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

水栖霜背脊頓時蹿起一股涼意,直冷到心裏去了。心知她暗中聯系同門之事被葉情看在眼裏,他沒阻攔,水栖霜反摸不準她心思。索性“哼”了一聲,只作是默認了。

“阿水,你沒死?”

水栖霜擡頭一見,對面有個清麗的碧裙少女正一臉驚喜地望着她。這正是她同門好友,何淨。她好氣又好笑道:“你才死了呢。”

“聽崔師兄說秘境關閉之後你沒出來,我還道——”

“秘境又不是死地,你那麽擔心做什麽?”水栖霜口氣滿不在意,心中卻生了幾分暖意。

何淨開顏一笑,惹得衆多食客直往這邊争相攀看。她抓着水栖霜的肩膀,好生打量了一番,驚道:“你瘦了,大難不死竟也知道要減膘……”

水栖霜面色一黑,手不自覺就摸向腰間——腰間卻是空空如也。她這才想起星華仙劍被葉情收走。何淨看她動作吓得話沒說完,掉頭就跑,跑到一半忍不住轉頭觑了一眼,見她手中沒拿劍,這才回來,拍了拍胸脯,長舒了口氣。

“減、你個頭、的膘!那是——”

被葉情折磨地形銷骨立、形容憔悴!

聽得葉情咳了一聲,水栖霜痛苦地把話爛在嘴裏。忽聽得葉情笑道:“道友莫怪,霜兒這丫頭吧,……”

何淨了然點頭,不待葉情說完就如同覓得了知音,接口道:“知道知道,惱羞成怒的時候,就暴虐成性——”

水栖霜拳頭捏得咯吱作響,葉情手搭在她肩上,一把将她摁下。何淨見葉情的手搭在水栖霜肩上,水栖霜似有愠怒,卻強自壓下,暗暗稱奇,于是正色道:“在下昆侖何淨,敢問道兄名諱?”

“敝姓葉,名孤竹,一介散修。”葉情慢條斯理道。何淨眯了眯眸,目露崇敬之色,驚喜道:“早聞道兄大名,久仰。道兄在秘境之中的風采,就連崔師兄也贊嘆不已。”

她口中的崔師兄,乃是昆侖真傳弟子中排行第一的崔清河,也是當今修界年輕一輩之中的天驕。他向來清冷孤傲,稱贊過的同輩不過一掌之數,他的盛贊,自然珍貴。

可葉情聽了,不說變臉色,他就連眼都沒擡一下。何淨不由暗贊他養氣功夫一流。水栖霜見何淨的表情就知她被葉情外表蒙蔽了。她知葉情身份,心中自然大罵他道貌岸然冒充小輩,無恥之尤。——葉情制住了水栖霜後,形貌便改換成了他在秘境中那化身孤竹道人的模樣。孤竹道人的身份,也只得她一人發現了,葉情繼續利用也不是什麽難事。

何淨猶自不知,問道:“阿水從秘境裏脫身,恐怕也有賴道兄鼎力相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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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栖霜橫了葉情一眼,只聽葉情道:“霜兒有妙法脫險,貧道不過盡些了綿薄之力。”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寒暄起來,水栖霜被葉情開口霜兒閉口霜兒膈應得不行。但一面不想騙何淨,一面不能反駁葉情,還怕和葉情口風對不上,惹得何淨懷疑,葉情會下毒手,害了何淨,索性只嗯嗯啊啊依着葉情說的。

說及兩人脫身數日,水栖霜一路跟着葉情歷練是,何淨嗔了她一句:“你這丫頭,脫身了也不知傳個信兒回來。”

水栖霜倒是想——她瞥了葉情一眼,一如平日的口吻:“遇到些事情耽擱了,正見着你,你就幫忙傳個信兒吧。”

何淨驚訝道:“你不回昆侖?”

“回——”她話音方落,葉情的手從她肩頭繞過了脖頸,搭在了她另一邊的肩頭,外人看來姿态十分暧昧。水栖霜不寒而栗——葉情掌心扣了一道失魂印。

水栖霜遂正氣凜然道:“啊,回去做什麽。我還未凝煉藏象,先與葉兄游歷一番,尋一尋機緣。我輩修者志在四方,怎可終日蝸居于門派,被庇護于前輩羽翼之下。”

何淨瞠目結舌: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葉情輕笑,手只做撣灰的模樣,拍了兩下水栖霜的肩,正拍到她肩上傷口,她疼得一抖。

何淨沒在意,只道:“可是你去年才說你修為還淺,不宜出行?”

水栖霜垂首:“有葉……孤竹在呢。”

何淨道:“不是不應庇護在前輩羽翼下麽?”

