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木槿将白姑娘安頓在蘇城中的小酒館裏,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六子看顧好了她。白姑娘卻道:“你放心,我既跟了你來,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好你的管家。”
木槿尴尬一笑,回道:“怕只怕我沒什麽東西可以交給姐姐管。”
呂家一夜之間人去樓空。蘇城中人人皆知呂秋山已死,卻不知道呂夫人和呂天一去了哪兒。昔日高朋滿座的武林世家,突然之間蕭條敗落。也許不止是武林中人,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很難做到雪中送炭,倘若呂夫人還待在呂家,只會更加感到凄涼。
漆黑寂靜的夜裏,木槿一個人抱着一壇酒坐在呂家的高牆上。這段日子,她時常會想起呂天一,想起刺進他心口那一劍。也許,她真的該離開蘇城一段時間,去大漠,去雪山,去她從沒有去過的地方,也許只有離開,才能忘記。
天最黑最黑的時候,那匹馱着白展回家的馬帶着木槿出了蘇城。她只留給白姑娘和六子一封信,信上寫着:忘即歸。
她一路向北,累了,就随意找間客棧住下,點一壺那店裏最便宜的酒。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喝上去如此剌口的酒。她蹙起眉頭,苦笑着。多想求得一醉,可是,尋常人十分容易便能做成的事,到了她這兒,卻變得很難、很難。
不記得又跑了多遠,眼前,湛藍的天空下,好大一片桃花海。
那匹馬慢了下來。滿眼的粉紅色,木槿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她翻身下馬,右手仍握着那柄長劍,走進了桃林。
密林深處,一個身穿乳白色長衫的青年長身而立,仿佛正沉醉在這桃林中。他聽到腳步聲,回轉過身,恰好與木槿四目相對。
青年的眼睛亮了起來,走上前去,對着木槿溫柔的笑:“姑娘好,我叫上官逸陽。”說着,拱手一揖。
木槿輕聲一哼,并不理他。
上官逸陽又道:“姑娘嬌豔勝似桃花!”
木槿輕咬口唇,索性抽劍出鞘,劍尖直指着他胸口,喝道:“哪裏來的登徒浪子!”
上官逸陽輕輕挑起眉毛,彎起左臂,左手食指、中指夾住劍身,推到一旁,道:“姑娘身上戾氣太重。”他一步一步走近木槿,臉上的笑有些輕浮:“這麽大一片林子,你我二人能走到一起,也算有緣。”
木槿收劍入鞘,橫了他一眼,道:“我與浪子沒有緣分。”
“相逢即是有緣啊!”上官逸陽已走到她身邊:“姑娘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們湊在一起欣賞這美景,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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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已向着桃林更深處走去,她冷冷說道:“我早已習慣了一個人,不想和旁人湊在一起。”
“我可不是旁人。”上官逸陽厚着臉皮走在她身邊:“我是你風塵仆仆跑了許久,費勁千辛萬苦才遇見的人。”
木槿道:“我今天不想殺人。”
“你常殺人麽?”上官逸陽多多少少有些吃驚:“看上去不像。”
木槿腳步微頓,側過頭看着上官逸陽,道:“你難道沒有聽過,最毒莫過婦人心麽?”
“姑娘明明是姑娘,怎麽能自稱是婦人?”
“你!”木槿行走江湖多年,從沒有那個男人敢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她右手已抵.住劍格,勉強壓着心中怒氣。
上官逸陽眼睑低垂,原地盤膝坐了下來,雙手撩起長袍,蓋住雙腿、雙腳,道:“山坡頂,欣賞桃花最好的地方,姑娘還要繼續往前走麽?”
木槿抱劍在懷,微低下頭看向上官逸陽。
上官逸陽嬉皮笑臉的,道:“姑娘來這兒總不會就是為了看我吧?難不成我比這桃花還要好看?”
木槿阖上雙眼,長長呼出一口氣,轉過身,躍身而起,幾個起落,身影已隐沒在桃林中。
上官逸陽站起身來,看着木槿遠去的方向,微笑着。他不會輕功,沒有辦法像木槿一樣,幾個起落便蹤影全無。可他也并不着急,他相信,他和她的緣分,不僅僅是見個面而已。
那個人沒有追上來,木槿松了一口氣,可心裏卻隐隐約約有一種失落感,她讨厭這種感覺。
偌大的桃林裏,此時此刻,真的只有她自己。她席地而坐,背脊輕輕靠在一棵桃樹上,阖上雙眼。清香的氣息撲鼻而來,她聞着香氣,竟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日已向西,木槿的身上不知幾時多蓋了一件袍子。
上官逸陽坐在一旁,将手中水囊遞了過去,問道:“渴不渴?”
木槿眨了眨眼睛,坐直了身子,并不伸手去接:“你有意跟蹤?”
“你想我跟蹤?”上官逸陽見木槿臉頰微紅,決定不再開玩笑:“我說過,我們有緣分。有緣分的人即便相隔千裏,也終究會走到一起。”他挑了個又大又紅的果子,遞給木槿:“姑娘是北方人?”
木槿終于笑了,接了那果子在手,回道:“我生在蘇城,長在蘇城,不是北方人。”
上官逸陽的目光裏透着些許失望之色,過了好一陣子才道:“可惜了,我要娶個北方姑娘做妻子。”
“哦?”木槿心裏有些好奇:“公子是覺着,比起南方姑娘,北方姑娘要好一些?”
“倒也不是。”上官逸陽的目光有些躲閃:“不過見到了姑娘,一切事都好說。”
木槿笑着搖了搖頭,解開手邊的包袱,遞給上官逸陽一張餅,問道:“怕不怕我下毒?”
上官逸陽接在手裏,咬了一口,道:“這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想要被姑娘毒死。”
木槿卻道:“這世上見了我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恒河沙數,你是例外。”仔細想了想,木槿問道:“上官公子不是武林人士?”
“不是。”上官逸陽直言以對。他眉心漸漸鎖在一起,道:“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公子。姑娘,你可以叫我逸陽,或者叫我大少爺,我家中人就喊我少爺。”
木槿将頭微側,問道:“官宦世家?”
上官逸陽笑道:“世襲罔替。”
木槿點了點頭:“如此說來,倒是小女子失敬了。”
上官逸陽戲谑道:“不自稱‘婦人’了?”
木槿懶得理他,拿起包袱裏的酒囊,拔出塞子,仰頭就要喝下去。
上官逸陽卻抓住她手腕,柔聲道:“姑娘家不該喝烈酒。喝水不好麽?”他拿起身邊水囊替換掉了木槿手中的酒囊,末了補充一句:“這水囊是新的,我還不曾用過。”
放眼整個江湖,上官逸陽是第一個,恐怕也是唯一一個敢搶走她手中酒囊的男人。可是她并不生氣,反而感到溫暖,洋溢在四肢百骸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