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很快入了深秋。天氣一日涼似一日。自那日安錦南與她說起可能要重新領兵的事後, 盛城的氣氛便一日比一日的緊張。

府裏常常會出現一些陌生面孔, 深夜來, 清晨走。安錦南流連外院的時間越來越多。三五天才來一回後宅。

這個時候, 豐钰不想他分心, 她安心在後院做她的事,偶然還開個小宴, 邀請她的舊友們過來聚聚。

嘉毅侯家有宴,賓客自然樂于赴會。也有不少盛城官家的太太主動遞帖子過來,想與嘉毅侯夫人交好,走動。

豐钰細腰仍是緊束, 看不出體态上的變化。她婉約含笑,大有在盛城獨占風頭的态勢。各家送來的帖子, 俱都收了, 選了合适的日子, 三五成群的分別開宴。

她将偶然閑談得來的一些消息遞給安錦南。比如劉旻近來為着什麽事忙,哪位官員有事出了遠門,又有誰家的公子近來迎娶了外頭官吏的閨女, 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網, 看似并沒什麽聯系,她私下裏細細梳理成字條, 叫人傳到安錦南手裏。

至于用不用得着,不在她考慮範圍。她和安錦南分工清晰, 她只管她自己的一攤事。

韓嬷嬷也安靜下來。一開始她還不常出來見人, 自打豐钰悄悄去尋了她一回後, 她突然變得積極起來。和元嬷嬷一道在上房伺候,如今豐钰的飲食、湯藥,都由她料理着。

七月中旬,安錦南出了一趟遠門。豐钰不想他記挂,瞞着有孕的事沒說,那時她已經坐胎兩個半月了,除了時有惡心,并沒太大的孕期反應。

安錦南不在的這段時間,豐钰接獲了兩個消息。一個是關于外面的,秦王失蹤,皇帝病重,皇次子齊王監國,柱國将軍魏坤領兵伐北,兵敗雁門關,軍心大亂。朝中終有聲音,提議啓複從無敗績的嘉毅候安錦南。

這件事安錦南早有準備,也已經與豐钰交過底,豐钰并不意外。

另一件事是關于豐媛的。豐钰接到風聲,豐媛似乎在宮中犯了事。豐大太太幾次三番來見豐钰,手裏拿着豐媛親筆寫的書信,想求豐钰托安錦南出面替豐媛求情。

在外人看來,這對安錦南來說不過是件尋常小事,他姐姐是皇帝的淑妃,曾在宮中十分受寵,安錦南自己也深受重用,不單官居一品,還兼了鹽政肥差。

可豐钰知道,宮裏的事從沒那麽簡單。

豐媛剛剛入宮,按理說,她還沒機會在主子娘娘跟前服侍。初入宮的宮女光是研習宮規就要三個月,然後被派往各處先做粗使。擇機靈精明安分者,推薦入各宮。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就犯了“大不敬”罪,還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候,豐钰陰謀論地想,用安錦南的姨妹過錯來轄制他,這與從前冤淑妃犯錯以打壓安錦南,手段如出一轍。

豐钰沒有拒絕豐大太太。無論她和豐媛有沒有感情,豐媛犯這樣的過錯,豐家和她,都逃不脫幹系。

更何況事情可能關系到安錦南。

但豐钰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安錦南。

豐钰書信一封,命趙躍着人送去了京城。

十年宮中生涯,她也不是全沒助力。

關貴人再不得寵,亦是兩湖總督府的出身。她胞弟關奇,乃是禦前行走的三品侍衛。

她靜靜的等待消息。

十天過後,安錦南回到盛城。

此時,朝中有了準确消息,齊王代皇帝下诏,啓用嘉毅侯安錦南為北伐統帥,将領三軍往雁門關迎敵。

同時宮中有了回信。關貴人指明,打聽到确切情況,豐媛暫無性命之憂。因為……皇帝根本顧不上。——宸妃出事了。

安錦南風塵仆仆地沖進後院,豐钰正在繡孩子用的小衣裳,小環來不及傳報,就見男人興沖沖地闖了進來。

豐钰将手中的針線塞到桌子底下,含笑站起身來,安錦南深邃地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無言走近,擁住她的腰将人抱起來轉了一圈。