水栖霜跺腳:“哎呦……孤竹不是前輩。”

何淨道:“你說你……”

“我說你有事就說,沒事就滾,少說屁話!”水栖霜惡狠狠打斷了何淨連綿不斷的質問,剜了她一眼。

“霜兒——”葉情拉長了調子,含笑道,“人家也是關心你,做什麽急着趕人家走?”

——還不是怕你下毒手。

水栖霜恨恨磨牙,但葉情開口了,她也不好做得太明顯,只希望何淨能領悟她的意思,自己識趣早點走。

何淨這才意識到哪裏哪裏不對,水栖霜不是不想回昆侖,而是……“可你一定要跟着葉道兄?”

水栖霜牙疼——她能怎麽樣呢?她也很絕望啊。要不是她命捏在葉情手上,誰樂意成天跟着個老魔厮混!

她含糊道:“我樂意。”

何淨愣了愣,腦中憶起水栖霜那些古怪的表現——和葉孤竹(葉情)眉目傳情(霧),言語默契、夫唱婦随,孤男寡女同行數日,還要繼續游歷天下……

“哦……”她把調子拖得百轉千回,目光頗有深意,“樂意嘛,懂。”

水栖霜和何淨多少交情,看她面上神色一變幻,就知道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演繹了一出愛恨情仇。她也沒法解釋,正氣悶呢,何淨就如往常一樣,拍了拍她肩膀。

水栖霜直覺要躲過去,但她修為被封,靈覺遠快過軀體動作,何淨修為又不弱,輕易就讓何淨給拍到了。水栖霜剛被葉情派了一掌,又給何淨拍了一掌,她肩頭原本就沒愈合的傷口

何淨手剛落下,就輕“咦”了一聲,訝然道:“怎麽有……”

血腥味。

她拉起水栖霜的手,捋起袖子一看,凝霜般的皓臂上青紫、鞭痕、刀傷,觸目驚心。她目光一下就變了:“誰幹的?”

看見的食客一片嘩然,有的心思下流的已吹起了口哨,眼中滿是挑逗意味。大多還是在竊竊私語,議論着:“這姑娘年紀輕輕,長得又俊,誰忍心對這麽個可人兒下毒手?”

“就是,就是。下手的人也忒毒了。”

水栖霜也沒料到她會捋起袖口,正要解釋就是尋常鬥法,但她身上這有些傷顯然不是鬥法能造成,她要是糊弄,何淨非得追根究底。

卻聽葉情平靜道:“是我。” 他說完,好整以暇,正襟危坐,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

何淨當即對他怒目而視,幾乎就要拔劍指着他了。水栖霜險些眼前一黑,葉情承認得倒爽快,她編什麽理由扔給何淨。

圍觀食客立時炸了鍋,也不管當事人聽不聽得見,七嘴八舌就道:“啊喲,看看,黑心肝吶!”

“了不得了,看他一幅人模人樣,居然打小娘子!”

“小娘子,這小白臉得了你還不珍惜,不如和他合離,我老李娶你呀!咱老李對你保管一心一意。”

“恁俊俏的後生丫頭,多好的一對兒金童玉女,咋就不知道珍惜呢!”

也有人陰陽怪氣諷刺道:“家醜不可外揚,身為女子還當衆捋袖,露出體膚,簡直不知廉恥,放浪形骸,傷風敗俗,不尊聖賢!”

何淨聽得目瞪口呆:“家……家醜?”

葉情是八風不動,怡然自得,全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水栖霜面無表情,冷冷盯着她。

“唉,不是。”何淨對着葉情嚴肅道,“不管是家醜還是家暴——”

水栖霜嘴角一抽,何淨隐約感受到了一股陰冷的殺氣,于是她不由提高了嗓音:“你為什麽要打阿水?”

葉情似乎有些為難,他皺眉道:“……何道友真要過問霜兒的私事?”

水栖霜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勸道:“阿何,你不要在這……”

何淨昂首挺胸,铿锵有力道:“阿水,你莫怕,有我在,他不敢欺負你,有什麽話,咱們就當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了!”

這番話确實感人。

水栖霜沉默了片刻,道:“我依稀記得,你三個月前被我打得抱頭鼠竄。”

何淨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總之……總之……姓葉的今天不給阿水一個交代,就別想出這個食肆的大門。”

“既然如此,葉某也不妨告訴你。”葉情沉吟了片刻,頗為抱歉地注視着水栖霜,“其實,是霜兒她喜歡,所以,葉某才……”

周遭嘈雜吵鬧之聲一下子全消失了,周圍突然安靜下來,一時針落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吃馄饨的水栖霜身上。

好想把馄饨全潑他臉上,水栖霜看了碗裏冒着熱氣的馄饨凝眸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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