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39長寧與她 (4)
的商隊離開家鄉, 尋求一條出路。
在商隊裏,他抱着一臉傻笑流着口水的小妹妹,吃到了人生的第一塊糖。
那塊糖是同行的護衛買來給家裏調皮的小兒的,這個出身西北軍的粗糙漢子一說起家裏那個小兒就笑得牙不見眼, 見他們一大一小狼狽同行,不免心軟總是多照顧了一些。
餘喆那時候心裏是感激的,但他苦過太多年,求過太多人,反而養成了有缺陷的性子,越接受別人的幫助,心裏感激的同時也越發難堪。
他明知道別人是好意,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以他的聰慧,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不應該再這樣下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他再聰慧,也不過是十一歲的孩子,帶着一個小八歲的妹妹看慣了人間冷暖,吃足了生活的苦頭,心裏頭着實有一個地方是烏黑不見光的。
有時候,看着別人花團錦簇富貴榮華,他心裏就像有一頭野獸在蠢.蠢.欲.動,想要奪取那一切,破壞那一切,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幫助過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等他有些撐不住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夜裏越來越難睡好,總是不斷的驚醒又驚醒,在小妹妹的哭聲中自己也無知無覺的蓄滿了眼淚。
他知道那樣的自己不對不好,不應該存在,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麽多幫助過他的人,明明給予的是善意,為何他會變成這種不知感恩的豺狼,明明他不想的。
他越擔心越害怕,有時候就越是容易失控。
直到終于到了望京城時,他才渾渾噩噩的抱着小妹妹跟他去了神威侯府。
那位護衛只要提到神威侯府,說起來就像是自己主家一樣的自豪,自豪他們那位戰無不勝的大将軍,自豪侯府裏那位最好的女主人。
将軍給了他們一條生路,而夫人,給了他們希望。
自從将軍入了西北軍之後,西北邊塞就越來越不為軍糧與糧饷所擾,西戎來犯他們從來不怕,只怕像老侯爺和世子在世時背後射來的冷箭。
總有那麽些人貪得無厭屍位素餐,朝着士兵們拿血拿命拼出來的糧饷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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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兵血,那真的是最為邊軍恐懼厭惡的一件事了。
西北的變化始于大将軍入邊軍,他帶着他們打勝仗,拒西戎于草原之外,而夫人,則給了那些不能再繼續上陣厮殺的人一條生路。
從南到北,從北到南,越來越多的軍士被引入商道,從前西北那些小地方被忽略的商貨随着修好的商路輾轉南北,而這些曾經為守護故土抛頭顱灑熱血的軍士們則在商路上與商路兩旁尋到了新的活法。
能留下來做護衛的加入各色商隊,身體有殘疾的可以沿着商路尋找新的活計,只要是出自西北軍,有同袍作保,就能得一份養家的活計。
這就是那位夫人給他們的希望。
西北不比南地路途平坦,山勢崎岖,路匪不少,有些地方偏僻到即便是本地人也從未走過,而正是這些退下來的西北邊軍,在大将軍與夫人的一力支持下,和那些來西北求利淘金的商隊一起,一點一滴用血汗用銀錢拓開了商路。
當年的北地十三行,其實影響力還沒那麽大,夫人手中的力量也不足以拓出這條商路,更遑論西北偏僻苦寒,經商得利少之又少,北地南地的諸多大商們其實對此并不熱情。
萬事開頭難,起初那時候是真難,即便有人,但沒錢的話,即便士兵們願意,這事情也是不成的,畢竟,家裏人還等着吃飯。
吃不飽,什麽都是虛的。
那時候,看着這件事的人,只有一個感覺:有心無力。
那是一件明知道做好了所有人都能得利的事,但卻幹不動,即便是大将軍,也不能命令麾下士兵餓着肚子去開商路,更遑論他們那些已經離開軍隊的同袍們。
他們多是受了傷離開隊伍,家裏還有老老少少要養活,負擔比之其他人只重不輕,這些事情,就算有心要做,也做不了。
那時候,所有人都為錢發愁。
錢之一字,真是能讓人覺得流血不如流淚。
就在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夫人解決了問題,北地南地的大商們帶着糧草茶葉絲帛麻布藥材等不遠千裏而來,這些商貨成了犒勞士兵們的酬勞,商路開路之事終于運轉起來。
