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暖(1)

安城縣新建的人民醫院, 住院部病房出于意料的幹淨, 人也很少,房間裏靜悄悄的,三個病號床, 旁邊兩個位置都空着。護士來給佟夕測體溫的時候, 她用俄語低聲呢喃了幾句,可是聶修聽不清她說什麽。

晨光漸漸亮起, 他一夜未眠,守在佟夕床邊,每隔一段時間便忍不住去摸她的額頭,觸手滾燙。

恍恍惚惚中,佟夕感覺到有人摸她的額頭,摸她的手腕,她潛意識裏還有種置身水中的驚懼之感,不假思索的去抓住那只手, 緊緊一握, 手上傷口刺激得她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看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地方,記憶像是斷了片, 一時恍然迷茫不知所在,但是看見聶修, 腦海中便立刻想起來那可怕的一幕。

“我聯系了救護車,一會兒就到。”一夜沒睡,聶修聲音有點澀啞, “放心,你不會有事。”

前一刻還不耐煩的讓他不要再騷擾她,可是沒過多久,他就趕來救了她的命。醒來看見他,真是無法形容的尴尬。佟夕悄悄的把手挪開,沙啞着嗓子說了聲謝謝。高燒讓她渾身無力,嗓子火燒火燎的疼,不太想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聶修柔聲問:“你餓嗎?”

佟夕輕微的搖了下頭。沒有胃口也沒有心情,除了劫後餘生的後怕,錯過可能抓住蔣文俊的懊惱,還有對那輛肇事逃逸汽車的憤怒,以及面對聶修的尴尬,各種情緒占滿了整個心扉。

冬日的清晨,陽光冷白,透過窗戶的光線,映照着聶修清俊而略顯憔悴的半邊面孔。

她和他相戀兩年,每次見到他都是幹淨清爽,俊朗高潔的模樣,甚至他穿着運動衫,都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頭發淩亂的狼狽樣子,下巴上還有剛剛生出的胡渣。外衣上面還有泥濘,鞋子更不用說。無法想象有潔癖的他是怎麽忍了這一夜。

如果昨晚沒有他及時趕到,她就會被凍死在那裏。可是她真是不想被他救起,換做一個路人多好。本來就已經恩斷義絕的舊日戀人,如今卻又被系上這份救命之恩,怎麽面對他是個問題。她閉着眼睛,恍恍惚惚的想起昨夜那些可怖的時光,不知不覺又昏睡過去。

從縣城回T市,漫長的一段路程,她時而昏睡,時而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救護車上。每次她睜開眼,聶修都會蹲下來,低聲問她的感受。她無力回答,口幹舌燥,渾身發軟。竟然也體會不到具體某一處有什麽難受。只是很累很累,肢體都仿佛失感。

回到市裏,聶修提前安排好了醫院,借助江若菡的關系,住進了特護病房。佟夕高燒不退,直到晚上八點鐘,體溫才慢慢降下來。輸完液,護士過來拔了針管,聶修輕輕按着她的手背上棉球,發現她的睫毛輕顫,眼珠在薄薄的肌膚下轉。

佟夕正陷入在一場噩夢裏。夢裏,佟春曉掉入水裏,她拼命的游過去想要救起她,可是她就是夠不到姐姐的手,佟春曉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從她的手心裏滑開,佟夕急到崩潰的哭出來。

聶修看見她緊皺眉頭無聲無息的發抖,知道她在做噩夢,俯身托着她的後腦勺,将她扶起來,摟着她像撫摸孩子般,輕輕摸她的頭發,摸她的脊梁骨,一把一把的順下去,漸漸感覺到她在他懷裏松弛下來,然後,一股熱熱的濕濕的感覺,在他胸口蔓延開。

佟夕在半夢半醒之間,失聲痛哭。不知道是哭夢中的失去的姐姐,還是現實中失去的姐姐。佟春曉的去世,聶修的分手,所有的痛苦她都放在心裏,從外表看不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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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險些讓她喪命的意外就像那把破窗的錘子,敲破了她的堅強外殼,露出柔軟的內裏。

或許是剛經歷過生死一劫,她脆弱的有些反常,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低頭靠在他的胸前,哭了許久都沒能停住。

聶修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放任她發洩,只是用懷抱和撫摩來緩解她壓抑到快要崩潰的情緒。等她徹底平靜下來,聶修放開她,起身拿了一條溫熱的毛巾遞給她,并順手熄滅了房間的燈。

房間裏陷入一片溫柔的黑暗。滅燈這個善解人意的舉動讓佟夕十分感謝。

黑暗可以掩飾她的失态,會讓她放松,不至于面對他太尴尬。窗外透過來的微弱光芒,隐約可見病房裏的一切,只是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和表情。

聶修站在床頭不遠的地方,背着窗外的光,身影顯得挺拔高大。佟夕望着他的身影,心情複雜。重逢後的兩天,她沒給他一個好臉色,出發前的那一夜,還惡語相向,結果轉眼就被他救了一命,還整整守了她一天一夜。

前一刻還是惹人厭的前男友,轉眼間就變成救命恩人。這樣突然轉變的身份,讓佟夕尴尬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勁,清了清嗓子說:“你回去休息吧,這兩天真的非常謝謝你。”語氣自然不再是前兩天那樣的鋒利,盡量做到客氣平和。

“我不會再在你需要的時候離開。”這話明顯是針對過去。黑暗中的聲音顯得尤其誠摯,佟夕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語氣中體會到他的歉意。她同樣以很誠摯的語氣告訴他:“過去的事,我真的放下了。”

她奉行做人恩怨分明,知恩圖報的原則。相比于生命,過去的那點恩怨成了不足挂齒的小事,若是還攥着不放,未免小雞肚腸。

聶修低聲說:“我沒放下。”

某種不言而喻的意味在寂靜的黑暗中蕩漾開,佟夕立刻破開這個氛圍,“你怎麽知道我在哪兒?”

