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府規矩

“沈彥欽,你敢打我的嬷嬷!”沈怡君怒吼。

沈彥欽淡漠,也不看沈怡君,只是盯着餘競瑤碗裏的那片筍片,對着愕然的她擡了擡下颌,示意她把筍吃了。

餘競瑤看了看沈彥欽,緩過神來。她好像明白了什麽,瞥了一眼沈怡君,不慌不忙地夾起了那片筍,送到了嘴邊。

“一個下人,出言無狀,在主子背後嚼舌頭,不該罰嗎。”沈彥欽道。

“就算罰也輪不到你!”沈怡君冷哼。

“主子不管,我只能代勞了。”

沈彥欽依舊淡定,又從自己面前夾起一塊翡翠蝦仁放在餘競瑤的碗中。

見他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沈怡君恨得是心戚牙癢,咬牙切齒道:

“代勞?把宋嬷嬷的兩條腿打斷,她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這就是你所謂的代勞?你夠狠的啊!”

沈怡君的話讓餘競瑤提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她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沈怡君,又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沈彥欽,遲疑地把那蝦仁送入了口中。

“這是她自找的,不受點皮肉之苦不長記性。”

餘競瑤似乎看到了一絲陰冷的笑在沈彥欽臉上一縱即逝。

沈怡君惱得像團火,騰騰地冒着怒氣。可看着從容的二人,突然冷笑了一聲。

“我可不覺得宋嬷嬷哪裏說得不對。”

“仆随其主,你自然不覺得錯!”

沈彥欽的想法居然和自己一樣,餘競瑤不由得挑了挑唇,卻被沈怡君察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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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競瑤,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了。他算什麽!一個被人鄙夷的失勢棄子!早晚有你後悔的那天!”

“如何失勢他也是皇子。”餘競瑤忍不住了,厲言道。

“皇子?他不過就是一個在我珲王府中茍且偷生的罪婦之子!”

沈怡君的尾音未盡,就聽到沈彥欽啪的一聲将筷子猛地拍在桌案上。把對面的餘競瑤驚得一顫,惶惑地盯着他。

沈彥欽剛剛還淡然的面容霎時凝了一縷寒氣,凜凜眉光下,一雙漆眸驟然緊縮,如刀似劍的寒芒漫射而出,掃向沈怡君。

“沈怡君!如果再讓我聽到這些話,就不是斷一雙腿那麽簡單了!”

沈怡君被沈彥欽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氣從她的腳底竄上了心頭,連眼神都透着惶惶。

沈彥欽是什麽樣的人郡主心裏不是不清楚,雖然平日裏隐忍淡漠,可他若發起狠來,也讓人心驚肉跳。

曾經王妃給他安排過一個小婢做侍妾,他非但不接受,還因那小婢進了他的書房,被他打得只剩半條命,而最後那半條命也因受了驚吓沒留住,一命嗚呼了,從此再沒人敢進他的書房。

想到這沈怡君不禁打了個冷戰,打斷下人的一雙腿算得了什麽,她狠毒的母親就是因為殘忍地害死了皇帝的嫔妃才被處死的,誰知道他骨子裏流的是不是跟她母親一樣殘虐的血。

沈怡君一刻都不想多留了,她恐慌地硬撐着那個傲慢的架勢,顫聲哼了一哼,轉身就走了。

沈彥欽回過頭來,眸中的芒鋒隐去,神色如常地對着餘競瑤言了一句“吃飯吧。”便又拾起了碗筷,好似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

餘競瑤驚愕,她沒想到沈彥欽發起火來這麽可怕。一張俊朗的臉,卻可以淩厲得讓人窒息。再想想他做的事,雖是為了幫自己,但畢竟生生地打斷了人家的兩條腿!

“珲王那邊會不會為難殿下?”餘競瑤突然意識到事情嚴重了。 “郡主那麽氣,她一定會去找珲王。”

“如果找珲王有用,她就不會一個人來興師問罪了。”沈彥欽看着憂忡的餘競瑤淡淡一笑。“況且珲王也不敢把我怎樣,放心,不必怕他們。”

餘競瑤輕輕地“嗯”了一聲,可心裏仍有不安。

入夜,餘競瑤躺在內室的大床上,翻來覆去,輾轉無眠。

婚後的這些日子,她一直留心沈彥欽,除了性子冷了些到也沒見什麽殘酷的跡象,她一度懷疑歷史記載的真實性,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餘競瑤腦袋越想越亂,卻越亂越想,實在沒辦法入睡,她幹脆爬了起來,披上外衫到院子裏醒醒神。

她不喜歡讓人守夜,所以霁顏和霁容也都歇着去了,偌大的院子裏就剩她一人。漫無目的地逛,走着走着,就到了後院。

她和沈彥欽心照不宣地給彼此畫了界限,所以後院她很少來。借着月光打量着清冷的小院,目光下意識地朝書房望去。幽暗的燈光漫出,他竟然還沒睡。耐不住好奇,餘競瑤靠近了一些,只見微明的燈光下,窗紙上映出了兩個人的身影,兩影相依,一個言語,一個諾諾點頭。是沈彥欽和金童嗎?

