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崔寧笑了笑,拍拍腰側, 笑道“酒囊随身帶, 只是沒有杯盞可用。”

安潇潇抿唇一笑,指指那牆頭, 自己先行攀了上去,然後朝他招手“來!”

崔寧心中凄楚不已, 他眸光晃動, 似有水光, 倒映了月輝星點在間, 有濃的化不開的情愁。

終是抿了抿嘴唇,兩步登上牆邊, 先四下逡巡一圈,發覺她又未帶侍婢相随。

似乎有意無意,只要他想, 便總能在園中“偶遇”獨身一個的她。

他也曾想過其中原由, 卻覺太過可笑, 苦澀的自嘲後, 便不再多慮了。

兩人并坐于牆,子夜的院落靜谧極了, 能聽見樹叢中隐約的蟲鳴,和風吹葉動的沙沙輕響。

安潇潇從他手裏奪了酒囊, 崔寧“哎”了一聲, 沒能來得及阻止, 她已微啓丹唇, 将酒液飲入。

崔寧眸光沉了下去,垂頭不知想了些什麽。

安潇潇并不看他,用手肘撞了撞他,“我弟弟,你只管按你們的法子教,兄長才是你正頭主子,不必聽我娘那些抱怨。”

崔寧點了點頭“這是自然。只不過……”你會在中間為難做了磨心……二太太不敢指摘侯爺,又不好沖去侯府外院懲處他這個“罪魁禍首”,這股子氣沒處撒,最後還不是要落到她頭上去……

側旁一只軟軟的小手遞了酒囊過來“喏,你也來點?這酒夠勁,辣!”

崔寧面露難色,不免擡眼看了看她。

安潇潇灑脫的笑容背後,淡淡的心酸盈滿胸臆,她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可分明那雙清亮澄澈得不摻雜質的雙眸有了霧色,崔寧看得分明,卻什麽都不能說。

他笑着搖頭,故作輕松地笑道“姑娘飲過了,我何敢再用。”

安潇潇心裏澀了下,臉上卻是輕嘲的笑“瞧你,娘們兒唧唧的,這裏有什麽姑娘不姑娘的,當我是你軍中的兄弟就成!”

Advertisement

崔寧笑着伸手比了比她的高度,“兄弟?小兄弟還得再吃幾年飯才成啊!”

她生得嬌小玲珑,站起來矮他一頭,坐着才及他耳邊,面貌嬌軟可人,紅唇輕翹,顧盼神飛,卻偏生不愛女紅愛武行,前兩年便喜纏着他教拳腳,房裏擺了數不清的兵器,還有一怪癖喜歡養蛇蟲,外表看去文文靜靜是個大家閨秀,私底下卻是全然不同的樣子。

這樣子,他有幸得見,并深深為之吸引。

軍中生活乏味,侯爺又是個悶葫蘆,旁人家的親随日日跟着出入風月場,流連銷金苦窟,因着侯爺的性子,他也不得不拘束了生活。也有人給他提些嬌滴滴的女娃兒,只覺無趣寡淡得緊。第一回 隔牆偷見她馴蛇,很是驚訝。越發了解熟悉,越發的放不下。

她當真與所有他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那眸子靈動極了,像是眼睛會說話。有時瞧她在人前穩重文靜,再想想背地裏和他讨酒喝耍賴皮的樣子,他心裏就覺好笑。

怎麽會有人,生了兩張面孔,而又都是那麽的讨人喜歡?

安潇潇橫目白他一眼,從他手裏奪回酒囊,氣鼓鼓地道“不喝拉倒!”

自己就着那壺嘴,咕咚咚大口大口的灌入口中。崔寧瞧得心驚,忙從她手裏奪那酒囊“知道是極烈的酒,還這般牛飲?”若是醉了,豈不又惹事端?二太太待她向來苛刻,如何能饒?

安潇潇躲避他的手,似乎用力太過,身子一個不穩,就朝牆下栽去。

崔寧吓得臉色發青,連忙躍下牆頭,飛身将她托住。

兩人于一人多高的牆上飛速墜下,她手臂環過他脖頸,手裏的酒囊飛了出去,她似乎怕極了,閉緊眼,緊緊攥住他手臂上的衣料,将頭貼在他胸前。

緊緊的,緊緊的貼住……

心裏涼絲絲的,知道這許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如此親密的相貼。

她杏核般的眼睛,紅紅的盡是濕意。

兩人落在院牆下,他一手撐住側旁樹幹,一手穩住下墜的身形。心髒砰砰而跳,不知是因恐懼她幾乎墜地,還是源于別的。

他的理智先行蘇醒過來,聲音沙啞地開口“姑娘,沒事了。”

兩手攤開,松開了對她的摟抱。

安潇潇閉了閉眼,壓回那水汽漫漫的淚意,苦澀一笑,從他懷中跳了出來,狀若無事般嘆道“好險!”

