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恭賀新婚(下)

珲王夫婦看出了門道,笑容可掬地附和,一味地勸着餘競瑤打開木匣,連郡主的脖子都忍不住探了出來。

餘競瑤又羞又惱,明知道他們居心叵測,卻又拒絕不得,盯着木匣的雙眼透着無奈和窘迫。她求助地看着沈彥欽,沈彥欽含笑點了點頭。

木匣被打開,一根潤澤的紅珊瑚簪子映眼而入,簪身通體鮮亮,簪花綴有彩色寶石,大小不一,錯落有致,甚是精美少見的一根簪子。

“這不是表妹最喜歡的那根珊瑚簪嗎?陸侍郎有心了,果然還是你最了解表妹。”

睿王戲谑的意味更重了,眼睛幹脆直視沈彥欽,二人對視,沈彥欽依舊清冷淡漠,不為所動。

而這一舉卻讓珲王夫婦逮到了機會,倆人一唱一和,迎合着睿王,贊起簪子的精致和陸侍郎的知情識趣來,全然不把羞怒的餘競瑤放在眼中。

餘競瑤雙睫低垂,默不作聲。她可以反駁睿王,回斥珲王夫婦,可是陸勉不行,她對他餘留的那絲愧意讓她做不出來。她握着那只簪子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就在這時,手背一陣溫熱,沈彥欽的手覆了上來。

餘競瑤驚訝地看着他,沈彥欽的臉上依舊綻着那甫定人心的微笑,在她的手背輕拍了拍,餘競瑤會意,婉順地笑了。

“這根簪子你看中很久了,怪我,沒有早些給你買下來。”

陸勉話一出,滿堂皆驚,衆人屏息凝神,靜得只餘心跳聲。

餘競瑤愕然,她沒想到陸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樣的場合,當着自己夫君的面,說出這般暧昧的話,這不是挑釁又是什麽?

“我可曾說過?自己都不記得了。”餘競瑤莞爾,清媚動人。她手指拈起簪子,透過珊瑚簪花淡淡地瞥了陸勉一眼。“簪子倒精致,可惜我現在不喜歡珊瑚了,偏愛白玉。”

“白玉?”睿王罕納,目光落在了餘競瑤發髻上插着的那根羊脂白玉簪上。“就這個?未見有何好的!”再常見不過的一根白玉簪了。

“自然是好,這是三皇子送我的。”

餘競瑤對着沈彥欽深情而望,沈彥欽回笑,打量着那根簪子。他不曾記得送過她何物,不過看起來倒是有點眼熟,好似在聘禮中見過。

“郡主今兒的裙衫真是美豔,把人映得瑰姿豔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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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衆人還未緩過神來,餘競瑤把注意力又引到了沈怡君身上。連珲王夫婦都驀然發現,女兒今日竟是精心裝扮過的。知女莫若母,珲王妃好似猜到了些許。

被衆人關注,沈怡君的臉紅了。餘競瑤笑意不減,續言道:

“如此一看,這簪子配郡主再合适不過了。陸侍郎,不介意我借花獻佛吧。”

陸勉瞿然,未語強笑。

餘競瑤讓小婢将簪子給郡主送了過去。

“我不要!”郡主瞪視着餘競瑤,一臉的抵觸。

餘競瑤笑顏依舊,卻是一字一頓道:“這可是陸侍郎送的。”

一語點破,衆人心中了然:郡主喜歡陸侍郎。

沈怡君輕瞄着陸勉,見他目不斜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窘得臉一直紅到了耳根。這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唯是兩眼似刀地盯着餘競瑤,刀刀在她的臉上剮着。

如此,餘競瑤更是肯定了,沈怡君不但喜歡陸勉,對自己的怨很可能也是緣于陸勉。

堂中寂靜一片,珲王無奈,只好附和道:既然送你了,就收着吧。

“回珲王,太子殿下到了。”管家的聲音在正堂響起,這驚詫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話音剛落,身着绛紅色金絲鸾鳥錦袍的太子已帶着侍衛到了正堂的大門。太子輕盈而入,衆人忙起身而拜。

太子對着珲王颌首回禮,随即一眼瞥見了正屈膝而拜的餘競瑤。他佻然一笑,趕忙兩步走了過去,雙手托着餘競瑤的手臂讓她起身,然剛觸碰到她,餘競瑤向後躲了躲。太子還欲上前,被沈彥欽攔了住。