也就是那個時候,西北開始有了屬于自己的商鎮,商鎮之中,人人滿面紅光,他們本地的各色商貨與那些不被人發掘的産物成為了大商們趨之若鹜的東西。
後來,西北地區越來越多商鎮崛起,這些崛起的商鎮之中總有那麽一兩個惹眼的商貨,比如能染色的荊草,從前漫山遍野不值錢,雖能染出紅色,但水一沾就掉色,除了用來玩耍,不少人只做簡單用途,更有甚者拿來做些缺德事情,徒惹不少人厭惡。
可夫人送來了一位管事,那位笑眯眯的管事只做三言兩語,這從前不值錢的荊草從此就被人看在了眼裏,成為了南地大商們都急着求買的好東西。荊草染色雖怕水,但若加兩種南地特産的野草,就能成為最好的紅色染料,染出來的布匹紅色鮮豔奪目,陽光下甚至閃閃發光。
西北太多像這樣原本被人認為是無用的東西,無論是在本地人眼裏,還是在大商們眼裏,這些東西沒用,不值錢,但夫人不信,她手下搜羅無數能人,費盡心力耗盡家財就是為了這些人尋一條能不那麽辛苦的生路,能讓他們在離了戰場與同袍之後不為一個銅板一個饅頭捂着臉哭。
從前的西北軍太窮了,窮到自己人都心酸,如今,商路之事一起,這從前讓人酸澀的風景就瞬間有了變化。
夫人給了所有人一個好頭,也讓西北軍民從此對南地北地的諸多大商們心懷善意,于是,這原本偏僻的地方,除了西戎就沒多少人願意來的惡土,瞬間成了大商們掘金的新富之地。
西北商路就是這麽一年年的開拓下來,路越來越好,也越來越寬,因着這條路活命的人也越來越多,後來,西北軍中不成文的規定就是離軍後能去商路找個差事活命,做得好的比之從前在軍中不知富裕多少。
入西北邊軍,是為保家衛國,是為活命,入商路,是為支持邊軍守護家國,也是為了自己活得更好。
商路最初那些年,即便繁榮,但仍舊入不敷出,一年年的堅持下來,那些虧空漸漸補上,直至最後成為整個天下都熟知的一條黃金路。
為錢為利,大商們都盤活了西北,同樣,也盤活了人心。
也就是那個時候,北地十三行聲名鵲起,那位遠在望京的神威侯夫人十三行主事人之名也傳遍南北各地。
聽着那護衛滿是自豪與熱情的講述,餘喆覺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些苦難與驚心動魄跳動起來,他的人生裏,第一次感受到這世界是如此之大,即便它大得只存在于那些缥缈的話語中,還是讓他感受到了光明與希望,這是從前在書本裏與夫子口中不曾感受到的。
他從那護衛的眼中看到了活着的勃勃生機,從他的口中感受到了何為活着的堅持與力量,于是,他曾經浸滿苦難的心,有了松動,不再只是随波逐流為活着而活着,而是想要更好的為自己、為妹妹腳踏實地雙眼清明的活着。
同樣是活着,但卻截然不同。
從前他覺得自己是一棵路邊的野草,只能任由風雨主宰命運,但那之後,他卻覺得自己可以做西北商路兩旁的一棵樹,将根紮在貧瘠的土地裏汲取養分,蓬勃向上的生長着。
他為着這些,對那位夫人充滿了敬仰與向往,那是同他軟弱母親截然不同的,堅韌的支撐着一個家的母親。
如果是這樣的母親的話,那他和小妹妹現在或許不會像這樣流離失所舉目無依,她一定能給他們頂起一片天。
他這麽覺得。
見到那位夫人時,餘喆發現她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并非他想象中那樣的強勢與威嚴,而是溫柔的如同春風與夜雨,讓他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一位溫柔的母親。
她堅韌又溫柔,真的是夢想中最好的母親。
他終于知道那位護衛為什麽要來侯府見她了,侯府在城郊辦了收容窮苦孩子讀書學藝的學堂,在那裏,他們總能學到本事,未來出去養活自己。
或許還不止如此,她聽完那護衛一路上的講述,笑得溫柔,邊點頭邊把他那個還有些傻的小妹妹抱進了懷裏,“做得很好,這一趟辛苦了,有空的時候去大管事那裏把情況報一報,說不定能找到些好東西。”
餘喆坐在一旁認真聽完了才知道,商隊裏的那些護衛們每經過一處,都會記錄一些當地風貌,這些信息一點一滴被彙聚在一起,在地圖與商路圖上被補足,留待日後.進一步的挖掘。
她總是不停止尋找商機的腳步,也是因此,十三行那些大商們願意跟着她做生意。
商人逐利是天性,也只有利益才能鼓動他們冒險與探索,才能盤活一個本來貧苦貧瘠的地方。
原來這就是大商。
餘喆知道大商的傳奇,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商,即便她是個女人,是個看似弱不勝衣的婦人,但在那個人的眼睛裏,他看到了光。
一直引人不斷往前走的光。
那光讓他覺得向往,讓他想要跟着那道光一起走一遭,想走到最後去看看那道光盡頭的風景。
那一定,是最好的風景。
