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憶
“我曾經有一個喜歡的人。”趙淑帶着幾分試探地看向了許璀,“你……會介意嗎?”
許璀道:“我喜歡清之的一切, 包容和理解清之的一切。”
“但……愛是占有, 沒有人會一點都不在乎從前。”趙淑有些悵然若失地說道。
“愛是包容,包容一切。”許璀認真地說道, “我喜歡清之, 我愛慕清之,清之所有的一切, 我都會真心實意地去愛去包容。清之從前經歷了什麽,你喜歡過什麽人, 那都是從前。那是從前, 那是回憶, 而我與清之是現在,是未來。”
趙淑仿佛被許璀這樣的話語打動,她擡頭看着許璀, 有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我曾經……曾經有很喜歡的一個人……後來他死了。”
蕭胥和趙淑在西秦的皇宮裏面熟悉起來,是因為蕭臻對西域大肆用兵, 然後宮裏宮外甚至全國上下都開始縮緊財政供給糧草。
那時候,宮中的娘娘們也不得不節衣縮食, 各種奢華不再, 趙淑和趙均的日子也日益艱難起來。
他們開始為了自己吃喝着急。
最初讓他們住在了皇宮裏面算是恩典和看重,反而在這個時候成為了他們的牢籠。
如若此時是在宮外,他們還能靠着範選等跟着他們一起到西秦京都來的臣子們一起想辦法,而在宮中,各種桎梏和不自由, 讓他們過得狼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趙淑接收到了來自蕭胥的善意。
在宮中幾乎所有人都把他們遺忘的時候,蕭胥帶着一些只能說是簡陋簡單的吃食,來到了他們居住的宮室。
“我想着,過來看望兩位小殿下,總不能什麽都不帶。”蕭胥的借口是拙劣的,但卻很好地照顧到了趙淑和趙均那可憐的脆弱的自尊心,“這一點點小心意,兩位小殿下便不要嫌棄了。”
趙淑當然明白蕭胥的意思,只經過了小小的猶豫,她便收了下來。
趙均卻并不願意,但他幾番想開口拒絕,都被趙淑給攔了下來。
等到蕭胥走後,趙均有些不太高興地對趙淑說道:“那個……那個蕭胥,看起來不像什麽好人……”
“什麽樣的人,會看起來像個好人?”趙淑反問,“如果不收下,接下來幾天都要餓着肚子麽?”
“我們可以請求出宮去住。”趙均道,“宮外有範先生在,他能照顧好我們的。”
趙淑苦笑了一聲,問道:“那麽現在,誰能讓我們出宮?西秦的皇帝陛下在和柔然的大軍作戰,根本不在宮裏面,宮裏面的那些皇後也好妃嫔也好,皇子也好,他們敢做主讓我們從皇宮裏面搬出去嗎?”
這個問題問得趙均啞口無言,他靜默了好久,上前來抱了抱趙淑的胳膊,道:“阿姐,是我想岔了。”
這是他們到西秦的第一年,這一年蕭臻與柔然打得昏天暗地,幾乎是以舉國之力,與柔然争奪着那條重要的商路。
對那時候的西秦來說,最大的威脅便是西邊的柔然,只有消滅了柔然,那些西域的小國自然會俯首稱臣——蕭臻想要一統天下,便決定從柔然開始下手。
當然,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證明了當時蕭臻的決定是錯誤的。
他在錯誤的時機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最後便導致了西秦國力的急劇衰退——這都是後話。
對于才來西秦第一年的趙淑和趙均來說,他們并不能預知未來,只能艱難地在宮裏面度日如年。所幸有蕭胥笨拙又頻繁的照顧,他們過得并不是最差的那一個。
趙淑和蕭胥的熟悉,便是在這一來一往的小小吃食上建立起來的,早熟的少年郎和早熟的嬌娘,他們無師自通地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天然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本能,然後便在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相互剖白。
蕭胥捧着自己親手做的青團子,半是羞澀地塞到了趙淑的手中,聲音糯糯道:“元嘉殿下,我以後能不能喊你的名呀……”
女子十五及笄取字,此時此刻的趙淑滿打滿算才十一,遠不到取字的時候,故而蕭胥含羞帶怯,也只能這麽小心翼翼地問一問,又生怕唐突了。
趙淑接了青團子,紅着臉點了點頭。
蕭胥無聲又激動地笑了起來,發乎情止于禮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悄悄地喊了一聲“阿淑”。
趙淑眨了眨眼睛,問蕭胥:“那我喊你阿胥麽?”