“彥欽見過太子殿下。”

彥欽對着太子施禮,太子怔了怔,悻悻一笑,收回手臂反剪在背後,挺直了身子,一張寡薄的臉仍挂着那副輕浮的笑。

沈彥珩不羁的性子衆所周知,皇帝也極不喜歡他這副模樣,怎奈他是嫡長子,雖是落拓倒也沒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所以他這太子的位置坐得還算穩。可若是和沈彥佑比起來,倒是不若這個弟弟穩重更讨皇帝喜歡。

“皇子妃啊,嫁了人越發的标致了。可惜啊,早知就讓母後把你許給我了。”太子肆聲大笑起來。

餘競瑤窘紅了臉頰,可更讓人窘的還在後面。

“诶,陸侍郎也來了?”太子故作驚訝,随即表情詭邪道,“這場面還真是尴尬啊!”

太子笑得越歡,餘競瑤越是局促,睿王的臉色也越難看。而沈彥欽和陸勉,相對而視,卻一個比一個淡定。

太子入上座,望着他二人,挑了挑眉梢。

“三弟啊,你可知陸侍郎人之俊傑,多少王公小姐追着呢,若非我在母後面前為你言語,賜了婚,這佳人豈會讓你娶到,你說你是否應該謝我呢?”

餘競瑤驚羞交加。太子一進門,她就猜到他因何而來了。往日無交,且又和國公貴妃對立,今日一來,無非就是湊熱鬧看笑話的,看看自己的勁敵如何失意。

睿王那邊臉陰得都快電閃雷鳴了,可沈彥欽這,依舊沉着冷漠,他盯緊了陸勉,唇角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彥欽是該謝過太子。”

太子一聽,滿意地笑了。雖看着沈彥欽,餘光裏都是怒氣盛然的睿王。睿王能不氣麽?皇後的一道賜婚旨意,生生毀了他的一步好棋。

“王叔,怎不見世子呢?”太子目光在堂內尋了一圈問。

“世子新任上騎都尉,負責京畿周邊戍防,此刻正在巡兵。”珲王恭順答道,卑躬屈膝,一點親王的尊嚴都沒有。

“世子年紀輕輕受此重任,國之棟才啊。”

被太子這一誇,珲王心裏翻開了花。

“還請太子提點着。”

“王叔見外了,世子怎說也是我的堂弟,一家人自要幫襯着,更何況父皇也喜歡知道進取之人。且我也感謝王叔收留三弟不是。” 說着,太子的目光又一次對上了沈彥欽。

“三弟,身為皇子,要和世子學學,即便到不了陸侍郎那般,也不要丢了皇室的顏面。不然,你讓皇子妃何以立足,要知道,你的岳丈可是晉國公啊!”

“彥欽謹記太子教誨。”

沈彥欽的淡漠,讓太子得不到任何快感,不過無所謂,他真正的目标不是他。看着面上隐忍的睿王,在案下緊握的雙拳已經見不出血色,太子心裏忍不住暗笑。

而睿王也知道,太子無非就是想用沈彥欽的劣勢來羞辱自己,諷刺自己失了聯姻這步棋。

“皇子妃,拜帝後那日沒見着你,母後怪惦念的,得空你也入宮請個安,寄人籬下你也是個皇子妃不是,況且還是母後為你保的媒。”

分明是皇後不想見自己。餘競瑤心中不平,卻有口難言,只能朝着太子微笑回應。

而聽了此話的沈彥欽內心一凜,他看着餘競瑤皺了皺眉。原來那日她根本就沒見到皇後!

“表妹也是,既然入宮,為何不去拜見母妃呢,畢竟咱們才是一家人麽。”睿王終于忍不住了。

“一家人?父女尚可決裂,更何況是姑侄。我可聽聞那日父皇在貴妃處留了許久,怎不見貴妃勸父皇見上一見這‘自家人’呢?”

睿王無語,餘競瑤更是無語。

這就是所謂的親人啊,原來自己這樣可悲。餘競瑤心中凄凄,沮喪地垂下了頭。沈彥欽看在眼中,拉過了她的手,握在掌中。一股暖意從指間湧入心頭,餘競瑤擡頭看了看他,涼苦一笑。沈彥欽不是也一樣的可憐嗎?兩個被孤立的人就這樣聯系在了一起。

“府中還有政務要忙,先告辭了。”睿王朝太子拜了拜,心中憤怒卻也奈何不了他,他畢竟是太子。

睿王轉身出了正堂,而陸勉也跟随起身,向太子及衆人拜別。到了沈彥欽面前,目光依舊犀銳,随即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餘競瑤,離開了。

沈彥欽帶着餘競瑤随珲王一家送走了太子。

今天珲王一家是徹底看出二人的地位了,原來新婚頭日,連陛下的面都沒見着,看來是真的沒把他放在心上啊。這餘競瑤也沒好到哪,方才滿堂的人,貌似客氣,可有一人是出于真心?

