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情深不壽
清澤沒有落入魔界,我自是替她開心,此番劫後餘生,她與雲繁的感情定會愈加深厚。我想到萍兒的那句“她在雲繁君心中,才最重要”,又想到雲繁說“我不該留她一個人”時的痛苦,不禁難抑心中落寞酸楚。
當時我深陷于對木霄和年少時光的執念當中,無法接受其他人和事,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雲繁的喜歡和對我的好。我從不知将來有一天,我會以淚水和心傷來償還當時對雲繁的虧欠。可是縱使百般後悔,當我看清了我想要的,驀然回首之時,曾經的闌珊燈火處,再不見那獨獨只為我而守的一人。一點一點想着自己的過往心事,不知不覺已行至不周山。
不周山依舊群峰疊翠,山腰之上常年雲缭霧繞。踏上熟悉的青石板,我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在這裏,能否再遇上昔日的同學,再遇上曾經為我授業解惑的恩師。
進得山門,風卓和望遙便帶着阿承去廣生殿找滄羽師傅,我本想一同前去,可望遙卻執意要我先去偏殿休息。
兩名不周弟子領着我和辛蘿穿廊過殿,來到南院東廂房,又為我們備了些可口飯菜。待要走時,我叫住他們問道:“二位仙友可知雲繁君和清澤上仙住在何處?”
一人回道:“雲繁君和清澤上仙都住在西院,雲繁君在玉蘭閣,清澤上仙在對面的玉簪閣。”
我點頭,謝過他們。
晚飯後,望遙派人過來說阿承已無大礙,正在北院靜養,讓我過去看看。我和辛蘿來到北院時,阿承正側卧在藤椅上,津津有味地品嘗一碗蓮子銀耳粥。我與他說了一小會兒話,見他還有心情與我鬥嘴擡杠,才放下心來,也不忍多加打擾,便讓他早點休息。
離開北院,路過西院時,我找了個借口讓辛蘿先回去,自己獨自進了西院。我見玉蘭閣一片漆黑,對面的玉簪閣卻是燈火通明,便知雲繁亦在玉簪閣陪着清澤。
我在屋前的陰影裏伫立良久,終是忍不住做了件不厚道的事——變成一只小飛蟲鑽進了玉簪閣。
屋內香氣盈盈,燭火昏黃,到處透着暖意。紫檀木雕花的屏風後,清澤正斜倚床頭。雲繁坐在床沿邊,細心地将湯藥的熱氣吹散,一勺一勺送到清澤嘴邊。
清澤面容憔悴,比之前瘦了一圈,連一向有神采的眼睛也微微凹陷下去,變得黯淡無光,想必是受了不小的創傷。
一碗湯藥喝盡,雲繁欲起身,被清澤按住手腕:“把藥碗放在這兒吧,陪我說說話。”
雲繁将碗放在床邊案幾上,又坐了回去,輕撫清澤鬓角的秀發,眼神溫柔,似皎皎月華:“生了病,受了傷的人就該早早休息,想說話以後多的是機會。”
清澤微微紅了臉,握住雲繁的手在自己臉頰上輕輕摩擦,嘆了口氣,問道:“雲繁,若我在水月洞天真被妖怪抓了去,你再也見不到我了,會怎樣?”
雲繁将手從清澤手中抽出,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不可能的事情,問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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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澤茫然:“不可能?”
雲繁道:“我不可能讓自己再也見不到你,如果你被帶去了魔界,就算龍潭虎穴我也會去闖,把你救出來。”
清澤面目含羞,似乎臉色一下子便紅潤起來:“我知道。”
兩人靜默無話,半晌,清澤忽然問道:“你覺得飛盈這丫頭怎麽樣?”
雲繁有些詫異:“飛盈?是清江上君的侄女嗎?”
清澤颔首道:“她跟我是從小玩到大的姐妹,你也應該見過她不少次,雖說算不上熟,可也有所了解了。”
雲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怎麽無緣無故地想起她來了?”
“我也是今日見了望遙,才想起了這麽一樁事。”
“望遙?”
清澤美目一斜,佯裝生氣,一字一頓道:“你呀,榆木腦袋!”
雲繁仍略帶困惑地想了會兒,忽放聲笑道:“我懂了,你只是突然提到飛盈,我對這丫頭又不甚熟悉,哪能那麽快反應過來?”
清澤無奈嘆道:“你對飛盈不熟悉,但望遙的事,你這個做哥哥的總不能不關心吧?”
雲繁苦笑着搖搖頭:“別說我這個哥哥了,望遙的心思,就連母妃也捉摸不透。你只知道一個飛盈,你可知道還有第二、第三個飛盈?望遙生性風流灑脫,不拘小節,如凡間那些纨绔子弟般,尋花問柳亦是常事,為此,父君沒少責備懲戒他。他現在是收斂了不少,可心如浮萍,漂浮不定,不知何時才能安定下來。”
清澤正色道:“越是這樣,就越要讓他及早收心,豈能任由他放縱?飛盈與他青梅竹馬,亦是門庭相配,豈是那些尋常女兒家比得上的?”