“皇子妃?你怎麽來了?”

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餘競瑤吓了一個激靈,猛然回頭。

是金童!餘競瑤下意識地回首望去,窗格上的人影都不見了。

“我睡不着,出來走走。”餘競瑤笑的有些尴尬,“現在好多了,我回去睡了。”

說完,餘競瑤頭也不回地匆匆奔着前院去了。

“殿下,會不會被發現。要不要把她……”餘競瑤剛離開,書房裏一個神秘的聲音響起。

沈彥欽沒有回應,沉思片刻問道。

“讓你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晉國公府沒有任何異常,皇子妃也是。”

“嗯,繼續盯着吧。”

……

謠言這事,沈彥欽給她出了氣,餘競瑤自然暢快得很。不過沈怡君畢竟是吃了虧,那嬷嬷又是她的貼身乳母,以她的性子,只怕不會善罷甘休的。

擔心珲王會責難沈彥欽,然留心了幾日,王府上下風平浪靜,不但沈彥欽平淡如常,連珲王那邊也安安靜靜的,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果真讓沈彥欽說中了,他到底是皇子,珲王不敢把他怎樣。

餘競瑤一顆提懸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也不怪她這麽緊張,她一直覺得這事是因自己一時沖動挑起來的,若是因此連累了沈彥欽,還真是過意不去。況且她的初衷可不是來給沈彥欽惹麻煩的。

“相安無事便好。”餘競瑤坐在院子中,一面心不在焉地翻着賬簿一面喃喃着。

“奴婢給皇子妃請安。”一個尖銳的聲音攪了餘競瑤的思緒。她擡頭望去,是王妃身邊的阮嬷嬷。

“皇子妃,王妃請春韻堂一聚。”阮嬷嬷含笑道,很是恭謹。

餘競瑤疑惑。“嬷嬷可知是何事?”

“皇子妃去了便知。”

阮嬷嬷是王妃的随嫁侍婢,到王府也有二十幾年了,地位堪比衆仆之首,若是冷落了她也就是明折了王妃的面子。既然遣她來喚自己,就說明此行是必去不可了。

“那就随嬷嬷同去吧。”

春韻堂是王妃的寝堂,餘競瑤第一次來。一進門就瞧見堂中正北,王妃正阖目半倚在一張富貴奢華的紫檀束腰羅漢床上。她靠着海棠紅的軟枕,腿上還蓋了條松花小毯。

“給王妃請安。”

聽到餘競瑤的聲音,王妃雙目微張,勾了勾嘴角,漠聲道:

“來了?”

餘競瑤點頭輕應。王妃見她還算恭敬,微微一笑,掀開小毯,坐直了身子。

“那日玉蓮池的事我都聽說了。”王妃緩聲道,餘競瑤心神一凜。

“這事郡主有錯,沒管教好下人,我已責備過她了。至于你這,畢竟是閨閣千金,又是皇子妃,怎麽能打人,做出如此粗鄙之舉呢。你在晉國公府如何嬌蠻刁橫我管不着,但你此刻是皇家的人,且身在我珲王府,就要守我王府的規矩,別把你晉國公府的那套搬到我珲王府中!”

王妃越說越疾,最後一句差不多是嚷出來的。餘競瑤明白了,這事并沒過去,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波洶湧,王妃這口氣,憋了許久了吧。

見餘競瑤默不作聲,王妃冷哼,喚了阮嬷嬷。

“阮嬷嬷,皇子妃就交給你了,今兒就讓皇子妃學學咱王府的規矩,別到時候犯了錯都不知道因為什麽挨罰!”

阮嬷嬷笑應一聲,便引着餘競瑤到了春韻堂外,陰影下的石階上。

“皇子妃,俗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咱就趁這風清日朗的在這學吧。站着學得快,我給您念叨,您用心記着。”

看着阮嬷嬷依舊恭順的樣子,餘競瑤懂得什麽叫笑裏藏刀了。她又舉眸望向王妃,見她又倚回了羅漢床上,阖目養神那安然的樣子,明白了,這就是王妃今日喚自己來的目的,無非就是想出口氣。他珲王一家動不得沈彥欽,就拿自己下手。

阮嬷嬷開始念上了,她每念一句,就要求餘競瑤跟着念一句,若是錯了,便要全部重新來過。堂上的王妃雖是漫不經心,也在側耳聽着,生怕阮嬷嬷錯過餘競瑤的哪個疏漏,讓她占了便宜!