話音剛落,崔寧“咚”地一聲單膝跪了下去。

“屬下護持不力,令姑娘受驚,回頭自去領罰!”

安潇潇眼角一顫,面容僵住。

她垂目看向跪在身前的男人,好不容易壓抑回去的熱淚幾乎奪眶而出。

什麽“姑娘”,什麽“屬下”,他偏要時時提醒着他們的身份,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們之間尚有無窮的鴻溝難以越過嗎?

安潇潇冷着臉道“崔寧你起來。”

崔寧垂頭,從地上緩緩站起,“姑娘,屬下這便前去領罰。”

“你……”她面色漲的通紅,似乎酒意上頭,又似乎是氣得不輕,“崔寧,我和你好好說話呢。”

“屬下……”他退後一步,朝她抱了抱拳,“屬下告退。”

淚水湧了出來,她咬着嘴唇,不甘地凝視着他,“崔寧,你就非得……”與我生分至此麽?

崔寧垂頭轉身,未看她一眼,腳步匆匆而行,幾步躍上屋檐,在那高高的屋脊上閃了閃身形,再也看不見了。

安潇潇淚流滿面,手捂住胸口,哭泣着蹲了下去。

“壞蛋……”她袖中的小蛇似感知她的不快,從袖中滑出,攀着她的手臂,朝她窄窄的肩頭繞去。

屋下另一側的樹後,崔寧沉默的立在那兒。

他雙手緊緊攥住自己胸前的衣衫,痛不欲生。

他揚手,悶悶地捶了自己一拳。

适才,他當真只是心急撲救顧不得禮數麽?

他是存了龌龊之心,對她生了妄念!

懷中軟玉溫香,是他肖想過多少回的人啊……

他覺得自己好生卑鄙,好生不堪。

他摸一摸衣帶,想取酒來喝,卻在這時才憶起,那酒囊已不在自己身上。

他握了握拳,朝司刑處走近。侯爺賞的三百軍棍,尚未領用,今晚去煩一煩趙躍,也好過自己獨自煎熬……

泉池旁,氤氲霧氣中,安錦南牽住豐钰的手,緩緩坐向池沿。

她垂着頭,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手指蜷縮着揪扯住自己的裙擺,緊張地将掌心中的衣料抓緊又松開。

安錦南展臂繞到她腦後,摘去她鬓側的發釵,青絲瀑布般披洩而下,柔柔鋪在她肩頭背後。安錦南撚起一縷發,在指端輕輕揉搓。

她披發之時,比平素梳髻顯得柔和得多,絲絲縷縷的蔓草一般,纏裹着人心,平添了一絲媚意。

順着發梢,他撫向她的臉,在她已經明确表示過身體不适需要休息過後,他唯有壓抑着渴望,用自己都覺殘忍的耐心,緩緩拉開她前襟的絆扣。

纖腰曼束,他手掌撫下,頓了頓動作,才勾開了束帶。

外衫從肩頭滑落,她眉梢顫了下,抿緊嘴唇閉上了眼睛。

安錦南動作輕柔地摟住了她的腰,将只着小衣的她一點點帶進懷裏。

豐钰抿住唇,臉頰貼在他肩側,心裏有些埋怨。——他總是衣衫完好,看她獨自狼狽……

安錦南神色專注認真,好似在做着一件最重要不過的事,凝眉朝她足尖看去,小心地摩挲數息,才用手掌托住她足底,将大紅繡鞋除去。

豐钰難受極了,她覺得窘,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擡眼似哀求般喚他“侯爺……”

安錦南垂頭,臉頰貼了貼她的臉頰,似在安撫。他喉結滾動着,生怕一開口,就打破了這寧和的氛圍。

順着紅裙搖曳的尾端,目光落下去,看見一雙小巧的足。

足趾纖細,未見過天光的十足嫩白。

豐钰聽見他壓抑的低喘,将臉側過,埋在他肩窩,羞得說不出話。

安錦南的吻,垂頭落在她發頂,鼻中嗅着她身上那似有似無的冷香,四肢百骸都在叫嚣。

他沉下呼吸,緩慢輕柔地将她抱起。

豐钰只覺似過了一輩子那麽漫長,繁複長裙委地。他緩緩起身,托着懷中人,一同走入池中。

他還穿着那身墨蘭衣裳……豐钰眸中漫過不悅,伸手勾了下他的衣帶。安錦南垂頭悶笑一聲,托着她的腰将她置于池心,挑眉朝她看了一眼,才緩緩除掉自己的外袍。

接着是中衣……

豐钰突然大窘,後悔不疊地攀住他的手臂。安錦南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置于自己腰間。低醇的語聲,有撩人的熾熱,他低喘着道“給本侯寬衣。”

豐钰咬住嘴唇,垂頭不知該往哪兒看,安錦南勾起她的下巴,眉目深深“羞什麽,未曾見過?”