“若我的兄長還活着,我應當排第十五……不如你喊我十五郎。”蕭胥這樣回答道。
在西秦皇宮中呆了這麽久,又與蕭胥來往頻繁,趙淑對蕭胥的身世也有所了解。不能說是完全沒有同情或者憐憫,她也是皇室中人,她有一些能理解西秦的景帝——蕭胥的父親的兄長——那樣做的緣由,但又只覺得可憐可悲。
“你會……恨你的伯父?還有現在你的堂兄麽?”在漸漸熟悉之後,趙淑忍不住問過這麽一次。
蕭胥思索了很久,最後卻只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為什麽會……不知道?”趙淑是疑惑的。
蕭胥道:“自己經歷過的,和聽別人說的,對人來說,是真真正正的兩回事。我不記得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記事開始,就是在皇後身邊長大,跟着陛下進進出出——甚至陛下對我比對他的親生兒女還好,我對我的父皇我的母後全無印象——阿淑,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或者說我已經忘本了……我不知道怎麽說清這些,我也很迷惑。”
趙淑不知要怎麽回答,她不能、也不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處來指責蕭胥任何事情。
“他們說我是皇室正統。”蕭胥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們說我應該拿回屬于我的皇位,阿淑……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們甚至把傳國玺都已經塞到了我這裏……有時候我懷疑他們是不是會想要我立刻造反……立刻就把陛下趕下皇位。可我做不到……”
最初認識的蕭胥,便是這樣一個柔軟的仿佛一汪泉水一樣的少年。
他背負着許多他這個年紀不應當扛起的仇恨和責任,卻依然無害又天真。
而那時候的趙淑,卻并不能理解這些的,她偶爾會覺得蕭胥有些太過于畏縮——若換作是她,手中又有傳國玺又有忠心耿耿的可用之人,為什麽不直接、直接取而代之呢?
她每每想起自己與趙均從天齊被送到西秦來做質子,便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去天齊,重新奪回他們姐弟倆應有的權利和權勢……為什麽偏偏蕭胥明明可以這麽做,卻并不這麽做呢?
溫泉水淅瀝瀝的聲音中,趙淑停下了回憶,擡眼看向了盤腿坐在湯池旁草團上的許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道:“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許璀仿佛是突然被趙淑的聲音給驚醒,一下子回過神來,好半晌才道:“所以清之後來……後來理解那位蕭胥了嗎?”
趙淑靜默了許久,道:“他死了以後,我有一點點理解,但也只是一點點……”
許璀有些僵硬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聲音也不知為何有些幹澀喑啞:“或許他只是蠢而已,太過于愚蠢,所以……常人并不能理解吧?”
趙淑輕輕笑了笑,坦然道:“那時候并不懂這些,那時候……太年輕了。”
許璀嘴角翹了翹,臉上有了一個笑意,而這笑容并沒有到眼底——仿佛帶着一些勉強——他道:“現在清之也還年輕呀……幹嘛說得好像自己已經七老八十啦?”
趙淑并沒有注意到許璀的異常,她只是跟着他一起輕輕笑了起來,道:“是……你說的是。”
“今後我在清之身邊,清之能不能……喜歡我?”許璀舔了舔嘴唇,有些忐忑地問道,“不需要那麽多,只要……只要有一點點喜歡就好了。”
“如果你不騙我,不背叛我,不算計我。”趙淑語氣是溫柔的,她擡頭看向了許璀,拉着他的手在嘴邊印下了一個柔情蜜意的吻,“我相信……你不會的,是不是?”
許璀定定看着趙淑,卻并沒有回答,而是俯下身子,吻在了趙淑的臉頰上。
“我喜歡你,清之。”他輕輕地說道。
意亂情迷,神魂颠倒。
這一夜缱绻纏綿,似乎把那些亂糟糟的往事全部碾碎,然後都抛在了回憶的長河當中。
而也是這一夜,謝燕春從冀州發來了加急的奏折,奏折中說,鄭武已經糾集了部隊,拿下了冀州的州郡,準備打着複辟西秦的稱號,進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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