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處

第五章

沈夷做了個夢。這夢雖十分真切，卻是沒頭沒尾的。

一個穿着官服的男子進了一座宅子裏，一個嬌俏的女子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迎來了。沈夷自身本是脫離于這個夢境的，這時突然被拽進了那男子的身體內。于是他便感受到了那男子對那女子的好感和疼愛，卻并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情愛，而是親人骨肉一般的感情。

“兄長。”沈夷聽那女子叫道，伴着依賴和親近。

這時夢境陡然一轉，周圍的環境都不甚清晰，沈夷剛想仔細去看，心裏突然湧入極大的哀傷，心上一陣持續的灼痛感。他聽見周圍有人驚呼，卻不知道在喊些什麽。後背上突然被靠上了一具身體，那身體帶着涼意。有什麽東西噴在他後頸處，也是涼的，那股涼意一個勁兒地往他的頸子裏滲。那份突如其來的哀傷愈發濃烈，如一雙寒涼的手，扼住了他的口鼻，幾近窒息。

沈夷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狠狠地吸了幾口氣，才從窒息感中逃出來。回憶起夢裏帶着涼意的後頸，他把手插進頭發裏，用手指摸了摸那處。又思及先前姬五要看他後頸的舉動，以及在他後頸處紮針，似乎是那地方有什麽阻礙了自己的記憶。

等等，施針？

沈夷從床榻上翻身下來，赤腳直接套在皂靴裏。桌上的燭臺以及滅了，蠟燭矮了半截，椅子規整地擺放在桌邊。

昨夜的記憶從姬五開始施針，第一針紮進他的後頸裏這一處，就斷掉了。之後的事情，姬五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又是如何上床的，竟統統都不記得了。

沈夷有些心驚，卻又無可奈何。如今這具身體，以及它的狀況，沈夷都不了解。出現這樣的狀況，他也不知是施針的原因，還是身體本身的緣故。

不如去問問姬五？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被打消了。沒有姬五的傳喚，他恐怕并不能找到姬五的所在。

許諾了送水和吃食來的姬十八還沒有出現。沈夷恐怕她只是來晚了，便在屋內坐着等她。其實不止吃食，洗漱之類的物什，他恐怕也不需要了吧。沈夷在心裏想，畢竟他如今已是所謂的活屍了，不提他在石棺裏待了多長時間也沒換洗過衣物，就講他不出汗沾了灰也一拂就掉了，也是無需每日裏洗漱的。

并且，姬十八大概是從一開始就忘記了，凡世的人是早晚各洗漱一次的。

等了好一會，姬十八還是沒有來。沈夷想着，大概是有別的事吧，估摸着是不會來了。于是他只在桌上留了張字條，便出門去了。

這山上，與昨日的并無不同。沈夷四處閑逛，也覺得十分無趣，剛生出找姬五借些書來打發時間，又想到怕是找不到姬五的住處，只得放棄了。

正這樣想着，沈夷察覺袖子裏似乎有什麽發熱。袖子裏只有那快姬五給他的尋路石，沈夷将它取出來，握在手裏，覺得它的确比先前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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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路石，尋路，尋路……莫不是也能找到去姬五那處屋舍的路？

沈夷将那尋路石放在地上，心裏想着去找姬五。剛放下，與昨日相同的石子路又出現了，沈夷笑了笑，沿着紅色石塊走去。

姬五還是坐在她的案幾前，一只手撐在臉側，另一只手撥弄着一只龜殼。一只木頭手臂将手裏的茶盤放在案幾上，是一只木頭做的傀儡，各處做工十分精細，只是面部是一片平坦，沒有五官和凹凸。

跪在外間中央的小妖渾身都在發顫，低埋着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大……大人。”

“說。”

小妖聽着姬五的嘶啞聲音，身形又是一顫，戰戰兢兢地道：“小……小的，會将比漣水追回來的。”

“啪”，案幾上的龜殼被姬五翻了個面，發出聲響。那小妖險些吓得尖聲驚叫出來。

“不必了，本座自己去取。”卦象所示，那小妖是追不回來東西的。

小妖心道，完了完了，都不讓小的去追回來了，大人莫不是要吃了我吧？正惶恐着，聽見姬五一句“走吧”，便如蒙大赦般，連滾帶爬地出了門去了。

沈夷沿着尋路石示意的方向到姬五的住處外時，正巧看到那小妖狂竄出去，消失在遠處。那小妖頭頂的兩只白乎乎的兔耳朵，在沈夷眼前一閃而過。

這個，是兔妖？

屋舍的外間只用一張竹簾将外界隔開，沈夷在竹簾外站了站，正要去搖簾邊垂下來的鈴铛，就聽見姬五在裏面說話了。

“進來。”

沈夷走進去，這時姬五已經又戴上那張鬼面具了，案幾上的龜殼也收了起來，見他進去，便伸手指了指稍遠的一張竹墊。

沈夷跪坐在竹墊上，話在心上過了好幾遍，才開口道：“在下可否在山主這取些書看？”

話說出口，便覺得自己嘴笨，說出的話太過直白。

姬五倒是并不介意，少了客套話還覺得省事，指了指一邊的書架，說：“你随意。”

沈夷倒是不覺得意外，本就覺得姬五雖身上自帶着威嚴，通常卻很随和。

沈夷走到書架前，一排一排地看過去。那只木傀儡就站在書架旁邊，看上去只是一個大只的擺件，直到它動了一下，沈夷才發覺它，自然是被小小地驚了一下。

那木傀儡走到姬五身邊添茶，姬五看見沈夷被驚得肩膀聳了一下，想到先前姬十八說他受了驚吓的模樣很是好玩，眼裏的幽藍閃了閃。

沈夷沒問能不能将書拿回去看，便取了書直接坐在一只書架旁邊的竹墊上看。只是這裏竹墊雖多，案幾卻只有姬五那一個。沈夷看了看姬五随意歪着的坐姿，想了想，還是在竹墊上盤腿坐下來，将書冊放在腿上。

姬五這的書囊括了許多種類，凡世的書冊和別的書冊都分門別類地整齊擺放着。沈夷挑了幾本類似于妖物志的書來看，裏面講的都是些妖物的故事。若是在凡世，沈夷就當作虛構的話本來看了，可放在這，也不知這些故事是否真的存在。

姬五只最初看了看沈夷手裏的書，便沒在管他，認真處理手頭的賬務以及山上的瑣事。姬十八是做不來這些的，姬五要在去找那狐貍要回比漣水之前，把眼前的事都處理完。

靜谧的屋舍內，一只妖與一只活屍隔着一定距離坐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本不相幹系，卻讓人覺得，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物什，隐約将他們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