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碧海潮生

原随雲相貌清秀，笑容溫和，又出身大家，這一點看起來與花滿樓頗類，只是花家相比原家，財富自然遠遠勝過，但底蘊卻稍顯不足。因此原随雲舉手投足之間，總帶着幾分矜貴之氣。而花滿樓，因為從小眼睛受創，上面又有兄長頂着，花家從來不對他進行約束，相比性子随意些。

不過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沒有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生出得意情緒，或因此看不起別人。待人接物，平和有禮，讓人挑不出半點差錯。任何人都願意跟這樣的人交朋友，任何人都會喜歡這樣的人，陸小鳳當然不會是那個例外。

陸小鳳不是個完人，相反他有很多很多的缺點，這些缺點多的三天三夜都數不清。

但他有個花滿樓這麽一個朋友，現在又認識了原随雲。在陸小鳳看來，這一新一舊兩個朋友無疑都是完人，再完美不過，任何人挑剔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都說不出個不字來。如果說善良也能算是一種缺點，在他們身上能夠找到的缺點，也只有這個了。

可是善良從來都不是缺點，在這個血雨腥風的江湖更是可貴，本來就應該被珍惜。陸小鳳很為自己能交上這樣兩位朋友而感到高興。如果不是因為還有一個朋友西門吹雪，此時還情況危急，生死未蔔，陸小鳳能高興地蹦起來。

因此，故作唉聲嘆氣的模樣，在別人做起來，會讓陸小鳳覺得他有裝模作樣之嫌，但原随雲做來，卻渾若天成，并無絲毫刻意之處，只會讓人替他着急。因此，當陸小鳳見到原随雲為難的時候，他果然中招了。

不過好在陸小鳳還有點理智，知道分寸，沒有打包票說幫他解決，只問：“不知你找葉孤城，有什麽事情？”

原随雲搖了搖頭，他微笑道：“并無什麽急事。”他說話的聲音、語氣都十分平靜，換做旁人，看在他們只是初見，雖然說是朋友，但畢竟剛剛認識，互相還不熟悉，為了不至于交淺言深，絕不會多問什麽。

但陸小鳳不一樣。陸小鳳這種多疑的、不要他做什麽偏偏非要湊上去插一手的性子，注定他會從中感覺到什麽，因此他雖然不問了，心中卻一直想着這事兒。雖然葉孤城昏迷了，但是管家還在，替原随雲傳個話，也不費什麽勁兒。

原随雲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他就這麽毫不掩飾的對上了花滿樓的眼睛。為什麽，同樣都是瞎子，花滿樓可以生成這般無暇的性子，而他卻必須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空虛之中，等待着被光明灼傷？這老天爺，為什麽要如此的不公平？

如果他們真的看到了，就會發現這個弧度十分的詭異，透着說不出的涼意，絕不應該是傳說中那位風光霁月的原少莊主，應該有的神情。這種游走在鋼絲之上的刺激感，讓原随雲身體中的血液，都仿佛燃燒起來。

只可惜花滿樓和他一樣是個瞎子，不可能看得到。而長了眼睛的陸小鳳，因為角度關系卻又不可能看到了。

原随雲微笑道：“今日我交了兩個朋友，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如若不嫌棄，我便為兩位彈奏一曲吧。”

花滿樓道：“我今天可是有耳福了。”

陸小鳳雖然不是個雅人，但聞名天下的原少莊主的琴，他也是願意聽的，贊同道：“花滿樓說的極是，我就洗耳恭聽了。”

原随雲輕輕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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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無争山莊少主，他自然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很快，便有下仆進來，躬身聽取吩咐。

聽了原随雲的命令，沒多久，便抱來了一尾古琴。

原随雲坐在桌前，撥了撥弦，道：“操琴本是風雅之事，自當沐浴焚香以表誠心，此時不便，只能姑且省了。”

說罷，十指一抖，一陣清幽的琴聲流瀉而出。

都說琴由心生，可是原随雲的琴聲，極美極靜，仿佛讓人闖入深山幽木，皚皚叢林，一時之間，遠離人世喧嚣。仿佛他本來就應該是一個悠然自在的隐士，并不想參與世事，只是一不小心入了江湖，再不得出。

花滿樓露出了微笑，全身心沉浸在琴聲之中。他雖然是個瞎子，但是在琴聲中，卻看到了太多太多了。這樣美的琴聲，讓他的心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陸小鳳不知不覺也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寧可自己是個瞎子，在瞎子的耳中，這琴聲應該會更美。他突然想起了之前聽過的江離的琴聲，發現根本無法比較，兩者都很美，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分出高下的。

原随雲神色恬淡，可他的心，卻和表現出的截然相反。琴聲越靜，他的心中卻越不平靜，仿佛驚濤駭浪，随時都會擇人而噬。極靜與極動，顯出了極端的不和諧。在這樣的情況下，克制自己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極有挑戰性的事情。