***
那一次見面之後,餘喆覺得自己心裏輕松了很多,從前那些無法驅逐的黑暗就像被光融化,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挽救的。
他不想自己被染黑,想帶着自己從小一直吃苦的小妹妹一起,追逐着那道光長大,長成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不想像母親一樣軟弱,眼睛裏只有那個不在乎她的父親,他要活得正直,活得善良,做一個能讓妹妹覺得自豪的好哥哥,而不是像自己這樣,眼睛裏看到的只有母親的背影與半空中晃蕩的雙腳。
在他的心裏,母親就該像那位夫人一樣,溫柔且堅韌,他希望自己的小妹妹長大之後,也成為那種眼睛裏有着光的女孩子,這樣,她才能立得穩,活得好,不會随意就抛下兒女遠走。
餘喆活得很努力,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所以再次見到那位夫人時,他毫不意外,他已經聽學堂裏那些孩子們說了,夫人不忙的時候就會來看他們,聽他們背書,聽他們說話,看他們寫字,得了他們送的那些不值錢小禮物會笑着給他們發糖吃,還會溫柔的摸.他們的頭,一些年紀小的孩子們還能夠被抱在懷裏。
每到那個時候,學堂裏所有的孩子們總是要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穿上最好的衣服,希望來看他們的人,能露出笑容。
餘喆再一次見她的時候,得了她的鼓勵,她的手很柔軟,摸着他的頭時讓他想起了早逝的母親,可是母親那時候即便溫柔的摸着他,眼裏心裏卻全都是苦與痛,她從來沒笑得這麽溫柔又堅韌過。
他希望她能對他笑,但她卻只看到自己的痛苦與父親的背棄,久而久之,他就再也不期待她的溫柔了。
因為那些溫柔背後,是讓他窒息的黑暗與痛苦,他不喜歡。
但他喜歡夫人的笑容,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春日裏最溫暖的太陽,能照亮前路,不讓他深陷泥沼。
他需要這樣的陽光,也想要被拉出泥潭。
她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是表現得最好的那個,夫子們對他的稱贊絡繹不絕,最後他們甚至推薦他去太學,說是以他的聰慧,值得更好的培養。
于是,他和妹妹離開了城郊的學堂,他成為了太學的新學生。
在那裏,他第一次見到了她的孩子,那是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少爺,被養的有些任性,雖然并不跋扈,但确實讓他有些失望。
他總覺得,她的孩子不應該是這副模樣,後來從別人那裏,他才知道他不在她身邊長大,所以才是這副模樣。
那一刻,他是輕松的,甚至是欣喜的,這樣的孩子真的不像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應該更好更優秀,說起自己的母親就應該以她為傲,充滿自豪,而不是一皺眉一撇嘴,不甚在意的冷漠模樣。
那樣的裴家小少爺,讓他讨厭,但他仍舊盡心盡力的幫着他,他得了他母親的恩惠,她看重自己的孩子,他就願意他好上一些,讓她不那麽費心,多開心一些。
他做這些只是出于感恩,但于她而言,看在了眼裏,這些對她兒子微不足道的幫助讓她決定更好的資助他。
那天,他在自家那個小院子裏看到了上門來做客的她。
她看他的眼神一如過去溫柔,有鼓勵,有稱贊,有期許,而不是那些人的憐憫與同情,這讓他心裏好受了許多。
他知道憐憫與同情是善意,但他仍舊畏懼那些眼神,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的努力付諸流水,不被人看在眼裏。
太多年被那些眼神圍繞,讓他不可避免的出了些問題,他正視那些問題,并努力去解決,希望自己能長成一個特別好的人。
其他人都可以用那種眼神看他,但唯獨她,這個他夢想中的母親,他不想她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果然,她從來都只看到他的努力與進步,眼神裏只有嘉獎與期許。
那讓他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是值得的。
她來的那天下着雪,太學裏停課,他正在發愁這個冬天怎麽過,要找些什麽活計才能養好自己和妹妹,她就來了。
“我身子太弱,能讓人準備幾個炭盆嗎?”她笑問。
十二歲的餘喆抱着四歲的小妹妹,在家裏穿着打滿補丁的灰袍,有些拘謹的點頭。
在她面前,他總有些緊張,不像在夫子面前那麽自在。
屋子裏很快因為炭盆變得暖洋洋,她笑容溫柔,看着他的小妹妹,“我能抱抱她嗎?”
