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娘,”豐媛扭扭捏捏站起身來,“我想去更衣。”

她已坐這半個多時辰,又揣着心事,只覺百爪撓心般難捱。

不等客氏出言,文太太已笑道“瞧把孩子悶的,我們幾個摸我們的牌,拘着孩子在這作甚”

朝豐媛擺擺手“好閨女,你只管去歇着,玩你自己的,我們這些老的身邊又不缺服侍的,不必委屈你自個兒。別理你娘,誰要訓你你叫他找我”

說得衆夫人均笑了,那鄭太太乃是第一回 随她姑子上門,客氣地笑道“就是,各家兒都沒帶小輩兒過來,咱們樂咱們的,何苦為難孩子。”

豐媛羞澀垂頭,霞生滿面,客氏不好留人,只得笑道“且去吧。莫四處亂走,把昨兒沒描完的花樣子描妥了去。”

衆人不免笑她待閨女太嚴苛,說笑一回,豐媛方告罪去了。

客氏回轉頭來摸牌,只覺眼皮亂跳。徐媽媽不在近前,旁人不知底細,不好囑咐看顧豐媛。只望豐媛莫要亂走。豐钰那邊縱不出大亂子,總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這些陰私龌龊她不欲自己女兒沾染,盼她永不懂得這些籌謀算計,無憂無慮安穩一世才好。

豐媛行過曲橋,距花園十分遠了,才立定步子,瞥一眼侍婢小蓮,低聲吩咐“你随我悄悄去趟小竹園,悄聲些兒的,莫叫花園裏頭太太們瞧見。”

小蓮見她神色鄭重,心知是大事,下意識就勸“二姑娘,太太吩咐不得亂走”

豐媛深深瞧她一眼,抿住嘴唇不語。小蓮年歲尚小,身邊沒媽媽跟着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得順從主子所願。

兩人蹑手蹑腳從偏僻小道往竹園方向去。豐媛心髒亂跳,想不到自己究竟會見到什麽。

以豐钰的性子,多半不肯認命,她會喊叫,會掙紮麽會吓得大驚失色,冷靜不再麽她那張總是四平八穩的面孔,可會生出波瀾會恐懼無助麽

豐媛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道不明究竟是何滋味。

相處這三個多月,豐钰待她說不上熱情卻也溫厚,她對這個姐姐其實沒什麽惡意。只是豐钰到底給她親娘添了太多苦惱。相較将她生養撫育大的親娘,一點微末的姐妹情誼算得什麽

豐媛緊了緊攥成拳頭的雙手,将一塊繡蘭花的帕子捏得皺巴巴的,每朝竹林走一步,那步子就沉上幾分。緊張不安中夾了幾抹奇怪的情愫,似有一雙手在推着她不斷向前,務要親眼見證自己親娘導演的這場大戲。

Advertisement

今日後,家裏邊再無是非。她便可光明正大的開始議親,開開心心待嫁去了。

徐媽媽待鄭英走入竹林,就慌忙過來把她兒子徐本根攆了去,自己守在小竹園入口處的道旁,只等裏面尖叫或說話聲一起便扯開嗓子喊人來。

她見鄭英走去深處,步子越來越快。裏頭只見竹影晃動再瞧不見人蹤。

她靜候幾息,側耳傾聽。

清風吹拂竹葉,但聞沙沙細響。臆想中的尖叫或人語一聲都沒聽到。竹林深處的鄭英也早沒了耐心,分明聽着人過來的步聲迎上去卻沒見人影。

他本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這番撲了一空不免十分掃興。耐着性子勉強候了一盞茶的時間,加上剛才埋伏在此的那些功夫幾乎耽擱了半上午過去。如今身上被蟲蟻叮得疼癢了幾處,那傳說中對他仰慕至深的官家小姐卻連個影兒都沒挨着。

鄭英已經開始猜測莫不是給人耍了。

自打娘親遞出結親的意思,到現在豐家都沒個準信。那豐太太含糊其辭總說還不是叫媒人上門的時候,難不成人家心裏根本不願,只當他是個傻子逗着玩

鄭英拍掉飛撲在頸中的蚊蟲,袖子一甩,步子沉沉地往外沖去。

就在此時,小竹園四周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鄭英步子一滞,難道那小姐來了

可這步聲,聽來像有好些個人

小竹園那頭守着的徐媽媽亦聽見了響動。她先是面色一喜,接着就聽幾個粗粗的嗓音。“堵着兩頭出入口,莫叫那玩意兒跑了”

是男人的說話聲

徐媽媽瞪大了眼睛。她可還沒叫嚷,怎地就有好些從人奔着這邊來了

此事隐秘至極,除了太太、她自己和兒子徐本根之外再無第四人知情。難道是太太另有安排可

沒給她時間多想,叫她更吃驚的還在後面,一回頭,只見豐媛帶着侍婢小蓮正匆匆忙忙往這邊走。

她下意識地想喊豐媛回頭,張了張嘴又将話頭硬收了回去,她快步走向豐媛,只盼将人截住速速推回西院。這裏面的腌臜事哪能叫二姑娘跟着摻和

豐媛一擡眼也看見了她。

與此同時,竹林裏傳出一個極響亮的呼痛聲

鄭英被發現了

徐媽媽猛然回頭,見幾個從人打扮的漢子手裏按着一個錦衣玉顏的公子從林中走出。

徐媽媽伸長了脖子等待着,等待豐钰被人從裏頭扯出來,撕了臉皮卸了尊嚴将她一身清高冷傲摔在地上被人跺得稀爛。

鄭英被人直接堵住了嘴。他狼狽地被壓跪在地上,怎麽都掙不起身。

“人抓着了”