“我那天替你開車的時候,趁你不注意,在車座位下放了個定位器。”

原來如此。那天,他替她把昌河車開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板着臉沒搭理他。回憶起那情景,佟夕又是一陣尴尬。

聶修接着說:“我聽沈希權說你要去找蔣文俊。我想陪你過去,不過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答應。所以打算跟着你和陸寬後面過去。”

佟夕沒有作聲。沒錯,她肯定不會同意。

“陸寬出事,我以為你不會獨自一人去,結果沈希權說你還是去了,我接到電話立刻趕過去。到了鎮上天色已晚,我看到你的位置是在盤山公路上,非常擔心,給你打電話是想讓你回到鎮上,第二天再進鄉。”

她剛挂了他的電話,車便被撞。

聶修沉默了片刻,又說:“你姐的事情,我是後來才知道。我原先一直以為是意外。我知道你想報仇,我會想辦法幫你找到蔣文俊的下落。”

佟夕一怔,忙說:“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說過,我要把我沒做到的事都補回來。”

這是他第二次這麽說。佟夕沒有第一次聽到時那麽反感,那麽不屑一顧。因為她知道他不是說說而已,是當真在做,不過她還是毫不猶豫的拒絕。

“謝謝你的心意,這是我的事,我不想欠你太多。”

“不,這是我欠你的。”聶修走到她面前,輕輕打開了燈,“不管你是否會和我複合,這都是我要做的事。”

他俯身從她手裏拿起擦過臉的毛巾,溫柔的燈光,将他清俊的眉眼渲染的分外柔和,有一種久違的熟稔親切感覺。

佟夕認真而平靜的說:“不,你沒欠我。”

聶修側目看着她,沒等他反駁,佟夕說:“你救了我,算是我欠了你的。”

“七七,你不要和我算的這麽清楚好嗎。”他輕輕笑了下,習慣性的去摸她的額頭還熱不熱。

佟夕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每天摸上十幾次都習慣了,清醒狀态下的佟夕卻是下意識的往後一躲,他的手掌落了個空,唇角的一抹笑容頓消。

面面相觑的那一刻,佟夕比他更為尴尬。隐隐有種自己過河拆橋沒心沒肺的意思,可是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親密的接觸,畢竟不再是戀人。

聶修默然放下手,溫和的說:“這裏溫的有粥,我喂你吃一點。”

佟夕說:“我自己來。”

“你手不方便,我喂你。”

佟夕實在不嫌麻煩他,更不想欠他更多人情,可是她的兩只手都被包的嚴嚴實實,掌心火辣辣的疼,也實在不方便拿筷子吃飯。她問:“你能不能幫我找個護工?”

聶修很自然的說:“我就是護工。”

佟夕拒絕:“你挺忙的,再說我也用不起你這樣的護工。”

聶修倒了一碗粥出來,語氣放松自然:“我不忙,我回來就是為了你。”

佟夕:“……”

若是前兩天,她還能板着臉冷言冷語的打擊他死了這條心,現在他翻身一變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實在沒法拉下臉趕他走,更沒法說出難聽的話語。最終,硬着頭皮被聶修喂了一碗粥。她跟個小木偶似的,默不作聲的吃飯,吃完了用一種很平和的語氣說:“謝謝你,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聶修指了指旁邊的陪護床,“我睡在那邊,方便你有事叫我。對了,你要不要擦身體?”

他說的很正經,可是佟夕卻臉上一熱。昨夜他把她裹到毯子裏的情景,她還沒忘。後知後覺的羞恥之感湧了上來。正尴尬時,剛好護士過來測體溫,她連忙扭過臉去和護士說話。

這一夜聶修就睡在病房旁邊的陪護床上。他個子很高,那床顯得特別狹小。佟夕昨夜是昏迷不醒的狀态,今晚清醒着,知道他和自己在一個房間,渾身說不出來的別扭。可是他堅決不肯走,她也沒辦法。

因為白天一直昏睡,到了晚上,睡眠斷斷續續,不是很沉。夜半時分,她迷迷糊糊聽見輕微的腳步聲,朝着她這邊走過來。

她閉着眼睛,裝作熟睡。感覺到他在自己床頭彎下腰,手掌輕輕蓋到她的額頭上,在試她的體溫。

她等他手掌輕輕拿開,悄然松口氣,以為他會離開,誰知道他蹲了下來,輕輕捧起她的手。佟夕不知所措,一動不敢動。心想,一片漆黑,他難道要看自己的手好了沒有?怎麽可能。

手掌被包着,露出來的指尖,忽然感覺到熱熱的呼吸,而後,落下輕柔至極的一個吻。

佟夕心尖猛地一抽,差點将手指從他掌中抽開。

作者有話要說: 天啊!我都被自己的勤奮感動了!(^o^)/~ 我想看到感動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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