餘喆放下小妹妹,她動作靈活的跑到她身邊,雖然只見過幾次,但她從沒忘記她,記得特別清楚,偶爾總是會在他耳邊不停的叫“娘娘”。
不介意髒亂,她溫柔的抱着她,擦幹淨小妹妹臉上的污跡,整理好她的頭發,蓋上大麾将人攏在懷裏拍着安撫睡着,“我這次來,是想和你談談,資助你這件事。”
他就要拒絕,卻被她制止,“聽我說完,我資助你,不是因為你可憐,也不是因為我錢多善心多,只是覺得你是可造之材,祯兒在太學裏受了你不少照顧,他,不太擅長讀書,你平日裏能幫上兩把即可。”
或許是覺得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她又多加了幾句,“當然,我也不希望你為了幫他落下自己的課業,對我來說,他就算日後不做官也無所謂,他身上有他父親的爵位,有我留下的銀錢,日子不會太差。至于你,日後必能入仕,若是為官後,遇到他有困難,幫上兩把足矣,我資助你也就為了這些。”
“你可以好好考慮,今日家中還有事,我還得早些回去。”
“包袱裏有一百兩銀子,你拿着去買些米面碳柴衣物過冬,明日官牙有仆婢發賣,你去買兩個人回來照顧你們,你忙于課業,小姑娘也大了,家中得有個嬷嬷照顧,你身邊也得有個跑腿幫忙的人手。”
“到時候我派個人過來跟你一起去,那些官辦文書讓他教教你該如何處理,日後你就能自己處理了。”
“照顧好她,大麾就留着吧,難得她睡得這麽香,我也不缺這一件衣裳,留着改改,還能給她裁兩件冬衣。”
她每一句話都說得溫柔,餘喆卻越來越緊張羞澀,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總是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得妥帖,就像太學裏裴祺祯身邊跟着的那些人,他們照顧他事事周到,件件細心,那些只有一個母親才能注意到的小事讓他即便是看着都覺得安心與溫暖,但他卻毫不在乎的揮霍浪費着那些溫暖。
裴祺祯,他這一刻,是真的嫉妒這個從小不知愁的小少爺,他有着天底下最好的母親。
那麽多人渴望的最好的母親,卻只是他一個人的。
多麽讓人嫉妒。
大概從那時候起,他就希望他有那麽一個好母親,所以努力在她的期許與嘉獎中飛速進步,她每次對他笑一笑,他就覺得自己得了最好的獎勵。
等他十八歲那年帶着妹妹離開望京時,已然成為了衆人眼中豐姿出衆才華橫溢的優秀少年,妹妹也長成了活潑愛笑的小姑娘,他們終于長成了自己心目中美好的模樣,讓她看到的時候就滿眼笑意。
如果,她真的是他們的母親就好了。
離開時,看着望京城高大古樸的城牆,他心下哀傷,如果是她的兒女,就能一直一直呆在她身邊了。
懷抱着這種想法,餘喆開始了自己新路,那條路的遠方,有她。
***
“夫君?”看着眼睛裏充滿了怒氣快步進門的男人,體貼的妻子上前滿是擔憂的喚了一聲。
裴祺祯聽到呼喚,腳下停了一停,但沒過多久,他就繼續向內室而去,将自己扔到了床榻上,衣袖遮着眼睛不說話。
他這是怎麽了?妻子有些疑惑的看向跟在丈夫身邊的仆從與婢女,那些人同樣疑惑搖頭,無法給出解答。
于是,有些擔心的她只能進了內室去看自己情緒不對勁的丈夫。
今日.他本是宴請多年不見的好友,為何弄得如此生氣回來?
