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穆夕……”呂天一醒來的時候,嘴裏還喊着穆夕的名字。他迷迷糊糊下了床,迷迷糊糊走到圓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濃茶,又濃又涼。
一杯涼茶下肚,呂天一立刻清醒了過來。熟悉的卧房,熟悉的擺設,熟悉的床,他明明記得,昨兒個夜裏,他在穆夕的那間小酒館裏睡着了。
雕花木門咯吱一聲響了,呂秋山背負雙手走了進來。他掃了呂天一一眼,冷冷一哼,在卧房正中的太師椅上坐下,道:“醒了?”
呂天一揉了揉眼睛,宿醉通常難醒,一雙眼睛澀澀的,很難受,他低低喚了聲:“爹。”
呂秋山道:“你坐下。”
呂天一拽了個圓凳坐到他爹身邊,右手掩住嘴,打了個哈欠。
呂秋山道:“要不要找人給你醒酒?”
呂天一道:“爹你該找人揍我一頓,或者你親自揍我一頓。”
“知道錯了?”
呂天一又打了個哈欠,道:“我沒錯啊!”
“死性不改!”呂秋山冷冷一哼,直視着呂天一的眼睛,語氣軟了下來,道:“天一,我呂家一脈單傳,到了你這兒,不能就斷了香火。”
呂天一神色一怔,道:“爹你怎麽這麽說?李姑娘不在了,将來,我總會娶個別的姑娘進家門,呂家劍法也不會到我這兒就失了傳。”
呂秋山神色突然變得凝重:“你該清楚,爹為何執意要你娶心藍為妻。”
呂天一苦澀一笑:“為了呂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刀劍合璧,聽起來就像佳話。”
“可惜天不遂人願啊。”呂秋山的心裏終究是有遺憾:“心藍和你之間少了緣分。”
呂天一眉心緊鎖,看着呂秋山,道:“爹,李姑娘死了,李叔父一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你心裏想的就只是呂家不能和李家聯姻?”
呂秋山搖了搖頭,道:“我們自然該找出真兇,替你未過門的妻子報仇。”
“替我未過門的妻子報仇?”呂天一低聲重複着這幾個字:“爹,我只想聽一句實話,你是出自真心,還是為了呂家的名聲?”
呂秋山沉默了,一絲真心也無麽?并不是這樣。可若說是單純為了兩家之間的交情,又未免太自欺了。
良久良久,呂秋山只是道:“同樣的結局,非要問個為什麽不可麽?”
呂天一道:“我只是想聽爹你親口說出來。”
呂秋山笑了,苦澀笑着:“江湖從來都不簡單。我們江湖中人也不得不複雜。想要立足,太過單純,可不成啊。”
他站起身來,走到呂天一面前,道:“天一,且不說現而今你劍法還不成,即便有朝一日,你真的打遍天下再無敵手,想要做個單單純純的江湖中人也會難如登天。”
“我不信。”呂天一也站起身來:“我不信江湖中人想的都像你這般複雜。”
呂秋山的眼中也有無奈:“總有一日你會信的。總有一日,爹不在了,你會看到江湖人的嘴臉。”他苦笑着道:“包括你喜歡的那個小酒館老板娘,她也絕不只只是個小酒館老板娘那樣簡單。爹看得出,她有功夫,恐怕你也不一定打得過她。”
呂天一道:“穆夕沒有你想的那樣複雜,我看得出。”
呂秋山卻道:“看人,不只要用眼睛,更要用心。”
呂天一這一次很是執拗:“我相信我的眼睛,更相信我的直覺。”
呂秋山嘆了口氣,道:“随你罷。醒了酒,你帶着小猴兒去南陽。不論是出于什麽目的,能殺死李寒清的人,我們都要找出來。”
呂天一點了點頭。
看着自己卧房的門開而又關,呂天一重又仰躺在床上。
頭疼,頭疼卻又睡不着,頭就會更疼。不論他爹交代與否,他都已決定去南陽一趟。能否找到真兇還在其次,他總該給他那位‘尚未過門的妻子’收屍。
日已西沉,呂家花廳裏,呂夫人給呂秋山斟了杯茶,而後坐到他對面。
呂秋山将茶杯端在手裏,掀開茶蓋,喝了一口。
呂夫人道:“看樣子,你沒跟天一吵起來。”
呂秋山道:“有什麽可吵的?夫人你難道認為我會跟一個醉鬼計較?”
呂夫人哼了一聲,道:“旁人或許不會,你對于自己的兒子,尤為嚴格。”
呂秋山苦笑道:“誰叫他是我兒子。夫人你不會不清楚,做呂秋山的兒子幸運卻也不幸。”
呂夫人道:“你是擔心将來……”
呂秋山點了點頭:“将來,你我二人百年之後,倘若天一不能擔起呂家重擔,他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呂夫人不由得橫了呂秋山一眼,道:“還不是你惹下的?”
呂秋山卻道:“可不止是我惹下的。”
呂夫人不想與他争辯,雙手交疊着放在腿上,沉默不語。
呂秋山賠笑道:“是我錯。”
呂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緩緩搖了搖頭。
呂秋山道:“我已吩咐天一,待他酒醒過後,讓他帶着小猴兒去南陽。”
“去南陽?”呂夫人覺着不妥:“你該知道,能殺了李寒清的,絕非一般人。那人的功夫在江湖上一定是排的上號的。”
呂秋山點了點頭,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呂夫人嘆道:“天一的功夫,你不是不清楚。你想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麽?”
“夫人,我呂秋山還活得硬朗。只要你我二人在,大概這江湖上還沒有人敢動天一一根汗毛。”呂秋山左手撫上呂夫人肩頭,又道:“何況,天一很聰明,唯獨缺少歷練。讓他早一些見識到江湖兇險,沒有壞處。”
呂夫人心裏仍有擔憂,卻也不得不點頭贊同。
呂秋山又道:“木槿花……殺了李寒清的,總不會真是個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