谑意如此之濃,餘競瑤心下生怒,卻又不能發洩。畢竟王妃是長輩,是珲王府的主母,她讓自己學規矩名正言順,挑不出理來。更何況,能忍的,就不要給沈彥欽惹麻煩。

雖已入春,天氣有了轉暖的勢頭,可春寒依舊,尤其是這早晨,更為寒涼。擋了日光的房檐下,簌簌冷風吹着,站了不多時,衣衫單薄的餘競瑤覺得渾身都寒透了,腳底指尖涼浸浸的。

阮嬷嬷緩聲慢調地,講了半個多時辰,一點罷休的意思都沒有。餘競瑤有點站不住了,腿又酸又沉不說,這涼意透過薄底錦鞋往上竄,都快涼到了骨髓裏了。

“站了這麽久,該累了。”堂上的王妃突然發話,餘競瑤屏息。“衾兒,把那月牙凳搬去,讓阮嬷嬷坐下講。”

阮嬷嬷獻笑謝過王妃,還不忘虛意推辭一番,将小凳讓給皇子妃。

“皇子妃畢竟年輕,你年歲這麽大了,她豈會與你計較?對吧,皇子妃?”

王妃陰測一笑,餘競瑤捺着怒意淡定回應。就知道她不懷好意,這主站仆坐,一計耳光打在了餘競瑤的臉上,她只能咬着牙忍下了。

阮嬷嬷這一坐下,來了勁頭,越說越起勁,又講了半個時辰。餘競瑤已經冷得開始打顫,鼻尖凍得沒了知覺,嘴巴也有些不利落了。

此刻,倚在羅漢床上的王妃換了個姿勢,拉了拉小毯,對小婢使了個眼色。

“去給阮嬷嬷和皇子妃倒些茶來。”

從出門到現在,餘競瑤滴水未沾,念了一個多時辰的規矩,早就唇焦口幹了。接過茶盞,她片刻都未猶豫,飲了一口。

然入了口才知,這盞涼茶有多冰。餘競瑤吐又吐不得,硬着頭皮咽了下。一股侵涼從胸腔裏滑過,她不禁打了個激靈,上下的寒意将她貫穿,這回可真是涼得透透的了。餘競瑤突然覺得小腹隐隐作痛,很難受。

“王妃,我身體有些不舒服,餘下的,可否明日再聽。”餘競瑤的話音剛落,王妃陡地睜開了雙眼,瞪視着她。

“方才的規矩是白念了嗎!‘婉娩聽從,謙恭有禮’,這些都白講了嗎?目無尊長,看來你還是沒記住啊。阮嬷嬷,重新來過,直到學會了為止!”

阮嬷嬷應聲,果真又從頭講了起來。餘競瑤又氣又難受,她想轉身就走,可小腹越來越痛,痛得如何都邁不出這條腿,連話都講不出了。

阮嬷嬷又重複了一遍,等了半晌,餘競瑤依舊沒出聲。

“怎麽?心裏有氣了?”王妃哼了一聲,“餘競瑤,別以為嫁了皇子便無所忌憚了,你入了我珲王府,我就有的是辦法整治你,看看誰還能給你撐腰!”

“我勸你最好乖乖把這規矩學了,不然接下來就怕……”

王妃的聲音在餘競瑤的耳邊缭繞,時遠時近,飄忽不定;最後一句還沒聽清,便被一陣嗡鳴聲淹沒。她看着王妃的影子越來越模糊,腦袋被瞬時抽空了一般,随即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王妃眼見餘競瑤暈倒在地,吃了一驚,還道她是裝的,給了嬷嬷一個眼神。

嬷嬷會意,陰着臉上前。可瞧見餘競瑤一張蒼白駭人的臉,登時愣了住,半晌才緩過神來,趕忙兩步便要去扶。阮嬷嬷手剛剛碰到餘競瑤,就被人用力一把推了開,一個不穩,結結實實地摔了個跟頭,疼得龇牙咧嘴。

“餘競瑤,餘競瑤!”沈彥欽攬着餘競瑤的雙肩喚着。然餘競瑤只是微微翕唇,皺了皺眉,緊閉的雙目始終未睜開。

沈彥欽管不得那麽多,當即一個打橫将她抱在了懷裏,轉身便要走。

“沈彥欽!”王妃大喊了一聲。

沈彥欽頓了住,驀地回身,瞪視着王妃,目光似萬古堅冰,陰寒得把周遭的空氣都凝了住,王妃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背劃過。本來還想指責他無禮,連招呼都不打就硬闖春韻堂,然此刻,被這毛骨悚然的目光盯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不過借住王府,我的皇妃,用不着你來管!”

沈彥欽冷喝了一聲,抱着餘競瑤,沖出了春韻堂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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