“夫君?”她輕柔的喚了他一聲,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她的丈夫近些年心裏一直不好受她是知道的,無論是被父親拒絕再入侯府家門,還是外祖家那邊一直鼓動着他們讓他們勸那位大将軍續弦,處在這些事情中間,無論是他還是妹妹都不好受。
但不好受又能如何呢,事情已然這樣,無可更改。
那位摯愛他們的母親離開了,離開時甚至沒能留時間讓他們見上最後一面,那位狠心的父親就将妻子送入了裴家祖墳,不給他們任何機會看她最後一眼。
他一向自私冷酷,眼睛裏只有他們那位母親,而這兩個本該被疼愛的孩子,卻在夾縫中長大。
曾經,他們是愛母親的,但不知從何時起,一切就都變了,或許是父親的冷酷,或許是外家舅父舅母們的蠱惑,又或者是長久的分別淡化了感情與記憶,他們同她越來越生疏,同父親之間則冷淡得厲害。
他們是糟心的兒女,那對父母,同樣是不稱職的父母。
一個只知道給予寵愛與寬容的母親,一個冷酷到不留半點溫情的父親,那個家是畸形的,不正常的。
這些只有兩個曾經年幼的孩子感受得到。
在夾縫與畸形的家庭中,他們兩地奔波,周遭無數詭谲人心,慢慢長大。
最終長成了所有人都不喜歡的模樣。
“你說,她走的時候,怪我們嗎?”遮着眼睛的男人低聲開口。
溫柔的妻子心中嘆息,卻只能一如既往的開口安慰他,“母親對兒女總是寬容的。”
她不是他們那位永遠溫柔以待的母親,自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但她可以從她給兩個孩子安排的後路裏看出來,即便他們心裏沒有她,但她心裏是有他們的。
“她以後不碰到我們這樣的人就好了。”最後,他低聲這麽道了一句。
她擦掉他眼角的淚,摸了摸.他的額頭,“是啊,不遇到你們就好了。”
“我恨他。”他說的他,只能是他那位冷漠的父親。
她伸手抱住他,在他耳邊輕聲道,“父親是孤星之命。”
他聽了,沒再說什麽,只是更加親密的依偎進她懷裏,擋住了所有情緒。
孤星之命,她撫着丈夫的脊背,力道溫柔,“所以他失去了你們所有人。”
從前不明白,現在或許可窺見端倪,那位殺星降世的大将軍,即便有妻有子,也會被天意與命運推上孤星之路。
他這一生,得了那位夫人的半世溫情,後來就只能半世獨孤。
那是他的命,不可改變的命數。
想起那位離京十年鎮守西北的大将軍,她心間發軟,“還好你不像他。”
得了又失去,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世間,該多可怕。
他往她懷裏更加親密的偎了過去,“還好有你。”
就算活着辛苦,還是得活着,畢竟,這就是他的命,他早已注定好的路。
“母親希望你好的。”見他今日如此軟弱,她多安慰了一句,她不想他沉溺過去,就算活得狼心狗肺些,至少也得好好活着,畢竟,他還有這個家,還有他們的兒女。
為了她們這些人,就好好的活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不想寫番外了,不知道為啥,番外總是這麽悲,感覺不想寫了
想試着開始寫輕松些的第二卷,不想老這麽賣弄悲傷,搞得心情都沉重了
大家看哭了雖然讓我很驕傲,但我真的不是想要你們的眼淚,讓我寫前世番外,我只能搞出這個調調了
好想要輕松愉快些的日常啊
啊,突然間特別想寫換老公的重生文,等我搞搞文案,說不定心情就好了
那個換老公的重生文是開國皇後重生,同樣半生苦,半生甜,其實說起來就是一個想要逃避命運的煞筆男主把妹子推給了別人結果後悔死了只能讓妹子重生再去追求她的故事
