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豐钰咬住嘴唇, 凝眉望着面前的男人。
婚後他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兇相。适才還一臉平靜的陪着她用飯, 甚至飯後一起下了局棋, 轉眼想到了段清和的事,他就翻了臉。
起因卻不過是她替崔寧說了句話。
這醋意來的迅猛, 浪潮般将她打得手足無措。他與趙躍冷着臉說話的時候, 那般冷酷威嚴, 那深沉而暴戾盡顯的眸子, 凝緊而無一絲柔情的面容,才是真正的嘉毅侯安錦南。
是她忘了,從前的他本就是這般。
是近幾日的柔情寵溺叫她忘了他本是個多麽冷酷無情的人。
唇上一陣陣的疼意傳來, 他擡起頭, 舌尖染了血,然後抿入口中。
他深邃的眸中根本辨不清情緒, 朦朦胧胧似有雲霧缭繞其中。
豐钰別過頭去,想到明明自己下午還生着氣, 這會兒他又這般的兇, 霧氣蘊上眼底, 她竟然有種欲哭的沖動。
豐钰心下一凜,——什麽時候, 她脆弱成這樣?
只是源于一個男人的情緒變化,便值得她落淚麽?
這種程度的龃龉,原在她便是不值一提的蠢事。舊日冷眼旁觀宸妃與皇上因着各種小事鬧脾氣, 她只是不懂, 這有什麽好在意的, 覺得不過是争寵獻媚的另一種手段,總不及關貴人對皇上的默默付出來得誠摯深情。
到了自己身上,卻也如此矯情起來。
比安錦南發脾氣更讓她心驚的是她自己的心,她怎會變成這樣?
安錦南見她別過頭去一語不發,扣住她的下巴将她臉扭轉過來,“看着我。”
豐钰依言看着他,她水意朦朦的眸子似乎結了冰霜,其間望不見半點柔。
安錦南熊熊燃燒的怒火瞬間就被那冷意熄滅,他撐起身子将她扶起來,抱在膝頭端着她的下巴道“疼了?”
視線落在她的嘴唇上面,拇指輕輕摩挲了下,眸底漫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聽見外頭侍婢的傳報,說是安潇潇過來了。夫婦二人勉強理好衣裳,豐钰橫了安錦南一眼,擡手攏了攏頭發,才要走出去,卻給安錦南握住手腕帶了回來。
大手拂過她鬓發,将腦後的發釵替她重新扶正,順勢親了親她的額角,才将她松開了。
豐钰揣着一肚子的紛亂,強打起精神走去了稍間。侍婢撩起簾子,安潇潇快步走了進來。
她眼睛泛紅,明顯哭過,擡眼一瞧,卻見安錦南板着臉立在屋中窗前,不由話頭一頓,原本想說的話不敢再說,只怯怯喊了人。
安錦南淡淡瞟她一眼,見兩個女人都朝自己看,知道是忌憚自己在場,只得擡腳走了出去。
屋裏氣壓總算升溫,安潇潇一把攀住豐钰的袖子“嫂子,他怎麽樣了?兄長怎麽說?”
在豐钰面前,她已經顧不得矜持,到後頭崔寧沒了聲息,她的心也跟着緊縮成一團,被恐懼牢牢攥住。
豐钰拂了拂她肩膀,攙着她一道坐在炕上,小環遞了茶過來,安潇潇捧在手裏卻根本沒心思喝,一雙眼睛撲閃閃地望着豐钰。
安錦南就在前頭暖閣,豐钰刻意壓低了聲音“你且勿憂心,崔寧和趙躍是兄弟,趙躍不會往死裏施刑。他們琢磨侯爺的心思比我們更準确,侯爺如果真想要了崔寧的命,早在你倆被發現的時候,崔寧就已經沒了活路了。”
安潇潇固然知道安錦南有心留手,可到底那是她的心上人,不可能不擔憂。
“可是……好歹打了七八十的板子……那麽多人看着,能如何作假?我叫侍婢過去瞧了一眼,說是打得渾身是血……”她揪緊了豐钰的袖子,“嫂子,我想看看他……”
豐钰嘆了聲,“潇潇,你這時去看他,人多眼雜,傳到二嬸那邊,會怎麽樣?”
安潇潇抿緊嘴唇,不言語了。
豐钰又道“你得相信侯爺,相信他對你的愛護。崔寧是他身邊的人,若不看重,又怎可能叫他追随在身側十幾年?”
安潇潇知道豐钰說得都是實情,兄長雖然總是板着臉,對她卻是一直很好的。甚至有許多秘事也不瞞着她,從沒将她當成外人。
可是……
豐钰明白那種焦躁的心情,便如她對文心一般,有時明知這苦難只是暫時的,卻仍是不由自主地放心不下。
豐钰将聲音壓得更低,握住安潇潇的手道“侯爺将崔寧在侯府的一應職務均撤消了,罰去了守城門。你想想,這是為何?”