珲王回首朝着二人鄙夷的冷哼,搖了搖頭,走開了。

餘競瑤随沈彥欽回樗栎院,剛走到大門外,她駐了腳,擡頭望着那塊匾額。

“把它換了吧。”餘競瑤怨怨道。

沈彥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不好聽。”樗栎?樗栎不就是“無用不成材”的意思?想到今天在正堂中,他們肆意貶低沈彥欽,餘競瑤心裏就一陣憤懑。

沈彥欽看着她堅定的表情,笑了。

“好,換了。”

二人一進門,霁容匆匆迎了上來。

“小姐,剛剛珲王妃那邊來人,把早上送來的東西都拿走了,還說咱家小姐不屑用這些。”

臉變得真快。餘競瑤看着那空蕩的石桌冷笑。

“拿走更好,省得礙眼!”

話剛說完,就見霁顏帶着氣從外面回來,見到小姐愣了愣,更是氣了。原來是郡主去看戲了,沒喚小姐不說,還帶着她最不待見的兩個庶出姐妹去的,這意思誰不明白,不就是要說小姐的地位還不如府上的兩個庶出姑娘。

可餘競瑤卻笑了,勸慰道:“我都不氣,你氣什麽,我巴不得不去呢。”

沈彥欽神色凝重地看了看餘競瑤,什麽都沒說,默然去了後院。

晚上,餘競瑤坐在銅鏡前心不在焉地理着發絲,回想今日的事,心裏還是窩着口氣。自己尚且如此,何況是沈彥欽呢?他更難過吧。生活在這樣一個人情淡薄的環境裏,暗無天日,還要獨自一人承受着他人的輕慢藐視。這日子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就算知道他日後會翻身,餘競瑤隐隐地生了一絲同情。

然想到他那個甫人心魂的笑,餘競瑤下意識地收了收手,被他握過的指尖還帶着餘溫似得。

如果他就是這樣一個溫潤的良人,而不是日後那個狠絕的暴戾之君該多好。不過生活在這弱肉強食的環境中,他的心想不硬都不行吧。若不是有了這顆狠絕的心,怕永無出頭之日。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餘競瑤輕嘆一聲。

正想的出神,門開了,沈彥欽走了進來。四目相對,餘競瑤定了住。

看着沈彥欽,剛剛的那些想法一股腦的湧了上來,餘競瑤的臉紅了,赧顏地挑了挑唇,躲開了他的目光,手指緊張地在玉梳的齒上撥弄着。

沈彥欽淡然看了她一眼,兀自去了西牆的紫檀櫃格前,拾掇了幾件衣服,又在東側的架子上撿了幾卷書,返回到了她面前,語氣不帶一絲溫度道:

“最近都會很忙,就在書房住下,不回來了。”

聞言,餘競瑤驀地擡起了頭,滿眼的錯愕不解。就算自己許未準備好,可這接二連三的刻意回避更讓她覺得不安。他的意思不會是,往後的日子,他都不回來了?

忙?究竟在忙什麽?都是借口吧,其實他是不想見到自己。

原來今日在堂上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讓人浮想聯翩的戲,他果真對自己一絲好感都沒有,那麽自己選擇的這條路到底對不對?

“好。” 餘競瑤垂下眼睑,漠然應了一聲。

沈彥欽走了,他站在門外,以為還會聽到她籲氣的聲音,可代替的卻是一聲嘆息。沈彥欽怔了住,随即堅定不移地走了。

沈彥欽不是真心要躲,只是今日睿王和太子的話,沈彥欽不是沒放在心上。餘競瑤跟着自己,注定是要受苦的,如今她這般執着不過任性所為,是因為生活的時間短罷了。

她畢竟是晉國公府嬌寵的大小姐,錦衣玉食慣了的,日子久了,若真的有後悔的那一日,她還可以抽身而退。與其到那個時候彼此難堪,到不若此刻留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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