簡稱:我的老公是煞筆
看了評論我回來唠唠嗑,一千個人一千個哈姆雷特,衆口難調啊,哈姆雷特們我真的覺得自己要挂了,雖然不會被大家所左右,但我還是有動搖啊,我覺得自己寫的是對的,但是看到大家群情洶湧,我自信不多了,有點兒覺得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大家滿意,果然,這就是評論多的痛啊=。=甜蜜的痛苦噻
☆、3-1盛夏日光
飄滿了美麗花瓣的春天過去, 迎來了江南的盛夏時節。
慶州城內熙熙攘攘,各地商客絡繹不絕,顏書語坐在閨房窗前, 在緩緩飄來的涼氣中,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她的閨房前面, 正對着一個小小的荷塘,盛夏時節,荷塘內蓮葉如盤,粉.白色荷花競相綻放,景色秀美, 顏三老爺放進去的小魚早已長成了大魚,自由歡快的在蓮葉與荷花掩映間追逐嬉戲。
這是和北地望京完全不一樣的惬意風景,惬意到讓她曾經的雄心壯志都打了個折扣,只想這麽懶洋洋的過下去。
不過,懶散也只是一時, 她總是閑不下來的人,更何況,身邊突然多了那麽些人要養,她老是閑着可怎麽成?
“姑娘,裴大他們辦完事回來了, 我讓廚房備了清涼湯,換洗衣物和飯菜也送了過去,等他們收拾好了再來和您回話。”
春月從外面快步進來,臉色因為太陽還有些紅撲撲的, 顏書語笑着遞過去一碗冰鎮梅子茶,她三兩口喝光,自己也松了一口氣,“慶州城比咱們縣裏要熱多了,以前還從前不知道夏天這麽難過。”
旁邊李氏聽到抱怨,輕笑出聲,“咱們烏安縣旁邊就是烏安江和龍都山,有山有水的,這夏天自然不熱,慶州城不比咱們那小地方,這人還這麽多,不熱才奇怪。”
秋玲和夏翠神情贊同,眉目間多少有些思念家鄉的情緒。
顏書語點頭應下,慢悠悠起身在屋角盛滿冰塊的荷花大瓷甕裏添了些早前制成的香水,笑看着家裏人談天說笑,心情着實不錯。
“最近荷花開了,我用院子裏的荷花試了試,制成的香水不錯,可以拿到鋪子裏試試。”
香水澆在冰上,在寒氣中慢慢的散發出清淡的荷花香味,比之院子裏那些正值花季的鮮豔荷花,這種味道更接近于大家喜愛的清雅蓮香。
屋內幾人嗅了嗅,也覺得不錯。
“說是荷花,其實我還添了其他的一些香料,”顏書語摸兩下冰塊,觸手冰涼,卻不像從前一樣讓她難受,畢竟,她如今的身體好得很,“我在孟縣訂的那批大甕近兩日也會到,到時候可以放在一起賣。”
“姑娘快歇歇吧,”李氏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将站在大甕旁邊的人扯遠了些,“天天老是想着怎麽賺錢,這哪還像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姑娘能想起來多做兩件漂亮衣裳我會更放心些。”
“天氣這麽熱,我又不想出門,無聊之下,只能想些賺錢的法子買糖吃,”顏書語笑着在窗前站定,任由李氏給她量腰身,“賺些小錢給家裏添兩道菜,這才是孝順女兒。”
“姑娘道理多,我不和你辨,”李氏面上含笑,動作仔細,“姑娘只要記得多對自己好一點,媽媽就什麽都不說。”
“我知道媽媽對我最好。”顏書語輕聲笑語,這句話說得卻底氣不足,她現在也就敢在顏三老爺不在的時候說說這些話了,否則被她那個總是想着争寵的父親聽到,少不得要受幾天他哀怨的眼神。
李氏量好腰身,在自家姑娘身上拍了一記,“姑娘就會哄我。”