一曲将終，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陣高亢的簫聲。

本來簫聲應該是低沉婉轉的，偏偏此時的簫聲一反常态，調子起的極高。

原随雲琴聲勾勒出盈盈綠意，一片森林，這位的簫聲便描繪出淼淼蔚藍，茫茫大海。

月生潮起，月落潮低。浪花連綿，起伏不定。

原随雲似乎是被激起了興致，自古以來，鬥樂都是風雅之事，廣受歡迎，他微微一笑，指尖一轉，竟然在結尾的時候，開始倒彈起來。常有回文詩存在，可是這回文樂，難度更在回文詩之上，倒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陸小鳳吃了一驚，猛然睜開眼。

琴聲與簫聲糾纏在一起，卻絲毫不顯得雜亂，反倒是給人美的二重享受。

原随雲第一次在音道上遇到了對手，臉上略有動容之色。他本來就是搞情報工作的，如今拿到的情報也落伍了。沒想到白雲城卧虎藏龍，除了葉孤城這個絕代的劍客之外，竟然還有絕代的樂手。而且這位樂手，功夫必然不弱，光內力深厚程度，便絕不會在他之下。

簫聲還在拔高，仿佛沖破阻礙，正要直入雲霄，他似乎執意分出個勝負，而非與琴聲共舞。原本沉浸在美妙樂曲中的人們，此時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鼓點，正随着簫聲的節奏進行。仿佛浪花拍打礁石，仿佛旭日出于海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憑此可知，簫聲的主人，在簫藝一道，已經臻至化境，可以稱得上一代宗師。只不過，主人技藝雖好，但這曲子斷斷續續，甚至偶有重複之處，可見并未完成，只是一個半成品，甚至可能是現場創作的。畢竟這首曲子，講的便是大海，便是海上白雲城。

若是完整地曲子，恐怕威力還要翻上一番，如今這些人能夠扛下來，還托了曲子沒完成的福。

花滿樓神色也變了，他對音律的感悟，還在陸小鳳之上，第一個反應過來，若是讓簫聲的主人繼續下去，他們這些內力深厚的習武之人倒是不懼，可是那些尋常百姓，可是承受不住摻雜內力的簫音的。

原随雲也動了。若只是較技，他自然不在話下，便是輸了，也只是技不如人，沒什麽可在乎的。但是對方既然争強好勝之心如此之重，甚至要影響到附近百姓，“心地善良”的原少莊主，自然不可能不管的。

他的琴聲低沉起來，簫聲有多高，他的琴聲就有多低。聲音極細極低，偏偏又極有穿透力，在簫聲面前，竟然也是毫不遜色。便是簫聲足以振聾發聩，卻也不能壓制住原随雲的琴聲。他就這麽頑強的的屹立着。

以柔克剛，以弱勝強。

簫聲講的是汪洋大海，是波濤洶湧，而此時原随雲講的，卻是一片冰湖。仿佛冰雪，仿佛凝玉。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任你水下百般能耐，終究破不了這一層湖面堅冰。

原本被簫聲牽動了心弦的人們，聽到這悠悠低語，只覺慢慢擺脫了簫聲的影響，心跳恢複了正常。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舒一口氣，拍一拍胸口，情況又變了。

“哼！”

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聲男子的冷哼，簫音主人似乎不甘讓原随雲占得上風，簫聲又是一變！

此時，簫聲又高了一個調子，恰如黃河瀑布一瀉千裏，每一個音符都盡情的悅動起來，仿佛就是一朵朵轉瞬即逝的浪花。每一次的音符爆裂，仿佛都能讓人眼花耳鳴。這已經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在原随雲的刺激之下，這首曲子徹底完成了！

原來他方才還沒有出全力，只是在試探。

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這自然便是碧海潮生曲，奏曲之人，自然便是桃花島主黃藥師。

黃藥師朗然長笑，道：“多虧閣下，我才能悟出這碧海潮生曲，如今，還請指教！”

原随雲回道：“自當奉陪！”

琴聲依舊，簫聲依舊，他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交鋒。

陸小鳳眉頭一皺，他想說什麽，此時外面那麽多百姓，如不停止比試，恐怕不妥。

就在這時，陸小鳳看到了原随雲的異常。原随雲的額間不斷地有細密的汗水冒出，從原本的紅潤，到現在的慘白。他們兩個在比試之中，投入了太多的內力，此時騎虎難下，先停的一方只有一個結果，不死也要重傷。

原随雲沒有選擇，他只能咬牙撐下去。

陸小鳳見此，只剩下急的團團轉。

就在這時，突然有第三個聲音出現了。

那是極美極美的箜篌聲。

它不急不緩，不高不低，就在最恰當的時候，融入了交鋒的兩人之間。

“也該夠了。”江離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