當真只是發怒,存心的要處罰他麽
崔寧官居四品,出了侯府,他的世界便是天高海闊,便去了城守營,也是一等統領……
這是明貶暗提,給崔寧指條活路呢。若他真有心迎娶安潇潇,便先得将這主仆身份劃去。
安潇潇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
崔寧被送去守城,那必然不會是死了的……今後他還有了自由身,大可……
安潇潇臉頰一紅,跟着又是一白。
萬一崔寧還是顧忌她娘和兄長,不肯提親,她該怎麽辦?
抑或,他只是心裏喜歡她,卻從沒想過娶她,她又當如何?
安潇潇一顆心七上八下,總沒個安穩的時候,豐钰看她患得患失,不由想到自己。
安潇潇這樣聰慧的姑娘沾染了感情事,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那她适才的反應……
天色暗了。
豐钰坐在妝臺前,對着鏡子已經發了許久的呆。方才趙躍不知為着什麽事将安錦南找了出去,只留她獨自在屋中。
燭臺上的火苗一蹿一蹿地快活地燎着。
她支頤坐在那,已經很久沒有動作。元嬷嬷輕手輕腳地走入進來,與豐钰回道“侯爺說今夜不回,叫奴婢們服侍夫人安置。”
心裏某處似乎瞬間漏了風,呼呼不絕的涼氣灌了進去。
她瞥一眼床榻,堪堪幾晚,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在身旁,便是不做什麽,也是親密相偎的。
元嬷嬷看她已經散了發,不免贊她道“夫人頭發養得真好。厚實黑亮,緞子似的。”
豐钰尚未說什麽,元嬷嬷又道“以前奴婢聽娘娘念叨,憂心侯爺孤苦,若娘娘能看到今天,定會放心了。”
元嬷嬷眼角眉梢都變得柔和,取了梳子替豐钰慢慢的順着頭發,含笑道“從前,侯爺是沒遇着可心的人。侯爺等了那麽多年,原來就是為着夫人。”
豐钰不由失笑“怎地,侯爺十年未娶是為着我?那時我可還沒結識侯爺呢。”
元嬷嬷含笑道“夫人您別不信。這感情的事誰都說不準。冥冥中自有緣分牽着兩頭,注定在一起的人,便是結識的得再晚,也終會遇到。旁的事奴婢不敢保,只一點,光看夫人能解了侯爺的心結,就知道夫人是侯爺命定之人。”
豐钰蹙了蹙眉“心結?”
元嬷嬷眸色黯了黯“侯爺有過一個孩兒,長得玉雪可愛,那時侯爺常常笑的,疼那孩子疼得不得了。只是身子骨不大好,胎裏就落下了病症,打一降生就用補藥培着……一年多就去了。侯爺為此傷心了很久,自此最怕見小孩子……奴婢冷眼瞧着,侯爺如今算是走出來了,似乎盼着和夫人再生一個……”
豐钰抿了抿嘴唇“元嬷嬷,我能不能問問,侯爺那個孩子,是患了什麽病?”
元嬷嬷臉色暗下去,似乎有些為難,豐钰從鏡中望着她,從她面色中看出蹊跷。難道是什麽不能言說的隐疾?
果然,就聽元嬷嬷緩聲道“奴婢和夫人說說也好,夫人可得避着些,莫……唉。前頭的侯夫人,不知從哪兒得了個生子秘方,說是便算腹中懷的是女娃兒,只要用了那藥,就能生下男孩。當時已經懷着小公子了,那藥足足用了六七個月,孩子一降生身子裏就帶了毒,尋遍天下良醫都沒能救回來……背着侯爺偷偷用的藥……侯爺恨極了,原本瞧在孩子份上,已經和她緩和些,肯進她屋子說兩句話,後來……”
後來安錦南再未踏足過那間屋子。冷氏就在悔疚和孤獨中病故了。
只是關于前頭侯夫人的事,不好和現任夫人說得太多。元嬷嬷嘆了聲,将手中梳子放下,扶了豐钰的手,将豐钰扶到床上,“夫人聽過便罷了,莫在侯爺跟前提及,今兒是奴婢多了嘴,也是想給夫人提個醒。侯爺看重夫人,夫人有福,必能和侯爺三年抱兩和和美美。”
帳子放下來,豐钰閉上了眼睛。
等元嬷嬷一走,她飛速步下床來,從妝臺的匣子裏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張。
“小環!”
小環一直在屋外稍間做針線,聽見豐钰的聲音,連忙走了進來,“夫人?”
“你收着這張方子,明日悄悄尋個不起眼的藥鋪,叫醫者好生瞧瞧,這方子裏的藥可有什麽蹊跷。”
這未免太巧合了。
冷氏服了生子秘藥,緊接着又有人給她送了一張生子秘方。
不是她疑心豐大夫人有意害她,只是這些年她見過的陰私太多了,不論是事關安錦南,還是事關她自己,她都不能不謹慎待之。
她臉色鄭重,又囑咐道“記着,這張方子除了你,和你尋的醫,不能給任何人看見。”
小環連忙應了,覺得夫人的臉色凝重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