顏書語無奈,旁邊秋玲等人也捂着嘴吃吃笑,屋裏氛圍格外輕松。
歇了一陣之後,顏書語進了隔壁專門辟出來的書房,将之前試過的制香法一點一滴的記錄下來,其實在此之前,慶州本地商人就有香冰制法,不過味道雜亂,香味不上檔次,并不受人喜愛。
他們一家人搬來慶州,徹底落戶之後就已進入夏天,暑熱的天氣她別說外出,就是出個院子顏三老爺都得擔心女兒曬暈,因此行動很是不方便。
為此,即便她幾次請求,都無濟于事,只能窩在家裏想些簡單的法子賺錢,給家裏添兩項支出,也算是彌補之前自請除族抛家舍業來慶州的損失了。
顏書語制香水做香冰的法子是從前自己琢磨的,她不喜歡味道濃烈的香料,裴郁寧也不愛熏香料,因此常用的都是一些簡單的淡香。
這香水雖說名為香水,制法卻有些複雜,也并非所謂的水,只需很少加入冰內,制成的香冰味道就極為清雅,配上她從孟縣專門定回的放置香冰的大甕,恐怕慶州城內很快就能流行起來,也算是彌補她近日沒能出門的遺憾了。
最近暑熱難消,等過陣子有了雨,這天氣就會好過多了。
将寫好的筆記編錄成冊,顏書語等着晚上吃飯時交給父親,最近他一直忙于慶州新開的鋪子,這個拿去正好。
顏三老爺雖說自請除族,但多年在外替顏家做生意跑商,手底下還是有不少能人的,就是這次來慶州,身邊也跟了幾個忠心得用的管事,幫着打理新鋪子新生意。
他不會從顏家那裏專門挖人,但多年辛苦,帶走幾個自己信任的管事,也不是什麽大事,至少無論是族裏還是老太太那裏都沒說什麽。
比起搬家和操心新生意這些事,他更心煩的是神威侯府那位裴公子提親的事情,雖說他人去了西北,但後來從望京來的家将與親随着實将禮數做齊,還專門請了據說是吳國公太夫人的女眷來為他說媒。
雖說那位太夫人因為身子問題只來了一次,但後續據說是他好友的吳國公世子一直盯着,那個面相敦厚做事誠懇熱情的少年,着實讓他挑不出什麽毛病。
于是,堵心中,兩人的親事就此定下。
看着神色平靜毫無波動的女兒,顏三老爺雖說有些焦躁,到底還是按捺了下去。
這嫁女兒,就跟賭博一樣,骰盅不開,真不知道結果好壞。
他看那個年輕人是不錯,看起來對女兒也用心,但身為父親的一顆心告訴他,那個人并不合适。
這種心情他除了一直跟在身邊的老仆人,誰都沒告訴,老仆人嘆着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只給了一句話,“姑娘大了不由人。”
不由人這三個字,真是讓人無奈心酸得很。
***
這一日,顏三老爺照舊忙到了晚飯時分才回來,家裏三口人坐在花廳裏等他,旁邊昙花綻放香味幽幽。
“父親好慢,”顏景煥小跑着上前伸出雙手,“我和姐姐等了好久。”
顏兆鴻看着妻子兒女臉上的笑,一顆心松快許多,“以後父親會早些回來的。”
他帶着一家人來慶州,不單單是為了女兒,同樣也是想着他常年在外和家人分離太久,是時候要多花些時間和他們待在一起。
從前女兒在暢園裏,他不願抛下她一個人,這個想法只能埋在心底,現在女兒回了家,他們也自請除族,從此和那位麻煩的老太太關系遠了不少,除了年節裏該有的孝敬,他是再不想回去有她在的地方。
等他們在慶州徹底安穩下來,開好幾間鋪子,這日後的生活就會随心許多。
“煥兒,別鬧你父親,陪着父親去洗漱換衣裳,待會兒我們好吃飯。”周氏拍拍喜歡撒嬌的兒子,扶着人去了內室梳洗。
顏景煥吐吐舌頭,跑去姐姐身邊,問起晚上有沒有他喜歡的肉骨頭。
弟弟最近換牙,很喜歡啃骨頭磨牙,顏書語摸.摸.他的頭,笑得溫柔,“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