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木槿不見了,白展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兒。

直至一個月後,江湖中的各大門派先後收到一封信,信上寫着:四月十四蘇城外,程木槿邀呂秋山決一死戰。

呂秋山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心裏竟感到輕松。仿佛,死,對于他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不是說人越老越會怕死麽?還是說,人越老,越怕自己會死在毫不相幹的人手裏?也許,死得其所,才是人這一生最後應該追逐的。

寂靜的夜,呂秋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他索性起身,點燃了圓桌上的蠟燭。

屋子裏突然亮了起來,呂夫人蹙了蹙眉頭。

呂秋山道:“我知道,你睡不着。”

呂夫人輕聲嘆息,索性起身下床,走到呂秋山身邊,雙手環住他的腰。

呂秋山輕撫着呂夫人的長發,道:“你怕了?”

呂夫人點了點頭:“秋山,明日一戰,你一定會全力以赴,是麽?”

呂秋山苦笑道:“你心裏不也認為我是個卑鄙小人麽?不想我死?”

呂夫人揚起頭直視着呂秋山雙眼,正色道:“你是我丈夫!”

呂秋山道:“夫人,如果我死了,你還有天一。他是個孝順的孩子。”

呂夫人搖了搖頭:“天一再孝順,也是孩子。你是唯一那個能陪我到死的人。”

呂秋山道:“總要有人先走一步,夫人你不能太過自私。我不過是先去幫你探探路,你盡管放心,我回在奈何橋邊等着你,當然你最好晚一些再來。”

沒有鬥志、一心想死的人如何會勝?呂夫人擡起右手,輕撫着呂秋山粗犷的臉:“你心裏終究是有愧疚的。”

呂秋山點了點頭。人的心但凡還有那麽一點點柔軟,對于一些人、一些事的愧疚之意就會深深藏在心底,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擾的你心煩意亂,痛苦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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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呂夫人的雙手攏進掌心,柔聲道:“只怪我還不夠狠。也許,只有死在行雲女兒的劍下,我的心才能安生一些。”

呂夫人輕聲嘆息。

呂秋山又道:“當年行雲死在我手裏,初時,我并未感到不妥。只是覺着,我呂家終于可在江湖上揚眉吐氣,這江湖終于是我呂秋山手裏的江湖。”

呂夫人輕聲道:“我知道。”

呂秋山道:“其實天一的想法也沒有什麽錯,真的做了天下第一又能怎樣?天道循環,生而為人卻終有一日要歸于塵土,是第一還是最末又有什麽區別?”

“秋山……”呂夫人揚起頭看着她的丈夫:“你變了。”

呂秋山笑了,笑中帶着一種釋然,他走到床邊坐了下去,道:“程行雲死後的這麽多年裏,我從沒有哪一天過得像現在這樣舒坦。若是我真的能死在他女兒手裏,也算是死得其所。”

呂夫人坐在呂秋山身邊,将頭枕在他肩上:“我不再勸你,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呂秋山突然蹙起眉頭,道:“看好了天一!無論如何,明天不許他出家門半步。”

只可惜天還沒亮,呂天一就出了呂家大門。

他為他爹的行徑感到羞愧,可是他爹做的再錯,也是他爹,血濃于水!

這一個多月來,呂天一一直昏昏沉沉的,有些病沒有心藥,無論如何也醫不好。可是,哪怕他真的會燒成傻子,也要擋在木槿和他爹之間。木槿非要和她爹刀劍相向,就讓她的劍尖先指在他胸口吧。

這一次,木槿穿着桃粉色的衣裳,光明正大的策馬趕來,沒有戴着鬥笠,臉上也未蒙黑紗。

呂天一站在大路中央,右手握着劍,劍尖杵在地上。

木槿勒停了馬,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呂天一蒼白的臉,道:“你讓開!我要找的人,是呂秋山!”

“父債子還。”呂天一咳了兩聲,道:“穆老板,你要去找我爹,就先殺了我吧。”

木槿緩緩搖着頭,道:“不要逼我……”

“我沒有逼你。”呂天一揚起頭,溫柔笑着:“能死在你手裏,我做鬼也是心甘情願的。”他突然沉下臉,躍身而起,提起劍,直向木槿刺去。

木槿忙抽劍出鞘,揮起格擋,輕身躍下馬去。

呂天一久病未愈,身上軟綿綿的。可他的劍招既狠又猛,在旁人眼中,招招都在要對手的命。

眨眼間,十招已過。呂天一左手成掌,要拿木槿右肩,木槿向左劃出兩丈,右手劍已向呂天一右腕斜刺而去。呂天一動也不動,劍尖剛要碰到他右腕,便停下了,木槿終究于心不忍。

呂天一突然扔掉手中長劍,右手食指、中指夾住木槿劍身,将劍尖抵在他自己胸口,一步一步向着木槿走去。

木槿緩步後退,搖着頭道:“不要逼我……”她右手用力,将劍抽了出來。

呂天一又咳了兩聲,苦笑道:“我果然是個廢物。”

他躍身而起,從古樹上摘下一片樹葉,按運內力,向木槿擲了出去。

樹葉的速度很快,快到木槿只能揮起右手劍抵擋。

劍起葉落,可是劍尖也刺進了呂天一胸膛。

呂天一微低下頭看着胸前一點一點擴大的紅,笑道:“很好……很好……”

木槿松了右手,利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呂天一背靠着古樹,緩緩坐了下去:“劍者,怎麽能丢了自己的劍?”

木槿将頭微側,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呂天一。

呂天一喘了兩口氣,道:“你的劍很快,卻沒能穿透我胸膛,你不忍心?”

木槿彎腰撿起那柄沾了血的劍,插/入劍鞘,走上前去,道:“我送你去醫館。”

呂天一阖上雙眼,搖了搖頭:“不必了。穆老板,多謝你成全。你和我爹比武的時辰快到了。我……我就不去了。”他又咳了幾聲,索性仰躺在地上。此時此刻,不知是肺疼的厲害一些,還是心疼的厲害一些。

他終究是個懦弱的人,不敢面對,就只能逃避。不能逃到天涯海角,就只能死……能夠死在穆老板劍下,也算是無憾了吧。

呂天一嘴角邊挂着一抹苦笑,低聲呢喃着:“穆老板,程老板,木槿……”這個讓他魂牽夢萦的姑娘,他終于要和她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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