雲繁微微一愣,定定看了清澤一會兒,笑道:“你這樣,還真是……真是頗有長嫂風範。”
這下該清澤愣了。
雲繁笑意更深:“不對,說錯了,不是長嫂,是二嫂才對。”
這回,清澤連脖頸都泛起了紅暈。她又羞又惱地瞪了雲繁一眼,便伸手要将他從床上推開。
雲繁抓住她的手腕順勢一拉,清澤便栽在她懷中。還待掙脫,雲繁收緊了雙臂,悶悶道:“別鬧了,讓我好好抱一會兒。”
清澤乖乖窩在雲繁臂彎裏,仰起頭看他,聲音極輕極柔:“怎麽了?”
雲繁卻并不低頭看她,而是盯着繡帳一角。半晌,方垂眸笑道:“沒什麽,話也說得夠多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松開雙臂,扶清澤躺下,又替她蓋好被子。
我随着雲繁飛出房間,很快提醒了他一句:你藥碗忘拿了。剛這麽想着,雲繁就真的停了下來,走到案幾邊端起藥碗。
這感覺不是一般的奇怪。
可雲繁出了玉簪閣,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在外面的欄杆邊坐下來。他一手握拳,搭在右腿上,背靠着紅木漆柱,臉上的表情無悲無喜。
我靈光一閃,變成了一只螢火蟲,在雲繁的頭頂來回飛着。雲繁伸出手,我便停在他指尖,他靜靜地看着我,忽而溫柔一笑,輕輕問道:“她睡了嗎?”
我默默回道:白癡,你不剛看着她睡的嗎?
雲繁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是吧?這也能聽到?
雲繁輕擡指尖,想讓我飛走,可我盤旋了幾圈,又固執地回到他掌心。
他輕聲嘆了一口氣,又擡頭望向遠方不知何處。
兩個不周弟子從庭院穿過,好奇地打量了雲繁幾眼,我聽得其中一人問道:“那人是誰啊?”另一人道:“我也不清楚,應該是不周山的貴賓。”
兩人走遠後,雲繁忽又自言自語道:“我不應該打擾她。”說罷就站了起來。
我撲騰着翅膀來回飛着,雲繁輕笑道:“小家夥,我要走了,你還不走嗎?”
我小聲嘀咕:這麽想我走?那我走好了。
于是我便不再回頭,徑直飛離了西院,回去時,辛蘿已經躺下了。
第二天午後,我又專門去了玉簪閣探望清澤。清澤的氣色明顯比昨晚好了不少,人也頗為精神。我問到當時水月洞天的變故,清澤神情一滞,形容悲戚,說到白狐神君拼死保全,才讓她得以逃出魔掌之時,已是淚光盈盈,我忙遞了手絹過去。
講到蘇央一事,清澤無奈,連連搖頭:“阿爹真是着了魔了!“而我想到憐月夫人,亦是感慨萬千,唏噓不已。
我問她接下來有何打算,清澤一聲長嘆:“我們水月洞天死的死、傷的傷,阿爹也被蘇央他們不知抓去了何處。如今石像鬼之花肆虐,仙界危機四伏、群妖出沒,九重天一直在商議應對之策。好在戰神鎮守極界,魔軍無法大舉進攻,但一旦極界被毀,神魔大戰便一觸即發。”
我道:“可現在極界雖一時得守,但魔族已像毒液般慢慢滲透進仙界的各個角落,腐蝕瓦解着每一寸土地,一旦大量魔軍攻破極界,仙界潰敗必成摧枯拉朽之勢,難道沒有阻止的辦法嗎?”
“仙妖二界雖以極界而分,但并非完全隔離,魔界衆生總有各種各樣的法器,通過各式各樣的途徑進入仙界。天帝向來主張三界制衡、互不侵犯,自可相安無事,可魔尊卻偏要打破平衡,統一三界。但憑這一點,仙界便在這場戰事裏落了下風。我雖常伴雲繁左右,可這禦敵之事,卻也知之不多。”
清澤抿了口茶,幽幽道:“我只盼雲繁能平平安安的,能始終陪在我身邊,就夠了。”
我心中刺痛,卻只能強顏歡笑:“放心,我們都能平平安安的。”
清澤莞爾一笑,忽拉了我的手,半開玩笑地說道:“阿菱,雲繁和我一樣,都很喜歡你呢。”
我一怔,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臉也不可抑制地微微發燙,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竟怔愣在那兒,目光慌亂地把頭低下。
稍稍穩定心神,我又大方地擡頭笑道:“能得雲繁君和清澤上仙賞識,是阿菱莫大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