個人了。”
趙淑于是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便有侍女送上了酒水。
“我以為阿淑你不會來。”蕭珊微微坐直了身子, 聲音微微沙啞,“怎麽,是陛下說服了阿淑嗎?”
“我來問你傳國玺的下落。”趙淑并不理會蕭珊的挑撥,而是非常直接地說道。
蕭珊輕輕笑着,道:“我喜歡你,所以你無論問什麽,我都會告訴你。”
“那麽,傳國玺的下落。”趙淑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傳國玺……當初在蕭胥手裏。”蕭珊坦然道。
趙淑皺了皺眉:“但蕭胥已經死了。”
“所以,只有我知道現在的傳國玺在哪裏。”蕭珊搖搖晃晃地起了身,從主席上慢慢地走出來,來到了趙淑的面前,“這樣的良辰美景,正适合敘舊,是不是?”
“如果你不想說,那就算了。”趙淑并沒有看蕭珊一眼,但也沒有起身。
蕭珊在趙淑旁邊的位置上坐下,斜靠在了憑幾上,看着廳中翩翩起舞的妖嬈舞姬。
“你為什麽會喜歡蕭胥呢?”蕭珊忽然問道,“為什麽不是我?我明明比蕭胥認識你更早,明明我對你也很好,為什麽你不是喜歡我呢?”
趙淑只仰頭喝了一杯酒,并沒有回答。
當年趙淑和趙均去西秦做質子的時候——掐指一算,到如今已經有十七年了。
那時候西秦雄踞大江以北,天齊只在大江以南的一小塊地方。
趙淑與趙均的父親——天齊的宣帝害怕西秦會前來吞并天齊,又聽信了宮裏面愛妃的讒言,便送了趙淑與趙均去西秦做質子。
這是許多小國都對大國做過的事情。
為了表示臣服,為了表示忠誠。
趙淑與趙均初到西秦的時候,是蕭胥的父親蕭臻西秦的宣帝在位的第七年,正是一個皇帝準備大展身手的時候。
對天齊送來的兩個質子,蕭臻并沒有太多為難,他當時一心是想要平定西域,打通商路,也并沒有與天齊交戰的意思,于是就讓趙淑和趙均住在了西秦的皇宮裏面。
趙淑和蕭珊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皇宮裏面。
那時候的蕭珊,只比趙淑大一歲,因為養尊處優所以飛揚跋扈,又因為容貌俊逸,所以恃靓行兇。
趙淑對蕭珊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太好,但也并沒有差到哪裏去——平心而論,她在天齊的皇宮裏面見過了太多和蕭珊一模一樣嚣張蠻橫的兄弟姐妹,這樣的一個蕭珊,并沒有能引起她太多的好感或者惡感,無關好惡,所以并沒有感覺。
但對蕭珊來說,趙淑卻基本可以算作是他當初的一見鐘情。
因為西秦皇宮中皇位的變動,蕭珊在皇宮當中并沒有機會能見到除了自己兄弟姐妹以外的與他年紀相當的女子,甚至他與自己的兄弟姐妹的感情也不深——有景帝奪了文帝的皇位在前面,西秦的皇子皇孫們天然地對自己的兄弟沒有信任。
蕭珊是蕭臻的嫡子,身份尊貴,于是更加對自己的兄長們警惕,他幾乎不相信任何人,也看不起任何人。
而趙淑在蕭珊眼裏不一樣,她的身份特殊,是天齊的公主,又是被送到西秦的質子,她無依無靠,幾乎一無所有,所以蕭珊看來,她對自己毫無威脅又長得漂亮,所以會心生喜歡。
人與人之間的喜歡和愛便是這麽奇妙,蕭珊為自己找好了理由,少年郎歡喜地準備去一訴衷情的時候,卻發現趙淑和自己的堂叔蕭胥眉來眼去了。
蕭珊對蕭胥是憐憫的,畢竟……作為文帝唯一還活着的子嗣,孤零零長在宮中,除了給予憐憫之外,他想不出還能給出什麽別的感情。
景帝當初從文帝手中奪取了皇位,幾乎殺光了自己弟弟所有的子嗣,蕭胥是文帝最小的兒子,當時才不過三歲,懵懂不記事,又是嫡子,文帝的皇後當時手中有傳國玺,便用傳國玺換了蕭胥的活命,之後景帝就直接把三歲的蕭胥交給了蕭臻撫養。
這些在西秦的宮中都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蕭胥的身世,所有人都對他心生憐憫。
那時候,蕭珊知道趙淑和蕭胥情意相通的時候,他自己想着,這大約是兩個可憐的被遺棄的人,相互之間在取暖,相互之間舔舐傷口。
他一邊嘲笑着蕭胥和趙淑這兩個可憐人,一邊卻想讓趙淑和自己在一起。
但——一直到蕭胥死了,西秦亡國,他也未能得到趙淑的青睐,
夜色旖旎,舞姬們跳過了一支又一支的舞,終于被趙淑揮了揮手示意退下。
蕭珊與趙淑兩人已經悶頭喝了太多酒,此刻說話起來,已經沒有那麽多的忌諱。
“據我所知,蕭胥的母親用傳國玺換了他的性命。”趙淑又喝下了一杯酒,若無其事地說起了傳國玺的事情,“所以傳國玺應當在你的祖父那裏,最後又怎麽回到了蕭胥手中?”