一個清冷的女聲傳來,劃破竹林外短暫的喧嚣。徐媽媽一聽這聲音,心下猛地一沉,面色劇變,快步朝這邊走來。

“大奶奶,您怎來了”徐媽媽匆匆朝她行禮,驚疑不定去瞧鄭英身後,家丁從人們自揪了鄭英出來,就再沒進過林子。豐钰若在,指不定就躲在裏頭如何狼狽

“這邊亂七八糟連個守門的都不在,若叫哪個不長眼的東西闖進去驚了太太們怎辦”豐大奶奶協助理家,發威時氣勢不容小觑,指着地上地鄭英道“你是何人誰叫你來我們家內院亂走”

鄭英是來與長輩見禮,換句話說,是來給豐家太太們替豐钰相看的,原該磕了頭就退出去,身邊也該跟着引路的小厮或婢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落單在園中亂晃。

徐媽媽急得滿頭汗,想替鄭英說句話,她才張開嘴,喊一聲“大奶奶”,就見豐大奶奶忽然蹙緊了眉頭,淩厲的視線越過她,朝她身後看去。

“二妹妹,你在這裏做什麽”

豐媛帶小蓮匆匆過來,原想悄悄看出好戲,結果一出現就見家丁七手八腳齊上把林子裏的人扯了出來。她與徐媽媽一樣,都盼着接着被扯出的就是豐钰,可還沒等大夥兒再進去抓人,她大堂嫂周氏就來了。豐媛何嘗不急,怪徐媽媽嘴拙,怎還不把豐钰在此的消息透出去,借周氏的手料理幹淨了事

周氏出言一詢,豐媛反不好答了。她來做什麽她和她娘說要回房描花樣子,轉頭她就來了這裏。豐大太太就在席上,聽得真真切切的,回頭知道兩頭說辭有出入可不疑心

豐媛支支吾吾“我我來找姐姐”

這也是無法之法。自己摘不幹淨也罷,卻不能叫那人僥幸逃了

“你姐姐”

豐媛上前一步,緊張地挽住徐媽媽的手臂,“是,大嫂子,适才我聽人說瞧見姐姐在小竹園,我等她一起繡花,等得不耐煩便過來尋她”

徐媽媽面色數次變換,這會子總算定下心神。她暗中捏了捏豐媛的胳膊,笑着道“是了,我和我們二姑娘一并過來,正要接大姑娘回去呢,奶奶怎麽帶了人來,還把鄭公子綁了”

說着低下頭去,歉意地扶起那地上的人道“對不住鄭公子,這起子小的眼拙,有眼不識泰山,委屈了公子。剛才您在林子裏,可遇着我們大姑娘她往哪邊去了”這麽多人在這兒,豐钰根本不可能從林子裏溜走,但凡有點兒聲響,這些人哪能發現不了

徐媽媽一面說,一面靠近林子,朝裏頭笑嚷道“姑娘,出來吧,大奶奶是自家人,有什麽害臊的”

剛從林子裏拎出一名外男,卻說豐钰還在裏頭躲着,又提什麽害不害臊的,這是當着人坐實了豐钰與人有私。

周氏面容微冷,唇角扯了一扯,輕嗤道“你們确定大妹妹此刻在裏頭”

徐媽媽微笑道“便不在裏頭,也必在左近。”瞧向那一臉氣惱被堵住嘴有苦難言的鄭英,“鄭公子,您适才确實見着了我們姑娘吧”

鄭英嘴裏被堵的布被徐媽媽拽掉,終于能夠發聲,他眉目陰狠,沉沉瞪了一遍那幾個綁他的人。接着目光移向周氏,“怎地,興師問罪要不要過了官府,審一審我偷了你們什麽你們姓豐的說來也是大官之府,就這樣待客”

徐媽媽聽他說些沒相幹的,連忙湊來與他擠眉弄眼“好公子,您先別氣,我們大姑娘呢您請她出來可好”

她卻忘了,鄭英本就是被她兒子用謊言蒙騙而來的,本就和她不是一條心的。他什麽都好兒都沒撈到,憑什麽白白惹一身腥只抓住豐府的待客之道吵個沒完。

徐媽媽急得不行,索性自己溜進那林子去喊豐钰。

“大姑娘,您別躲了,老奴知道您在這兒,出來把話說明白了,也好還人家鄭公子一個公道。好好兒的公子哥,給當成了賊抓,人怎能不氣呢”

“徐媽媽,您喊我”

東府院內,豐钰手捧一疊灑金箋,緩步自後遙遙走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