才端着湯水走進來的韓嬷嬷霎時變了臉,見那粗實的手臂緊緊箍在豐钰腰上,只看的她心驚肉跳。

安錦南所幸還顧及着自己身上的塵土,捧住豐钰的臉親了親她嘴唇,低聲道:“我先去沐浴。”

豐钰忙不疊命人備飲食上來,韓嬷嬷湊近低聲地斥她:“可不能縱着侯爺胡來……”

豐钰漲紅了一張臉,默默點了點頭。等安錦南從後堂出來時,屋中桌前,就只剩下豐钰。

他朝她笑笑,一步步地走近,自己坐在炕上,伸手就扯住她往身上帶。

半個多月未曾見面,兩人心情有些澎湃。

豐钰任他擁着,他擡手勾住她的下巴,與她長長的親吻。

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撫了幾下,含笑低聲道:“怎地我去了一段時間,你倒似長得豐饒些了?莫不是從前我苛待了你?”

豐钰抿唇低笑,手在他腰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親昵地依偎片刻,兩人誰都沒有提及出征的事。

安錦南着實累壞了,吃了兩大碗飯才覺滿足。

天色暗了,屋中燃着昏黃的燭燈。

兩人相擁倒在炕上,肌膚緊密相貼,安錦南翻身覆上,伸手撩開她的頭發,纏綿細密的吻落下,豐钰歪着頭,伸手輕輕的推他。

“侯爺,何時出發?”

終是問出來了。

安錦南眸色一黯,翻身坐了起來。

他回手将她從枕上撈起來,讓她伏在自己腿上,指頭輕輕摩挲她細滑的脊背。

“明日将鹽政之事交接好,後日便即啓程前往京城,一路快馬,約四五日入京。”

豐钰緩緩捏住他袍角,将面容埋在他膝頭:“侯爺要去多久?”

會不會,孩子降生時,都不能在她身邊?

這一去有多兇險,她不敢想。

安錦南拂了拂她頭發,溫言道:“很快的,我與北域打交道多年,對他們的戰術地形都很熟悉。烏哥哈死後,他弟弟虎都殺了親侄兒們,自己奪了汗位,那是個陰毒貨,詭計頗多。這回京城大亂,我早料到他會趁機蹿出來,你且放心,我有準備。這些年我一直叫人盯着北部,對他行事風格了如指掌。兩個月,最多兩個月,等我得勝歸來,和你過我們的太平日子。”

豐钰對打仗的事不了解,可她也聽說過不少安錦南的舊事,更親眼見過他那道險些致命的腰傷。他嘴上說得這樣輕松,可她知道,那是九死一生要拿命搏的行當。

她不由深恨宮裏高高在上的那位君王。如此逼迫一個替他安定江山戍衛邊疆的賢臣,害他不得不用這種法子來搏一個穩妥的餘生,何其悲涼可笑?

“侯爺說兩月,我便等侯爺兩月。”豐钰攥着她的袍角,眼睛澀的難受,“侯爺兩個月還不回來,我就自己追到雁門關去,去陣前要人。屆時我瞧侯爺羞不羞。”

安錦南低聲悶笑,翻身把她按到枕上狠狠親了幾口,“如今怎這樣嬌?你早這般,何苦你我蹉跎這些年?你只輕吐一個顫音兒,只怕我這條命都樂意賠在你身上。”

豐钰捂着臉,不知如何答他這話。見他似乎興致又起,連忙将他手攥着。

“侯爺,不成的……”

安錦南撕扯她小衣,委屈道:“好钰兒,我就要走了,你不慰勞一番麽?”

豐钰按着裙下那只手,紅着臉勾住他頸子:“侯爺,您聽我說......”