“因為……皇室正統……”蕭珊吃吃笑了起來,“忠心耿耿的大臣,忠心耿耿的侍衛,忍辱負重的妃子,他們守衛着那個皇室正統,所以我的父親繼位之後,傳國玺就莫名消失了——一直到我登基的時候,我才發現,傳國玺在蕭胥那裏。”他已經有醉意,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情緒,“你敢相信嗎阿淑,三代,整整三代帝王,他們竟然還忠于那個已經早早死了的文帝和他留下的那個可憐蟲,忠君忠君,難道不應該忠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一個君王嗎?”
趙淑嗤笑道:“所以你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要蕭胥去死?”
“不……我最初的時候也沒有想殺他。”蕭珊醉醺醺地說道,“我和他一起長大的,他當初就養在我母親膝下,若不是這個輩分的原因,我和他跟兄弟也沒什麽差別,他無父無母,我一直不認為他會是什麽威脅——可是他卻一直能得到你的青睐,他一直幫你,你一直喜歡他——我心生嫉妒、我心生嫉妒、我心生嫉妒……”
重複了三次的嫉妒,一次的聲音卻比一次小,蕭珊最後發出了荒謬的笑聲。
“我喜歡你……愛情會讓一個男人失去理智。”他湊近了趙淑,病态地勾了勾唇角,“權力會讓男人犧牲一切,所以趙均為了傳國玺,犧牲了你,不是嗎?哪怕你已經有了驸馬,他明明知道我喜歡你,還讓我從西河回到京城來,還讓你到我這裏來詢問傳國玺的下落……阿淑,你現在作何感想?”
趙淑并沒有躲閃,她幾乎冷漠地看着蕭珊這張英俊的臉龐:“我只在乎,傳國玺究竟在哪裏。”
“你願意陪我一晚上,我就告訴你。”蕭珊充滿惡意地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想觸碰趙淑的臉龐,卻被趙淑一下子掀開,摔到了地上。
趙淑倏地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蕭珊,道:“你想都別想。”
蕭珊賴皮一樣地躺在地上,只道:“所以……你不要找到傳國玺了嗎?”
趙淑嗤笑道:“不過是一塊石頭!到底有啥很麽好稀罕?”
“你的确不在乎,但趙均在乎。”蕭珊懶懶地躺在地上,半點也沒有因為趙淑的話而動火,“我也無所謂,你的弟弟……總還會把你送到我身邊來的。”
趙淑聽着這話,只覺得頭暈腦脹,心生寒意,她看也不看蕭珊一眼,只往外走。
蕭珊沒有去攔,他靜靜看着趙淑的身影,露出了一個無所謂的笑容來。
夜色下的京城,用各種妩媚的姿勢在展示着他的繁華。
趙淑坐在馬車裏面,聽着外面的喧鬧人聲,終于覺得身上有了一些些暖意。
因為喝了太多酒而有些頭疼,她靠在馬車的窗戶邊上,從窗簾的縫隙看外面的盛世繁榮。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應該這麽想,但此時此刻,她腦子亂紛紛一片,已經無法思考。
在這一刻,她有一些想念許璀。
至少在他身邊的時候,她可以簡單而快樂,不用去想這些爾虞我詐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