他促狹地捉弄,叫她越發無法自處,給他摟住了纖腰,重重撞入他堅硬寬厚的懷抱,他暗啞的聲音在頭頂,不耐的催促“快……”

豐钰閉了閉眼,終是伸出手去,艱難的解開他的衣扣……

有力的臂膀,健碩的肌肉……比她在宮中時見過的,越發緊實強壯……

如今身份天差地別,她已是他的妻,卻不敢擡眼,朝他多瞧一分。

安錦南低低嘆了一聲。

他簡直是在折磨自己。

她細軟的小手若有似無的掠過,足叫他理智全失。念着她适才的埋怨,和她眼底明顯的青色,才不得不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時光恍似停頓下來,夫婦二人誰都沒再說話。

泉池溫熱,有療養功效,平素他難眠,時常能在這泉池中入睡。特帶了她來,一同消乏。

豐钰背對他,将身體重量全部寄于他的懷抱,她輕輕的閉上眼睛。羞澀和窘迫之外,也有幾分難得的心安。

淡淡的龍涎香味道,彌漫在淨室之中。

夜色深深,大紅紗帳內,兩人并頭睡在枕上,豐钰本已十分困頓,泡過了溫泉,反精神奕奕起來,睜開清亮的眼,側頭凝視着身側呼吸平緩的男人。

他的睫毛長而卷翹,阖起眼簾時,遮住了銳利的眸光,堅毅的線條有如刀刻,是男人成熟冷峻的味道。他在外一向是寡言,往往冷冷一瞥就能叫人肝膽俱裂。

她也曾十足的懼怕過,覺得這座冰川太過巍峨,她沒想過要攀上,從不敢想。更別提令他俯身相就。

安錦南沒有睜眼,他手臂橫來,将她箍得極緊,低沉的嗓音帶着絲絲暗啞,低問她“想什麽?”

豐钰嘆了一聲,“我有些事,想與侯爺交代一聲。”

安錦南如今是豐家女婿,後日回門,少不得要見一見客氏。

安錦南“唔”了一聲,大手在她腰背上輕撫,沒有睜眼,沉默地聽她說。

豐钰斟酌用詞,說得有些緩慢“我與繼母,有些誤會。若後日回門,她說些奇怪的話……您能不能……”

客氏思來想去,大概已經猜出了自己是栽在誰的手裏,豐钰順勢收回母親嫁妝,還如此擡舉杏娘,客氏再傻,約莫也已想到她身上。那些藥究竟是不是客氏的,豐大太太等人不知,客氏自己卻是知的。她為了挽回豐慶,病急亂投醫,私用了兩回藥,本就只是想勾得豐慶低頭,哪知就被人利用上,她自己心裏必定是要猜一猜的。

而放眼整個豐家,有心置她于死地之人……

有道家醜不可外揚,雖豐钰在安錦南面前已沒什麽隐私和臉面可言,還是要提前跟他報備一聲,免當場難堪才好。至于他能否接受她是這樣惡毒陰私之人,……

豐钰抿住嘴唇,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啓齒,她的手段實在見不得光,縱與安錦南做了夫妻,她亦難開口直白。

安錦南見她話說了一半便沉默下去,睜開眼簾,雙眸半眯着,從胸腔發出一聲悶笑。

擡手撫了撫她落在腮邊的碎發,覺得眼前這張臉別扭糾結得有些可愛,手掌伸過去,輕輕揉了下她的額頭。

“放心。”

有些事,他知道的不比她少。

何必非要剖開來說?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無關緊要的事,與他何幹?豐家于他,除她而外,還有什麽人值得他去在意?給幾分臉面,也不過都緣她一人罷了。

豐钰垂了垂眸子,覺得他眼神熾熱得抵受不住,她咬住嘴唇,遲疑地道“妾身……并非良善之人,家裏,也有許多不能與人道之的……”

“真巧。”安錦南低低笑了笑,指頭掠過她嘴角,貪戀地揉捏那小巧的嘴唇,“本侯也是。”

豐钰怔了下,才聽懂他說得是什麽意思。她的赧然不安,她的忐忑不定,瞬間被這窩心的話語撫慰。

她以為會有的蔑視、輕忽、猜疑,不認同,原來都只是她自以為是的多餘幻念。

是了,安錦南這樣的人,朝堂上屹立不倒,身居高位至今,他什麽不堪未曾見過?自己那點事,恐在他眼裏,根本連個芝麻綠豆都算不上。

她眸色中有化不開的困頓,仰起頭,終于認真地回望他。安錦南湊近而來,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

“別這樣看着本侯……”他喉結艱難地滾了滾。

“如果,你還想好好睡一夜的話……”

眼前黑暗了。豐钰閉上眼,任男人将她抱在懷中。不知不覺,眼淚無聲滑落而下。

罷了,罷了……

她對自己說。

姑且試一試,将心和信任交與。

便這短暫的柔情,過去十年,她都未曾得到過。

他肯給與,她便安心領受。

至于來日能走到什麽地步,她淚凝住了。

來日,她何敢期冀來日?走一步是一步,日月尚常變,遑論人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