湊近他耳畔,将遲來三個月的消息與他說了。

她眸子一片水亮,半眯着眸子不見自己哭出來:“侯爺在外,要記着我們母子,都等着侯爺安然無恙地回來……”

自打孕後,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變得好容易激動,心軟的不像話,情緒也越發敏感多變。韓嬷嬷說,孕婦都是這樣的,做了娘,心理和身體上都會有些不同。

她清冷的心腸,似乎因着這小生命的來到而變得柔軟了。

因着懷了這個流着他的血的孩子,對他的心,也變得熱忱了。

她舍不得他離開。強忍着不去癡纏,不拖他的後腿。可心裏太難受了,她喉嚨堵着,不敢多說什麽,怕聲音裏的哭腔掩飾不住。

安錦南怔了下,旋即他猛地松脫抱着她的手,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站在那,緊緊盯着豐钰的面容,然後視線艱難下移,看向她的肚子。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

豐钰蹙眉看着他,“侯爺……”

安錦南攥着拳頭,在原地走了一圈。似乎從震驚中漸漸找回了理智,他靠近床榻,俯身看着她道:“你……你再說一遍?”

豐钰眼簾輕挑,伸臂勾住他脖子,“我……”

“你,肚子裏有了?”他聲音沉沉的,按捺着激動的心緒,“我安錦南,有後了?”

他緊緊盯着她,看她不大自在地點了點頭。

安錦南唇邊剛要勾起一個笑來,不知想到什麽,那笑容沒有蕩開就沉了下去,他重重捶了下床沿:“他媽的!”

豐钰被他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安錦南站起身,一拳揮在身後的幾案上,砰地一聲巨響,那桌面給他捶出個缺兒來,“偏在這時候搞事!”

他情緒甚少外露,這一發脾氣,着實有些吓人。

外頭韓嬷嬷元嬷嬷都在,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出驚恐,兩人不約而同地提步快速走到門前,不敢随意闖入,大着膽子勸道:“侯爺息怒,夫人身子弱,可經不得……”

經不得吓,更經不得打啊,屋裏這動靜顯然是侯爺暴怒,夫人可懷着身子呢……

聽到外頭的聲音,安錦南略略回神,一回頭,見豐钰緊張地看着自己。他抿了抿嘴唇,“她們都知道?你瞞了我多久?簡直胡鬧!”

豐钰咬了下唇,“侯爺不高興?覺得我......不是時候?”

“胡說!”

他展臂将她緊緊擁在懷裏,咬着牙道:“我怎可能不高興?快半年了,我急都急死了。怕你心裏不舒坦,偷偷叫喬先生在你飲食補品上注意着……钰兒,我安錦南有後了!”

他重重箍了箍她:“老子有後了!”

豐钰有些哭笑不得,安錦南到底是行武出身,這一激動,什麽禮儀矜持都不見了,滿口的粗話。

“那昏君……”安錦南不滿地嘟囔着,“害我不能陪着你……等打仗回來,非給他幾許顏色瞧瞧……”

生完氣,又想起別的來,拉開些距離,上下打量着她:“剛才我還在你身上……壓着沒有?哪裏不舒坦嗎?你,可惡!瞞着現在才說!後院這些狗奴才膽子大了,幫着你瞞混?看我……”

他嘴裏氣呼呼地說着話,豐钰心頭一酸,擡起下巴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軟軟地道:“侯爺別生氣,......”

安錦南眸子一黯,回手将她重新擁入懷中。“钰兒,你好好的!”

他從腰上取下一塊不大顯眼的暗色牌子,塞入她掌心:“盛城附近十城五鎮,都有我的人……這是令牌,如今交給你。趙躍卓鳴都留下給你差遣,他們都信得過。”

豐钰下意識想拒,他遠走邊關,去那九死一生的戰場,身邊沒有親信怎麽成?

安錦南看出她心思,将她手腕握緊:“你放心,崔寧會在我身邊,我自己亦不是吃素的。我布這局不過要奪回兵權,可不是去送死的。你得好好的保重,和兒子安心等我回來!”

豐钰心頭一跳,輕輕捶了下他的肩頭:“萬一是女兒……侯爺是不是就不喜歡?”

安錦南悶笑一聲,捏了捏她下巴:“你呀……我不過随口一說,閨女似你一般得意兒,我有什麽不喜歡?”

豐钰扁了扁嘴,算是放過他了。

縱是如何不舍,離別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從前夜開始,豐钰就開始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清晨安錦南輕手輕腳的起來收整,豐钰知道他不想自己操勞,閉着眼睛在帳中眯着眼。聽見安錦南輕輕合上門離去的聲音,眼淚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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